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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訓庭怎麽也沒想到, 事情竟然這麽快就敗露了。
十五年了,他甚至都忘記了那女子的模樣……
一晃而過,早就随着這些年身居高位帶來的榮耀與地位, 爛在了心底, 仿佛早就随着這些年他在外的好名聲而銷聲匿跡,從未存在過。
可那日,随着那舞姬的陡然出現,再次掀開掩埋的過往, 将那一幕幕不堪重新揭開,那時即使發現并無異樣, 可他就是有種不祥的預感。
可怎麽會?
他低下頭, 瞧着宗列傳來的那八個字,眉頭皺得緊緊的, 突然想到了什麽,他猛地站起身,渾身都止不住顫抖了起來。
他幾乎是抖着手打開了書房的機關,動作極快地走近密室,可等看到完好無缺的冊子時, 薛訓庭松了一口氣。
也許那些人失蹤不會是湊巧,怕他會報複,否則,怎麽可能有人在不過十多日的功夫,做到這一切,要是對方有這等本事, 怎麽可能會等了十五載?
更何況,昌榮歡那廢物,也沒這個本事。
可餘光一瞥,看到那撕掉的一角,薛訓庭保養得極好的一張臉,幾近扭曲地猛地打開了那一頁,看到上面被撕掉的殘頁,薛訓庭渾身一軟……勉強撐住了暗格,才穩住了身形。
就在這時,密道外的書房,傳來管家再次驚慌失措的聲音:“老、老爺……不好了!州衙來人了,說、說是……以十五年前奸污殺人案讓老爺去一趟州衙!”
薛訓庭啞着嗓子,睜着眼,眼底幾乎湧出血意,死死盯着那本冊子,猛地一拳頭砸在了暗格上,咚的一聲巨響,吓得書房外的管家面無人色。
州衙外,不知何時早就圍了很多的百姓,他們啞着嗓子瞧着遠處,那抹渾身血紅的少年,愈發襯得對方蒼白的姿容孱弱惹人憐惜。
衆人沉默不語得瞧着對方三步一跪地朝着他們走來,等到了近前,都自發地讓開了一條道。
裴晁早就淚流滿面,尤其是這一路聽着四周為裴家、為他聲讨薛訓庭的聲音,僞裝了十五年的堅硬外殼,終于裂開了一條縫,開始噼裏啪啦的碎裂,讓他死死咬着唇,才防止有哽咽聲傳出來。
惡人還未得到懲治,他還不能倒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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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了州衙前,慢慢站起身,因為跪得太多,額頭上有血留下來,與淚意摻雜在一起,格外的狼狽,他站起來的時候,身體搖晃了一下,被身後紅着眼圈的高大男子給扶住了。
裴晁紅着眼,并未拒絕對方的攙扶,只是借着這力道,慢慢轉身,朝着衆人深深鞠了一躬,這才義無反顧地踏進了州衙。
一步步朝着那“明鏡高懸”的大堂走去,州衙的衙役站了兩排,都是靜默無聲。
裴晁邊走邊道:“草民裴晁有罪……大趙……殺害七名……”
随着這一聲聲,身後也無聲抱着烏紗帽跟過來的昌榮歡也早就紅了眼,他望着眼前互相攙扶的一對,心口悶悶的像是被砸了一下又一下。
他腦海裏閃過十五年前裴氏女跪在堂下的模樣,顫抖着雪白的唇,淚眼婆娑地搖頭:大人,民女無罪……真的是被人奸污的……
他當時到底怎麽忍心為了一家老小選擇了視而不見?他有罪……有罪啊……
