56
陸莫寧強壓下心底的波瀾, 瞳仁急促地縮了縮,他清冷的目光落在臺閣上身段妖嬈的少女身上。
對方腰肢纖細不盈一握,随着赤果的腳踝上叮鈴作響的鈴铛, 蹁跹起舞, 飛掠回旋間,身姿輕盈,翩若驚鴻,讓人滿眸驚豔。
不僅如此, 對方一張精致清絕的姿容,被特意描繪過, 濃妝讓他寡淡的姿容鮮活起來, 嘴角上揚,妩媚的眉眼顧盼生輝。
一颦一笑, 讓在場的人都忍不住低聲驚嘆。
對方呈現出來的少女,鮮活、美豔,宛若十五六歲靈動的少女,既像裴晁卻又不像裴晁。
或者說,他此刻表演出來的, 是十五年前,如花一般年紀的裴氏女。
當年裴氏女也是這般的年紀,宛若一朵含苞谷欠放的嬌花,只可惜,還未綻放,就被采摘毀掉。
如果說裴晁只與裴氏女有幾分像, 此刻經過妝容,幾乎是像了九成。
陸莫寧的視線看向首位正中央落座的男子,對方原本正不甚在意的端着一杯清茶,大概是擡眸間,被對方的姿容給驚住了,忘記了動作。
甚至連茶杯傾斜,有茶水滴落到了他的衣袍下擺也未發現。
不僅是薛訓庭,在場的人的目光都盯在那臺上妖嬈而舞的少女,目露貪念的光。
只除了三人,陸莫寧以及趙天戟,還有臉色黑沉的昌榮歡。
別人認不出裴晁,可裴晁當了五年的晁非衣,還嫁給了昌文柏四年,昌榮歡見過對方數次,剛開始也許沒認出來,可随後瞧着那張臉,怎麽都覺得眼熟。
更何況,晁非衣死了卻沒找到屍身,如果沒見到也就罷了,真的見到了,怕是只當是對方不過是假死。
昌榮歡咬牙切齒,可到底這裏是薛家,他也丢不起這個人。
陸莫寧不動聲色的将薛訓庭的反應收入眼底,如今,幾乎是确定,當年那人,正是薛訓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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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瞧見裴晁時,眼底是滿眸的驚,并沒有同旁人一般的驚豔,可見對方還記得這張臉,記得這個人,記得當年他親手毀掉的這個如花的少女。
裴晁一舞很快結束了,彎腰行禮之後,嬌媚巧笑嫣嫣的回身就去了後臺。
而陸莫寧再去看,薛訓庭已經恢複了正常,接下來一一親自将他們送出薛府。
而昌榮歡也難得沒上前攀談一二,一出了薛府,就朝着薛府的後門而去,被陸莫寧給拉住了:“昌大人,你去做什麽?”
“老弟你也看到了,那明明就是……就是……”昌榮歡大概是拉不下老臉,畢竟任誰去別府祝壽,竟然發現自己已故的媳婦兒突然變成了舞姬,怎麽都覺得匪夷所思,難以置信。
陸莫寧自然不會讓昌榮歡前去,他道:“大人還是別去的好,如今這裏是薛家,真的鬧大了,不過是讓人看笑話。
除非,大人你想讓人都知道,先前那舞姬,正是你的媳婦兒?
如今情況還未定,萬一是有什麽誤會,豈不是……不妥?
更何況,昌捕頭還在牢中,這要是讓他知曉了,怕是坐不住的……倒是豈不是壞了先前的計劃?”
陸莫寧三言兩語說服了昌榮歡,末尾,勸服,“昌大人也別急,下官讓手下的人去瞧瞧,暫時先別暴露了少夫人的身份再說,可好?”
昌榮歡抹了一把臉:“暫時只能如此了,老弟你說得對,的确不能魯莽。”
陸莫寧朝趙天戟看了眼,眼底意味極深。
裴晁此舉太過莽撞,可他也不能放任對方出事,他在薛訓庭面前露了面,難保對方不會找他。
趙天戟應聲,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眼神,很快就離開了。
昌榮歡答應了陸莫寧暫時不提這事,全權交給他,這才回了昌府。
陸莫寧卻是早一步去了先前的舊院子,待了沒多久,黑蛇先一步回來了,直接纏上了他的手腕,下一瞬,變成了一襲墨袍的男子。
不多時,裴晁也回來了,站在院門口,卻是不敢進來,垂着眼,神情莫辨。陸莫寧坐在大堂的位置上,望着對方如此,到底是心軟了:“你……這是何苦?”
