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

最近,青城在武林的地位有些微妙的動蕩。

有一個名稱流水派的江湖門派拔地而起,在短短時間內爆出了許多青城的黑料,而這些黑料的風頭,都明晃晃指向掌門葉如。

說他當年為了博取功名,在江湖中與其說是鋤奸揚善,不如說是為非作歹,濫殺無辜。

又說他當年當上掌門也并非因為功績,靠的是暗箱操作。

再說對待養子宋雲起也并不是傳言的那麽好,你看那宋雲起武功爛到家,都是因為他并不教他青城獨到劍法一劍青城。

“那是因為他不學啊!”葉遙看着院裏逗蛐蛐兒的宋雲起,直搖頭。

這小崽子啊,跟路邊捏面人的師傅學了捏人臉的手藝之後就越來越不對勁!

葉遙內心恨鐵不成鋼地嘆道。

自他弱冠之後,他爹葉如一心鑽研武學,閉關的日子比出關的日子多,将青城大小事務全都壓在了葉遙身上,于是剩下一個疏于管教的宋雲起便跟那柳絮一樣輕飄飄地上了天。

比如變個臉扮作小厮偷溜進書房裏頭,趁着他批閱文書的時候掐一把腰吃一塊豆腐。

比如又變個臉扮作管家一本正經胡扯半天,到最後聽出不對勁,要攆着他耳朵教訓的時候卻發現那小崽子早就跑了沒影。

比如現在這個在屋裏哭哭啼啼的自稱阿嬌的姑娘,聲音輕如蚊吶,半個字也聽不清,定是那姓宋的小崽子又在折騰他玩。

心思一定,葉遙抽劍出鞘,淩厲的劍風朝着那人襲了過去。

阿嬌哭得梨花帶雨,抽抽噎噎,又見眼前白光一閃,剛好一口氣沒抽過來,白眼一翻暈了過去。

好像……弄錯了……?

好在阿嬌命大醒的很快,也沒怎麽怪他的失禮,這讓葉遙松了口氣。可阿嬌醒來的第一句話便又險些讓他一口氣差點沒背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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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嬌說,“求葉公子行行好,讓奴家與阿起共結連理吧!”

葉遙暈頭轉向地扶着茶幾喝了口茶,緩了緩。

阿嬌說,“不然阿起就要與別的女人在一起啦!”

葉遙咽下冷茶,努力地又緩了緩。

阿嬌又說,“就在這月二十成婚,現在已經初十了!”

葉遙抿了抿唇,發現緩不過來。

“宋雲起!!!!”

宋雲起随叫随到并沒有讓葉遙的黑臉有所好轉。

宋雲起屋內掃視一圈,轉眼看到伏在案邊哭得梨花帶雨的阿嬌,臉色也黑了幾分。

“你黑什麽臉!你還不樂意了?”葉遙大怒,“沒事幹下山跑到煙花之地尋歡作樂,惹了人家姑娘又毀約,不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與別人私定終身!”

“師兄是不是對你太放松了!?教你如此肆無忌憚!”

宋雲起往阿嬌那邊瞟了瞟,嘆了口氣,“我與她是清白的。”

葉遙瞪他,“那人家姑娘千辛萬苦爬上山說這麽大一通,合着是為了冤枉你?”

“我與她真的是清白的。”宋雲起的臉上慣有的戲谑一掃而空。

葉遙怔了怔,卻還是不自覺開口教訓道,“你三天兩頭往山腳怡紅院跑,還在這裏死犟……”

“我再說最後一遍,我從未涉足過怡紅院,也跟她什麽都沒有。”

宋雲起的聲調陡然拔高。

葉遙張着嘴,看着他黯淡下去的眼神,到了嘴邊的話是怎麽也說不出來了。

“如果師兄寧可相信一個素未謀面之人的胡言亂語,卻不肯相信朝夕相伴數載之人的一言一語,”宋雲起轉身,藍袍絆着發絲揚起,“那便随師兄去罷。”

風過,卷起桌上未閱的文書,洋洋灑灑落了一地。

分明是鴻毛般的只言片語,卻如同重錘一般砸在葉遙心間。

鈍痛,重擊。

那日之後,十日,兩人之間無一言一語。

縱然朝夕相對,卻一言不發。

看到青城內逐漸忙活張燈結彩的衆人,葉遙才猛然想起,那天阿嬌還說了,這月二十宋雲起要成親。

“是上月掌門閉關前的吩咐,青城上下都聽見了,”青城弟子詳言道,“只是那日大師兄您在外頭做事,剛好沒聽見罷了。”

那為什麽一個月以來他從來未與自己提過呢?

雲起他……

葉遙突然想起那天夕陽下唇角的吻,整個人有些恍惚。

那天他所做的,所說的,究竟是什麽意思?

入夜的風吹得他的眼幹澀,從屋頂上望去,滿目蕭條,一晃明月慘兮兮地照在蕭瑟的院裏,煞白煞白。

是秋天了。

三壇酒已經空了兩壇,歪歪扭扭地倒在屋檐的瓦片之上。殘餘的酒水從壇口流出,在月光下泛着凜冽的光澤。

什麽時候自己能這麽喝酒了?

每次喝完一壇的時候,總有人會來拿走他手裏的酒盞,然後架起他的身子,在他耳邊溫言軟語說,你不能喝了。

那個人是誰呢?