昌榮歡啞着嗓子:“吾乃寧州府知州昌榮歡,吾有罪,先帝……吾因一家老小受薛家如今家主薛訓庭威脅,不得已同流合污,誤判裴氏女通奸,害得裴家、石家家破人亡……唔有罪……吾昌榮歡,罪該萬死……不配當這父母官……”
衆衙役都一臉懵逼地看着這一幕,都傻了眼,若非他們大人,他們捕頭親口承認,他們也不會相信……可如今聽着看着,他們出了啞聲,竟是說不出一句話。
堂外的百姓随着裴晁等人也走到了州衙外,聽着昌榮歡的聲音,想說出斥責的話,可偏偏瞧着又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對方該死,因為是他誤判,才害得裴家、石家這麽慘,可偏偏對方又是被薛訓庭威脅的,情有可原,卻又太過冷血心狠,畢竟,裴家石家也是人命啊……
于是,最後衆人心底無法發洩的怒意,在被帶過來的薛訓庭的到來終于找到了一個發洩口,若非有衙役攔着,薛訓庭怕是早就被打得面目全非了。
薛訓庭大概是第一次被這麽辱罵,一群群被攔着的百姓以他曾經沒有聽過的詞罵着他,讓他一張臉黑沉可怖,可到底一個字也沒吭聲。
挺直着背脊,一身威嚴冷漠地踏進了州衙,當看到站在堂下一旁的昌榮歡,眼神更是帶着淬了毒的冷狠。
昌榮歡根本沒有看他,只是抱着烏紗帽垂着眼,瞧着身前的跪着的裴晁與昌文柏。
他眼前似乎還有些恍惚,腦海裏似乎閃過裴晁的爹,那個身手極好的獵戶,一臉純善敦實,每次他過去買皮子,對方都是選了最好的讓他拿,可就是這樣,他當年到底是怎麽忍心因為一家老小,害了他們?
這十五年,他受盡了內心的煎熬,卻又一步步被世俗同流,他罪孽深重,就是一頭撞死了也不可惜,可文柏……文柏……他的妻兒是無辜的……
若是裴晁死了,怕是他兒也不會獨活。
這都是他犯的錯,為何要讓他們來償還?
昌榮歡死死攥着烏紗帽,悔恨不已。
他擡起頭,看着站在堂上一身官服的陸莫寧,終于吐出一口氣,他突然慶幸自己當初讓人去請了他,雖然對方将他掩藏的最深的秘密揭露了出來,可對方同時也讓他徹底解脫了,不必背負那些枷鎖,日日夜夜,不得安寧。
昌榮歡突然抱着烏紗帽,心甘情願地跪了下來。
按理說,他如今只是嫌疑,他功名在身,根本不必,可他還是跪了……
他罪孽深重,當真,罪該萬死。随着昌榮歡這一跪,衆人心口也被敲了一下,反觀罪魁禍首的薛訓庭,卻是倨傲地站在那裏,動也未動,嘲弄地看了堂上的陸莫寧一眼,眼底翻滾着冷漠與不屑:“老夫到時不知,何時一個小小的七品縣令,倒是能越俎代庖審問五品的知州,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想要審老夫,你還不夠資格,讓比昌榮歡更大的官來,否則……別怪老夫告你一個越俎之罪!”
對方這一句,讓守在堂外的百姓,氣得忍不住喧嘩起來,被衙役慢慢壓制了下來。
陸莫寧淡漠地看了薛訓庭一眼,突然嘴角彎了彎,讓薛訓庭皺了皺眉,就聽對方清冷的嗓音,仿佛攢攢流動的冰水,在心尖尖上滑過,帶起一陣不安的戰栗:“哦?本官何時說過要越俎審理了?薛家主莫非也太過心急了些。”
說罷,在薛訓庭怔愣之際,一道身影從後堂緩緩走了出來,一臉沉默的鐵面無私,讓對對方有所耳聞的薛訓庭怔愣住了。
“怎麽,薛家主以為本官可有資格審問一位五品知州?”男子年過半百,卻中氣十足,渾身帶着駭人的煞氣,微微仰着下巴,一雙虎目冷漠得瞧着薛訓庭,讓薛訓庭渾身發僵,許久之後,垂下眼,遮住了眼底的難以置信:“駱巡撫……不知何時到的寧州,未曾遠迎……”
男子冷着臉打斷了他的話:“廢話不必說了,本巡撫就問你一句,本巡撫代一個知府審問一個知州,夠不夠格?嗯?”