裴晁的身體晃了一下,終于擡起頭,眼底泛紅,他已經褪去了妝容,此刻面容蒼白,單薄的身體搖搖谷欠墜,大概是為了更加像女子,這兩日,他怕是又吃了不少的那種藥。
陸莫寧頭疼,“你莫不是……真的不要這個身體了?”
裴晁緩緩走近,嗓子沙啞:“對不起……可、可我沒辦法,一想到那人可能是殺害家姐,殺害全家的兇手,我就……我就忍不住……
這是先前就與舅父商量好的,我們先前設計了兩個方案,其中一個就是用七個通緝犯的慘死方法将當年的事暴露出來,還有一個,就是這個……
大人可以放心,這是我們幾年前就準備妥當了的。
是想着若是能找到兇手,就以舞姬的方法進入兇手的府中,手刃兇手。
我如今的身份是沒問題的,是這戲班子班主的幺女,只是年幼多病,并未露面,幾年前已經死了,剛好舅父幫他的夫人看過病,所以對方答應隐瞞了小女兒已死的消息,只說是送到了鄉下。
如今我回來,那賊人暫時是查不到的。”
就算是有所懷疑,也想不到他會與當年的裴氏女有關系,畢竟,他是男子,當年裴家滿門都死了。
“大人,我是真的等不下去了……我之前想過了,若是這薛訓庭不是那賊人,這次來的這麽多人,都是貴不可言之人,對方總會出現的,那麽這一扮相也會讓對方露出異樣,我們也就能看出來了;如今也确定了,那薛訓庭當時的模樣,幾乎是肯定了!他就是當年害了我姐姐的賊人!”
裴晁咬牙切齒,他等了這麽多年,他是真的一日也等不了了。
陸莫寧啞然,許久,才嘆息:“罷了,已經如此了,如今只能盡快着手想辦法拿到薛訓庭當年謀害的證據了。”
可想要拿到證據,何其難?
裴晁紅着眼:“大人,對不起……”
陸莫寧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暫時先不要出去了,讓班主說你身體不适為由,暫時不要露面,昌大人那裏,我幫你壓下來了,他暫時不會去找你。”
裴晁感激不盡,自然是答應了下來。
陸莫寧與趙天戟這才回了昌府。
回到房間,陸莫寧一夜未眠,趙天戟也賠了他一夜。
“你想怎麽着手?如今既已知道了是何人,可這薛訓庭,可不好對付。”他是薛家的家主,他身前有一位定國公,身後有一位二品大将軍,他自身在寧州府擁有很大的勢力。
陸莫寧道:“想要翻出當年舊案,一則,是需要重審,這件案子,當年是由昌榮歡審理,需要他同意才可,這點我們可以稍後再議;
若是昌榮歡同意了,那麽想要将薛訓庭繩之于法,需要人證、物證,還要薛訓庭親口承認,這三條缺一不可。
人證,昌榮歡算一個,他是當年的直接知情人,可承認了也就讓他認了罪,怕是他不會願意;
除了他,還需要別的人證,那就需要找到當年執行薛訓庭命令的那些帶了那些腰帶的手下,只是時隔這麽多年,那些人怕是……不知道還有沒有活着。”
他今日觀察了一下,發現薛家的護院以及守衛都沒有帶那種腰帶的,怕是在這十五載中,薛訓庭身邊的人早就不知道換過幾波了。
如今只希望那些人都沒被滅口,否則,才是真正的死無對證。
趙天戟道:“物證可以找裴晁,他當年說他的舅父也就是荊大夫,在裴家燒盡的廢墟找到了半條腰帶,只要找出那些人,若是有人留着那腰帶,就能作為證物了。”
“嗯,可如今難在,如何找到那些人……以及,如何讓薛訓庭認罪,還有昌榮歡,對方怕不會輕易作證,也不容易重審那件案子。”那等同意直接承認他自己當年草菅人命,辦案不公,與賊人同流合污。
摘掉烏紗帽是小,殺頭怕也是可能的。
趙天戟看他眉頭深鎖,想了一夜,他一雙眼紅通,讓趙天戟心頭像是堵着什麽,心疼不已,沒忍住,指腹輕輕碰了一下他精致的眉眼。
陸莫寧一愣,反射性的擡頭,趙天戟收回手,低咳一聲:“快到一炷香了。”
陸莫寧不自在的摸了摸的額頭上對方碰過的地方,總覺得哪裏怪怪的,走有些酥酥麻麻的感覺,他用手不自然的搓了搓。
可他此刻滿心滿眼都是裴晁的案子,并未注意到別的。
洪廣平這時匆匆走了進來,隔着半開的窗棂,趙天戟看到了洪廣平,突然想到什麽,鳳目一亮:“我倒是想到一個好辦法。”
陸莫寧嗯了聲,擡眼:“什麽?”