為什麽越來越遠了?

好模糊……看不清……

心裏有什麽開始隐隐作痛,就好像那個人離開的時候生生剜走了一大塊心頭肉一般,鮮血汩汩地留下,淌了一地,卻無藥可救,只能由它那麽疼着。

別走,別走……

我不想一個人……

一雙手輕輕拿走了他手中半灑的酒壇,伴随着輕吐的言語飄散在空中,葉遙混沌的大腦聽不真切,只有那麽模糊的幾個音落在耳中。

“師兄……再見……”

第二天,宋雲起大婚。

張燈結彩,燈紅酒綠。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可葉如正在閉關,将所有的事全權交由葉遙辦理。

作為宋雲起唯一的親人,因為宿醉而暈頭轉向的葉遙早早站在大廳之中等着新娘的轎子,轎子沒等到,倒是一個身着紅衣的青城弟子急匆匆地喊着大事不妙一路狂奔而來。

葉遙扶住那人,那人喘着粗氣斷斷續續道,“大師兄,二師兄……不見了!”

昨夜宿醉的腦袋在這一刻清醒了過來,葉遙吩咐人來穩住場子,獨身翻出窗外尋找宋雲起的身影。

就算是生自己不信他的氣,也不該鬧這麽大啊。

他的腦子亂作一團,腳上的步子卻從未停下,盡管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往哪裏。

最終,兜兜轉轉,葉遙停在了自己的院前。

那是他與宋雲起同起同住十幾載的地方,院前的大槐樹,他總在樹下練劍,餘光裏的卻是樹蔭下宋雲起酣睡的身影。

可是現在……

樹下兩人相互依偎着,女子粉衣翩翩,香粉撲面,男子一身喜袍,錐心刺目。

葉遙氣血上湧,拔劍便是飛身而去,可就在劍尖觸碰到那人的衣襟之時,一種奇怪的感覺迎面而來。

男人轉過身,擡起臉,分明是熟悉的五官,卻組合出了生疏的味道。

不對,那人不是宋雲起。

一旁的女子也擡起頭,那臉分明是前幾日上門哭訴的阿嬌,她輕笑了起來,“你的□□功夫還不到家啊。”

“那又怎麽樣呢,”男人用手在臉上抹了抹,露出了本來的樣貌,“結果不還是一樣。”

葉遙顧不得懊惱,往後小退三步,卻聽得身後一陣撲簌,不用回頭便也知道,有埋伏。

霎時黑衣人包圍了整個院子,将一身紅袍的葉遙緊緊鎖在裏面。

“你們是何人?”葉遙握緊手中的劍。

阿嬌嬌笑一聲,拍了拍手,黑衣人縮小了包圍圈,為首的一人站在葉遙身後,離得極近,将劍架上了他的脖子。

“父債子償,”男人眯起眼睛,笑得像只狐貍,“要怪便怪你那爹是個縮頭烏龜,關鍵時刻閉關修煉,将你推上刀口。”

“流水派?”葉遙的眉頭鎖了起來,“家父與諸位有仇?”

“二十年前,蕭山秦家一夜之間全滅,皆是因為我爹在武林大會上駁斥葉如武功不濟。”男子的笑容有些諷刺,“我躲在床底才險險逃過一劫。”

“秦芹不是因為虐待家仆,□□婦孺,爹才會去……”

“放屁!我爹一生樂善好施,卻在晚年背負這些莫須有的罪名!”名叫秦仇的男子勃然大怒,臉上的笑再也繃不住,顯得有些猙獰,“我秦仇不報此仇,有何臉面對得起九泉之下的爹娘!”

顧不得葉遙反應過來,又聽一旁的阿嬌開了口。

“相比來說,我的故事就簡單很多,”阿嬌幽幽道,“十五年前,葉大俠路過揚州,借宿客棧,花言巧語哄得老板女兒以身相許,卻在事後遠走高飛。那姑娘未婚先孕,生下一女,被攆出家門,她心灰意冷之際希望尋求葉大俠的幫助,可誰知那負心漢不僅不幫,還派人追殺這母女二人,唯恐壞了自己的名聲。”

葉遙有些恍惚,他的記憶中葉如的形象,在此刻崩塌了。

“最後姑娘為求停止追殺,只得将女兒賣入青樓,自己跳江而亡。”阿嬌的聲音哽咽,“她的女兒花名阿嬌,在煙花之地輾轉十年,才終于來到了蜀中青城腳下,只為一日為母親報仇雪恨。”

葉遙渾身發抖,甚至連手中的劍也拿不住。

他很想站在葉如面前,問問這些事,可是現在的他只是任人宰割的羊羔。

“哦對了,我們掌門的故事還要更精彩一點,可惜他不在。”阿嬌故作惋惜道,“不得不說,你比起你爹那個混賬,功夫還要高上不少,所以只能用這種挑撥離間的方法抓到你,還請見諒了。”

葉遙腦中猛地炸了開來,一片空白,回蕩着宋雲起離開時說的那句話,還有眼底一抹黯然神傷。

“你還是不信我啊……”

輕吐的氣劃過葉遙耳後,帶着他熟悉的那種玩世不恭的調調,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無奈。

電光石火之間,架在脖子上的劍抽走,包圍圈的黑衣人應聲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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