薛訓庭渾身有種脫力的感覺,他怎麽也沒想到,自己竟然這般點背竟然會遇到這麽一個硬茬,若是新帝的人,還好說,偏偏這位……是當年雲戟帝的舊部。
趙帝這幾年還不想鬧得太僵,慢慢得勢之後,開始一點點以各種理由收回這些人的兵權,而這位當年就是雲戟帝身邊的正一品的禁軍都督,被趙帝好不容易用理由給他弄了一個權力不怎麽高的巡撫,兵權收走了一大半,對方倒是也沒捏着,可就算是如此,即使沒了虎符,這駱巡撫手裏的兵,依然只聽他的,是個不能得罪的主。
當初京城大房那邊遞過來的消息中,一共有八名如今不能得罪被貶的主,這駱巡撫就是其中之一,還是最鐵面無私的一位。
前些時日定國公出事,他派人去了一趟,花了不少銀錢好不容易搞定了,定國公讓他最近低調一些,可未曾想,卻在這個節骨眼,那件事暴了出來。
薛訓庭不知為何,心底隐隐有種不祥的預感,只希望……他來之前遞到最近的軍營的消息,能撐到對方趕來。
陸莫寧也沒想到段勁松竟然有這麽大的本事,竟然将這一位給請了過來。
他本來以為對方說的會找來一位給他撐腰的讓薛訓庭啞口無言的,頂多是一位知府,不過以他所知,如今管轄寧州府的知府與薛家可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他本來已經做好了硬碰硬的打算,沒想到……
陸莫寧瞧着上方一臉正氣的駱巡撫駱钊,頗有些恍惚,眼底也帶了幾分遺憾。
他上一世也聽聞過這駱大人的名聲,只可惜,他當時從後宅出來的時候,對方以與一年前病故。
算起來,也就是一年多之後病故的,他上一世本來并未懷疑過,可如今瞧着對方中氣十足的模樣,以及那些對趙帝的懷疑,如今再看……怕是對方後來病故,怕是也有貓膩。
趙天戟看他神色不對,輕戳了戳他的衣袖,眼神示意:怎麽了?
陸莫寧看了眼對方易容過後戴着的大胡子,莫名有些想笑,壓下心頭的悵然,搖頭:稍後再說。
因為有駱巡撫的出現,薛訓庭根本找不到任何理由推辭,于是,十五年前裴氏女一案随着昌榮歡遞交出來的翻案同意并認罪文書,直接就開始翻案,直接越級審理,等寧州的知府知曉的時候,壓根來不及了。
看着一臉匪氣的駱巡撫,那寧州府的知府壓根大氣都不敢喘一個,只是面對那十幾位人證、物證,薛訓庭依然不肯認罪……閉口不言。
若是別人,怕是因着畏首畏尾,怕得罪定國公不敢動薛家的人,可駱钊是何人,他這輩子除了雲戟帝還真沒怕過誰,直接拿着人證、物證,還有昌榮歡交代出來的具體案發之間,甚至還拿出了當年薛訓庭威脅他時的書信,以及那個升遷文書,書信是薛訓庭當年的親筆所寫,還有他的印章。
當年薛訓庭不過二十多歲,并未想過這會成為他致命的證據。
當那燒焦的腰帶拿出來時,薛訓庭傻了眼。
甚至那十幾當年帶過去的薛家的舊打手,有的早就娶妻生子,被段勁松連同一家老小也綁走了,反過來威脅之下,他們哪裏不指認對方,也怕被薛訓庭後來滅口,幹脆連當年薛訓庭收買他們的銀錢都拿了出來。
交代了當初薛訓庭如何在去裴家買皮子時,如何看上了裴氏女動了歪念頭,到後來,逮到機會蒙面将其奸污之後,後來回到薛家,因為當時薛家正在選出下一任家主,正巧當時他處于關鍵期,又得到消息裴家竟是要狀告。