趙天戟道:“那薛訓庭昨日見到了裴晁,自然心神不寧,若是對方當年沒有除掉那些人,疑慮之下,會不會對那些人下殺手?”
陸莫寧:“你想去偷聽牆角?”
趙天戟道:“對。”
陸莫寧:“……”你堂堂一個武将,這麽坦然的說出自己要偷聽牆角的話,心裏就沒有半點壓力麽?
不過雖然于理不合,但是他也從不是拘泥于這些的人,這的确是個好辦法。
陸莫寧想到對方的蛇身:“薛訓庭可不是一般人,他的書房定然重兵把守,你……确定能全身而退嗎?”
這件案子要破,可他也不想他出事。
趙天戟鳳目晃了一下,突然靠近了些:“怎麽?你擔心我?我就說,以我絕無僅有的姿容,你是不是已經……”
只是等趙天戟還未說完,就看到陸莫寧已經起身了,“喂,你去哪兒?”
陸莫寧揮手:“去州衙。”
趙天戟不滿的跟上去:“我都還未說完。”
陸莫寧:“是是是,你帥的驚天地泣鬼神行了嗎?晚上按照你說的意思去,只是若是有危險,以安全第一。”
趙天戟雖然覺得這厮對他太過應付,可聽到對方承認他帥,心情還是很好的:罷了,口是心非就口是心非了,誰讓朕心疼他呢,真是沒辦法。
陸莫寧去了一趟州衙,因為擔心薛訓庭萬一查到什麽對裴晁不利,所以,将看守昌榮歡的桑培換成了洪廣平。
而桑培則是被他派去保護裴晁。
天剛黑之際,趙天戟變回了黑蛇,悄無聲息的趁着夜色,潛入了薛府。
入夜,薛府的書房燈火通明,管家敲響房門,半晌才聽到裏面傳來薛訓庭的聲音:“進。”
男子沉穩冷漠的聲音極為沉冷,只是仔細聽起來,卻也有些心神不寧。
管家聽到這聲音,端着杯盞的手頓了下,不知老爺這是怎麽了,從昨日壽宴之後,就一直不怎麽對勁。
他推門進去的瞬間,因為心思過甚,并未注意到,他前腳踏進去,一條巴掌大小的黑蛇,無聲無息地順着游了進去,在書房裏唯二的兩人不注意的功夫,滑進了離門口最近的一個花瓶裏,悄無聲息的。
管家端了杯盞進去,看到薛訓庭坐在主位上,手裏提着一支筆,半天未落下一字:“老爺,可是莊子鋪子發生了什麽問題?”
薛訓庭這才回神,面無表情的放下筆,沉聲道:“先前讓你去查的,可查到了?”
管家放下杯盞,從懷裏掏出一個信封:“回禀老爺,查到了,那少女喚作殷月蓮,是那戲班子殷班主的小女兒,自幼體弱多病,這次為了給你祝壽,提前一個月就讓他們着手準備了。
只是不巧前幾日,這戲班子的臺柱子練舞的時候扭傷了腳,這殷班主沒辦法,回了一趟鄉下,将這小女兒給拉過來頂替了。
這小殷氏的娘年輕的時候是有名的舞姬,這小殷氏盡得真傳……老爺,你這是……”
管家一琢磨,覺得莫不是老爺對這小姑娘上心了?
畢竟,難得老爺主動詢問一個妙齡少女。
只是管家的還未說完,就被薛訓庭沉沉的眸光給吓得低下頭,不敢再開口了。
薛訓庭半晌,才冷聲道:“去将宗列喊來。”
管家不敢多言,很快就退出去,順便将門關好了。
薛訓庭又坐了一會兒,才慢慢站起身,突然朝着黑蛇走了過去,黑蛇無聲無息地潛入了水底。
随即,他就感覺花瓶似乎被轉動了一下,與此同時,對趙天戟來說,極為熟悉的機關聲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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