薛訓庭怕事情敗露影響了他當家主,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将人給滅門了,還威脅買通了昌榮歡,弄死了石家三口卻陷害他們火燒了裴家。
随着當年細節一點點暴露出來,堂外的百姓聽得目瞪口呆,随後将薛訓庭繩之以法的呼聲幾乎振聾發聩,讓薛訓庭站在那裏,強維持着鎮定,也無法掩飾他早就變了的臉色。
薛訓庭後來依然不肯認罪,說他當時案發的時候在薛家,并且還有人證在,就是他的妻妾。
不過這時候,被段勁松說通的薛家四房卻突然冒出來作證,說那時候對方并未在薛家,還主動用私權蠻橫的動了薛府裏的庫房,拿出了當年那件雪狐皮子交了出去,簡直讓薛訓庭目瞪口呆。
大房的人都被薛訓庭突然殺人被抓給驚住了,都想辦法去打點去了,哪裏想到府裏會有這等事。
等得到消息時回來時,壓根就遲了,簡直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衆人後來還看了一場薛家二房與四房的罵戰,可偏偏四房一口咬定了薛訓庭那時沒在寧州,那塊皮子就是證據,這讓薛訓庭根本無法辯駁。
如此一來,即使薛訓庭強撐着不肯認罪,面對這麽多的人證、物證,還有他親筆書寫給昌榮歡的威脅書,包括當時為了讓昌榮歡升遷而打點的那些銀錢收據,以及薛家當年的賬單支出,薛家大房甚至都不知道對方是怎麽拿到的……
全部擺出來的時候,駱钊根本不給薛訓庭機會,以據衆證定罪、髒狀露驗理不可疑,直接以奸污殺人罪成立将人給關押了起來,三日後斬首示衆,讓堂外的百姓一陣歡呼。
薛訓庭聽完之後,當場發飙:“憑什麽,老夫乃薛家家主,就算是真的有罪,也應該三堂會審,而非這般輕易就結案!老夫不服!”
駱钊掃了他一眼:“三堂會審?你想得美,本巡撫問你,你可有官職在身?可有功名在身?可有歷代皇帝禦賜的免死金牌?”
随着對方一個字一個字的蹦出來,薛訓庭被問的啞口無言。
當年薛家這三支分的很清楚,他們二房當的是一個“商”字,他雖然銀錢在手,卻只是一介商賈,哪裏會有什麽功名在身?
免死金牌這東西,連定國公都沒有,更何況是他?
駱钊驚堂木一拍,氣焰嚣張:“爾等一個下賤商賈,本巡撫堂堂從二品,還不能直接定一個草民的罪?你當你是昌榮歡一個知州?他倒是要往上報,至于你……大家說一說,無官無職無功名,本巡撫有沒有權力直接定罪?”
外面的百姓齊聲,正聾發聩:“能!”
駱钊一拍驚堂木:“來呀,關進大牢!三日後斬立決!要是讓死囚犯跑了,本巡撫唯爾等是問!”
衆衙役此刻也被百姓的情緒感染,精神氣十足,直接制服了薛訓庭,堵了嘴,直接五花大綁一綁,直接帶走了。
薛家二房的人要鬧,駱钊吊梢眼一橫:“哦?爾等可想清楚了,本巡撫可不是那般好相與的,本巡撫治你們一個大不敬之罪,可不用直接報,能直接關的……”
薛家二房的,哪裏敢再多言,急得抓心撓肺,卻根本沒辦法。
反倒是四房的,躍躍谷欠試,二房一倒,可殺人罪又不禍及薛家,到時候總歸要重新選出來一位接管薛家的家業,到時候為了薛家的穩定,到時候薛訓庭一死,大房與三房就算是知道了又能奈何?
不過,随着薛訓庭被鬥敗關押,同時,裴晁雖然有自首情節,可到底殺了七個通緝犯,雖然七人滿手鮮血罪大惡極,可對方也不能越俎代庖殺人,也被同樣抓了起來,容後再審,以及昌榮歡,摘掉烏紗帽,以受賄誤判被關了起來,因為對方是五品知州,需要往上報,最後報到大理寺由上級定奪。
至于薛訓庭,為了防止京城定國公府的人前來營救,三日後斬立決。
到時候人死了,駱钊還真不信,他定國公如今自身難保,還真的敢跟他硬碰硬。裴晁到被将被打下去時,還沒想到,有一日,他裴家的血海深仇真的能夠報……
他眼底一直強忍的淚意終于無法承受滴落下來,被昌文柏給死死攥住了手,眼底也露出一抹欣慰卻又悲傷的笑。
裴晁低下頭,抹了一把臉:“這是好事……我不應該哭,等死後……我就有面目去見家姐,去見雙親……還有被牽連的……”
昌文柏死死咬着唇,才沒能同樣哭出來,他紅着眼,低着頭,額頭抵着裴晁的:“不管你是生是死……你都是我昌文柏的妻……唯一的妻。”
裴晁身體僵了下,許久都沒說出一個字,擡起手臂擋在了額頭上,啞着嗓子輕道:“……對不起。”
說罷,不敢再看昌文柏,轉過身,讓衙役戴上了鐐铐,匆匆離開了。
昌文柏等裴晁的身影再也看不到了,才收回視線,撩起衣袍的下擺,對着昌榮歡跪下磕了三個頭,卻是沒能說出一個字,只是千言萬語盡在這一跪之中。
昌榮歡卻是噙着淚笑出聲,拍了拍他的肩膀:“兒啊,為父要謝謝你,你讓為父卸去了十五年的枷鎖,不管結果如何,都是為父應該承受的,你比為父強……行了,好好照顧你娘,為父……對不起你們!”
說罷,狠狠搓了一把臉,被衙役戴上了鐐铐,步履輕松背脊挺直地離開了。
一時間,堂外鴉雀無聲,看着這一幕,竟是說不出半句指責的話,可想到好人被關,到底還是心裏難受。
而隐在百姓中的段勁松,朝着早就買通的幾個人,使了個眼色,那幾個人不動聲色地點點頭,突然從堂外跑了進來,快走幾步,到了大堂外的空地上,陡然跪了下來,高聲吶喊:“吾等小民,願為裴晁裴公子請命……請求免除裴晁裴公子死罪!”
随着幾人這一句,衆人像是清醒過來,有還紅着眼的,也跑了過來,随之跪了下來:“吾等也願意為裴公子請命,對方雖說殺人罪大惡極,到底情有可原,又有自首情節,所殺之人罪大惡極,并未無辜之人,且對方是為了報仇,還望大人法外恩情……只求免除一死!”
又有人過來:“求免除一死!”
越來越多的人圍聚過來,為裴晁請命,烏壓壓的堂內外跪了一地,甚至連州衙外擠不進來的,聽聞此言,也跪了下來……
一時間,寧州城竟有近萬人替裴晁求情。
駱钊也未想到會看到這一幕,看向不遠處的段勁松,了然地點了一下頭,再次詢問之下,得知對方當真願意,寫下萬人請命書,如此一來,他就算是免除對方死罪,上頭也無話可說。
雖然這個主意是陸莫寧出的,可真的看到這一幕,還是忍不住眼眶熱了,聽着那一聲聲,攥緊了手,更加堅定了支持雲戟帝重登帝位的想法。
否則,幾十年後,百姓流離失所的場面與如今的熱血沸騰對比,讓他更加不願意看到。
手掌突然被緊緊攥住了,對方的大掌一點點掰開了他險些攥出血印的手掌,陸莫寧愣了下,偏仰頭去看,正好對上了趙天戟隐隐噙着笑意的雙眸,聲音低啞卻溫柔:“這是好事,別太自責了,這一切都跟你無關。”
陸莫寧竟是一時間有些恍惚,不知是不是被對方身後灼目的日光晃了下,他竟是覺得對方整個人仿佛都泛着一層金光。
趙天戟被對方這樣直勾勾地瞧着,心頭一動,突然湊近了些,壓低了聲音調侃:“怎麽,覺得爺帥的慘絕人寰,讓你想要以身相許?”
陸莫寧原本心頭湧上的感動瞬間冷凝下來,扯開他的手,冷淡道:“帥沒看到,只看到一個邋遢鬼,你這大胡子哪裏買的?可真醜。”
趙天戟還沒抛出去的得意眼神:“…………”
他瞧着陸莫寧毫不留戀離開的身影,轉過頭看向還激動的用衣袖抹眼淚的段勁松。
段勁松突然感覺到一道銳利的視線掃過來,循着目光看過去,被趙天戟幽幽的眼神看得心裏咯噔一下:“……”皇、皇上為何這般看着他?他沒做錯什麽啊?
趙天戟動了動唇,結果發現胡子太多擋住了他好看的唇形,完全無法彰顯他的形象,他眼神更幽怨了,看得段勁松身板一抖,默默擋住了眼:沒看到沒看到,他沒看到皇上的目光。
陸莫寧親自去見了駱钊,駱钊從段勁松口中得知對方的事,拍了拍陸莫寧的肩膀:“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
随即,看到随即走進來的段勁松,突然站起身,大步走過去,使勁兒抱住了段勁松的小身板,拍了拍段勁松的後背,差點将段勁松給拍吐血了。
“哈哈哈哈,你這小兒終于舍得露面了,得了你的消息,老子跑廢了六匹馬日夜兼程不眠不休趕了過來,終于讓老子趕到了,怎麽樣,沒給你丢臉吧?沒想到你這厮離開官場這麽久,竟然還管起來這等事了……哈哈哈哈……”
駱钊中氣十足爽朗的笑傳來,陸莫寧瞧着這一幕,直到他們怕是有話說要敘舊,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只是陸莫寧并未走遠,掐着時辰,一炷香賀涉要是變回蛇了,他還要将人提回去。
而另一邊,段勁松看到陸莫寧走了出去,想了想,走過去,将門關好了,再擡眼,看向還笑着的駱钊,幾年前他離開京城的時候,對方還是滿頭黑發,如今卻已雙鬓發白,他們都老了。
駱钊被對方的眼神看得心頭一動,狐疑地盯着他:“你這小兒多年不見,怎得突然這般見外?這般瞧着老子……”
只是随即,就聽到一聲嘆息聲。
熟悉的嗓音仿佛穿透了幾年前的時光,再次一點點呈現在了駱钊的面前,讓他竟是有一種恍惚,他此刻還身居當年先皇在世時的朝堂之上,嬉笑怒罵、恣意暢談……
他脖子僵硬地慢慢轉過頭,看向了一直站在角落他并未在意的大胡子高大男子,就看到男子對上他的虎目,熟悉的眉眼,伴随着男子一點點揭開下半張臉的胡髯而露了出來。
駱钊的虎目慢慢睜得像是銅鈴,許久之後……突然失控。
陸莫寧本來站得并不遠,突然隐約似乎聽到了大哭聲,粗犷恣意的男子仿佛幼兒一般突然嚎啕大哭,聽得陸莫寧一怔,他慢慢轉過頭,看向走廊盡頭的房間,怔怔望着天際,半晌,還是沒忍住一步步走開了。
坐在州衙的一片空地的石椅上,洪廣平不知何時走了過來:“大人。”
桑培也無聲無息回來了,守在他身後,一字未言。“我沒事兒,就是有些感慨。”
若非經歷這一遭,若非遇到黑蛇,他根本從未想過,他上一世心目中雖然無能但至少是個仁君的趙帝,原來……竟是一個弑兄篡位、謀害忠良的劊子手。
陸莫寧一直在石椅上坐了一個時辰,竟是還未看到趙天戟回來,皺了眉,這厮是不怕自己蛇身暴露了?
而另一邊,駱钊終于平複了心情,單膝跪在地上,直挺挺的:“皇上……是老臣等人瞎了眼,沒看清那奸賊的真面目,在皇上甍了之後,竟然還跪請對方繼承大統,皇上懲罰老臣吧!老臣等人……太愚不可及!”
若非這幾年察覺到不對,本來還以為只是對方如今在那個位置久了,心大了,可未曾想,從一開始……就是對方心太狠,算計了他們。
趙天戟将駱钊扶了起來:“不怪你們,朕何嘗又不是愚不可及?将一只白眼狼養在了身邊這麽多年,是朕對不起你們……是朕害了聶中郎他們……”
駱钊搖頭:“皇上,是那奸賊太過狡猾,你護弟心切,哪裏會知道對方心存歹意!”
駱钊想到什麽,一抹臉,咣當一聲再次單膝下跪:“皇上,如今既然你還在世,老臣願意再為馬前鋒,第一個沖進京城去砍了那狗賊的頭顱給皇上獻上第一滴血!這大趙的江山都是皇上您親手打下來的,如今不過是再打一遍……”
趙天戟愣了下,他腦海裏第一時間閃過陸莫寧殊麗的姿容,心思一動:“朕……”
駱钊看出他的猶疑:“皇上,您莫不是還顧念兄弟情義?”
趙天戟搖頭:“自然不可能,那逆賊謀朕性命,陷害忠臣,從他動手的那一刻,朕就沒有這等狼心狗肺的兄弟……只是,駱卿家怕是不知,朕如今的身體……怕是不妥……”
一旁也眼含熱淚的段勁松也連連點頭:“你不知道,皇上這身體不是以前的了,他現在一炷香就會變一次,除非一直……嗯?”
突然想起什麽,段勁松一愣,怔怔看着趙天戟:“皇上,從陸大人離開這會兒多久了?”
他怎麽覺得這會兒早就過了一炷香了?
趙天戟經過對方這麽一提醒,也是愣了下,快速看了眼一旁放着的沙漏,心頭一動,竟是過了快一個時辰了。
段勁松也順着趙天戟的視線看過去,激動的一拍掌心:“皇上!您這是好了?終于啊,只要由您在,這江山還不是……”
趙天戟腦袋嗡嗡的,可瞧着眼前熱血沸騰的舊臣,還有那些被害的臣子,趙天戟攥緊了手:“朕知道了……只是這一切還需從長計議。段卿家、駱卿家何在?”
段勁松、駱钊立刻跪地,雙手抱拳,激動道:“臣在!”
趙天戟:“段卿家,由你為中心,開始通知朕當年埋在各地的暗線,買下将要所用的糧草兵器馬匹,聚攏舊臣;駱卿家,裴氏一案,十日內迅速結案,昌榮歡交由大理寺審理,由你通知裴禦史,讓你斡旋一二,保住昌榮歡性命,随後聯絡兵将,三個月後……朕将會在邊境出兵,滅奸賊,重歸朝!”
段勁松、駱钊:“喏!臣謹遵聖谕!”
陸莫寧發覺已經過了一個時辰,到底還是沒忍住,讓洪廣平等人留下,去了一趟房間。
剛走到走廊盡頭,就看到段勁松與駱钊一臉喜氣精神十足地走了出來,看到陸莫寧,主動招呼:“陸大人來找……賀涉?”
大概是對方的名字有些繞口,兩人說的時候都是一頓。
陸莫寧并未懷疑,拱手恭恭敬敬道:“不知他可在裏面?”
段勁松一臉茫然:“沒了啊,他好像早就回去了,陸大人沒看到他?”
陸莫寧想到什麽,搖頭:“還未,那下官再找找好了,兩位大人慢走。”
兩人倒是也未推辭,低頭匆匆離開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對方走到回廊拐角的時候,似乎回頭看了他一眼,眼神怪怪的。
對上陸莫寧的視線,還露出一個笑,點點頭,随即就快步離開了。
陸莫寧擡步走進了房間,奇怪對方去哪裏了:“賀涉?”
他剛開口喚了幾遍,突然一道身影蹿了過來,一條黑蛇挂在了他的脖子上,尖腦袋在他鎖骨上蹭了蹭。
蛇身滑滑涼涼的,讓陸莫寧極為不自在,提着蛇尾巴就拽了下來:“你怎麽變回來了?”
男子碰到他的瞬間,又變了回來,只是依然沒有松手:“一時間忘了時辰,等快變的時候,就沖了出去,只是已經變了,又不好亂出去,就躲了起來。”
陸莫寧嗯了聲,他被趙天戟緊緊握着手腕,不自在的甩了甩:“已經變了回來了,可以松開了。”
趙天戟卻是沒像往日那般聽話的松開,反而越攥越緊。
陸莫寧擡頭想要讓對方松開,卻在對上趙天戟極為深邃的鳳眸時愣了下:“你怎麽了?”
莫不是見到了以前的同僚,勾起了他的傷心事?
他已經落在趙天戟手腕上的手動作一頓,下一瞬就被趙天戟給抱住了,陸莫寧眉頭一擰,就要推開,卻聽到頭頂上方傳來趙天戟極為沙啞的嗓音:“阿寧,若是我走了……你可會想我?”
陸莫寧身形一頓,他似乎并未想過這件事,此刻聽對方這般一說,神情恍惚了一下。
說起來,他們竟是在一起幾個月了,他垂下眼,想了想:“是雲戟帝那邊傳來消息,要動手了?可你不是還未完全變回去嗎?”
趙天戟:“我……打個比方,是還未變回去。”
陸莫寧道:“嗯,那就到時候再說。”
趙天戟似乎是輕笑了聲:“阿寧……你是不是也舍不得我?畢竟,若是沒了我,以後誰給你暖被窩?誰給你偷名單?誰給你鞍前馬後對不對?”
陸莫寧:“……”真是說他喘,他還真的喘上了?
陸莫寧擡腳,面無表情地踩了下去。
趙天戟吃痛果然放開了對方,陸莫寧擡步打開門走了出去:“別廢話了,趕緊回去了。”
趙天戟被逮到人,瞧着他急匆匆離開的身影,忍不住嘴角噙了笑,嘴硬心軟的小東西,等你以後知道了朕的身份,還敢踹朕踩朕……
真想看看他到時候的表情啊,一定很好玩。
只是……想到即将來到的分別,趙天戟垂下眼,俊美的姿容上染上了一抹黯然。
到底……還是舍不得啊,這一開戰,怕是短時間內根本無法解決。
雖然只是過了四年,可這四年來對方削弱了他不少的舊臣,培養了不少自己的心腹,加上當年雲戟帝暴斃衆人皆知,對方只要一句他是假扮的,足以讓他重歸朝堂的道路上增加不少險阻。
若是以前他無所畏懼,可如今……
趙天戟瞧着那道身影,心口酥酥麻麻的,讓他根本不願意放開哪怕半分。
可國恨家仇,這個仇……他是一定要報的。
等大業再成,他重歸朝堂,定會……定會……
趙天戟随即搖頭苦笑,可他如今竟是連表明心意都不敢,他何時竟是這般慫了?
接下來的十日,陸莫寧發現趙天戟這厮突然變得格外的纏人,他走到哪兒他必定跟到哪兒,雖然以前這蛇也纏人,可到底不是無時無刻像是一塊粘糕一樣,粘在身上就撕不下來。
鬧得洪廣平一看到,就忍不住開玩笑捂着眼:咦~沒眼看了,大人你這是一天天撒狗糧,這還讓不讓屬下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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