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氓乃民也
魚娘最後還是同意了。
面對一個可憐兮兮的少年,魚娘沒法搖頭, 而且像這種大族公子, 在她家休整後, 肯定會留下報酬, 那是一筆能叫她家中日子過得更好的錢財。
被誤認為大族公子的張奇,可憐兮兮的回到了江尤面前,露出一個慘笑,“主公,要不要去魚娘家中休整一番?”
江尤覺得有點兒好笑, “你去吧, 花容已經通知了九漁村的族長, 我們去他那裏。”
被扔下的張奇, 一臉懵比。
他過去是幹什麽的來着?哦,對了,長公主叫他去問人來着。
所以他為什麽要多此一舉,說要到魚娘家裏休整?張奇開始懷疑自己累蒙了。不過話已經說出口, 還是要去魚娘那裏一趟的, 拎着自己的小包袱, 張奇就去了, 他給自己劈柴燒水,洗漱打整好後, 又是帥氣的少年一枚。
另一頭,族長家已經備好熱水,江尤洗完澡後, 便跟族長說起話來。
她沒有說自己的身份,只說是從天上京而來,奉命尋人,一聽到江尤一行人是來自天上京,胡子花白的老族長笑的臉上全是褶子,一個勁兒的表示,自己知道什麽就會說什麽,絕對不藏私。
天上京是什麽地方,老族長沒去過,長公主長什麽模樣,老族長也不知道,但他知道,在天上京長公主的統治下,九漁村會變得更好。
只看那兩位戶籍部的大人帶來的修路人,就能感覺到好處了。
百姓非常現實,誰能讓他們過得好,他們就是誰的百姓。沒有經過愛國主義教育的底層人民,既天真又愚昧,既善良又殘忍。
“田族長,長公主聽聞九漁村曾有一能工,為魏城公修建戰船,可惜,魏國國君殘暴,致使能工殒命,不知九漁村可還有哪位能工之後人?”
江尤坐于上位,花容負責出面和這位田族長交流。
田七連連點頭,“有有有,有後人的。”
“可能帶我們前去結識這位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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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後人的事,花容早就查到了,只是時間還短,并沒有查出後人是誰。想必那位後人也是不願提起此事,所以九漁村知道此事的人很少。
還好這位田七族長活的久。
田七遲疑一瞬,他想說那後人是名女子,不堪重任,但看到眼前主事者和從事者皆是年輕女子,又想到那位長公主也是女的,想必更喜歡女子,所以他點頭道:“可以的,老朽這便将她尋來。”
“有勞田族長。”花容沖田七行了一禮,等田七離開後,她才高興的沖江尤說道:“長公主,沒想到事情如此順利!”
還以為到這兒之後要費盡心思去尋,沒想到這麽容易便找到了。
“不要高興的太早,這些能工巧匠就愛做傳男不傳女的事,一身手藝,寧願帶進棺材也不願交給女兒,那後人既是女子,有幾分本事,還要另說。”
江尤很冷靜,她來這兒的首要目的并非尋找那後人,她坐擁三州之地,攬盡半個天下的財富,只要用心去找,遲早能找到會造戰船的人,她不會将所有希望放在一個沒見過面的女子身上。
所以她可以很冷靜。
很冷靜。
冷靜……個屁啊!
“這位……就是能工的後人?”
“哈哈,是啊,花大人,您別看她年紀還小,其實她有真本事,我們村子的漁船,大多是按照她的圖做的,還別說,近些年,出海後,漁船少有翻了的。”
說謊話也要打打草稿吧!
花容深吸口氣,想笑一笑,卻一個表情都擺不出來,她擡頭看向江尤,江尤臉上毫無表情,看上去很是冷淡,實則內心已經開始啊啊啊了。
站在田族長身邊的,是個垂髻小兒,白胖胖的小臉很是可愛,此刻正睜着一雙黑白分明的透徹眼眸,愣愣的看着江尤,還用稚嫩的童聲問道:“你們是來尋我阿爹的嗎?阿爹去世了,他不會回來了。”
聽了小姑娘的話,花容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迫使自己冷靜下來,她咬牙切齒的說道:“田族長!莫不是在耍我?”
田七連連搖頭,“沒有,真的沒有,大人不知,那田九雖是我的弟弟,但年紀不大,他去魏國國都晝池的時候,才十六啊。這孩子還是他唯一一次回來娶妻生下的。雖說田氓年紀小,但她确實是将田九的東西,都學過了。”
“萌?”江尤走到小姑娘面前,微微蹲身,看着小女孩純淨的眼睛,“你名字中的萌,是哪個字?”
“乃是民之氓。”小姑娘用甜甜的聲音回答道。
“你讀過書?認字?”花容被小孩的回答吓到了,這小小的漁村中,竟然有個小孩子認字,太不可思議了。
別看現在天上京掃盲成功,實則在天上京還是有小部分的百姓,是不能認清楚所有字的,氓這個字并非常用字,在天上京的百姓,能知道這個字的意思的,也就占個六成。
“換個字吧,你年紀這樣小,卻盡得你父親的真傳,如同草木萌動,愚者暗于成事,知者見于未萌,換成萌芽的萌,如何?”
田萌仔細的看着江尤,這個比她年紀大的少女,蹲在她面前,有種山一般穩重的氣質,十分奇特,她将眼睛笑的彎彎,低頭行了一個無比标準的下者對上的臣子之禮,“多謝大人賜字,大人是想讓我建造戰船?我年紀小,所學不多,只能做些漁船,戰船是做不來的。”
“不用你做,你年紀這麽小,該去讀書,學更多的東西。我送你去天上京上學,作為交換,你願意将你父親的手書,送給我嗎?”江尤用一個較為平等的态度去對待田萌,提了一個很過分的請求。
但放在這個年代,身為上位者的江尤說出這樣的話,一點兒也不過分,不光不過分,反而已是十分寬和了。
這年頭的世家大族,王室貴族,想要一個庶民手中的東西,哪兒用的到問?搶過來便是。
“小氓!”田七拉住田萌,跪在地上,乞求道:“大人,大人!小氓年紀小,她除了會造船以外,什麽都不會,什麽都不知道!您要手書,我這就去拿,不必交換!”
田萌被田七拉到身後,她探出腦袋,疑惑的看着田七,不知伯伯為何如此絕望。
“吾并非強取豪奪之人,這孩子不過七八歲的年紀,卻已有風骨在身,讀過書,認字,還能學得能工之學,九漁村這樣的小地方,不能困住她。”江尤和田七對視一瞬,田七害怕的低下頭,不敢擡頭看江尤。
“田,這個姓真是少見,我記得與韋武王并肩而戰的大将軍周珩母姓便是田姓吧?只是自從大将軍去世後,他的嫡系子孫便沒落了,一代代身體羸弱,後來更是絕了戶,沒想到會在九漁村,再次遇到田姓族人。周珩将軍最善用水軍,建造戰船之術,五百年已過,無人能出周珩将軍其右。”
江尤想着,這男主可真是天選之人。
記得原主記憶中,男主的水軍是縱橫天下從無敵手,只是原主被困于後宮,消息不靈通,很多事她都不知道,江尤也沒想過要撬男主牆角,她是覺得,只要她好好治理天下,人才自會自己出來的。
誰能想到,她心血來潮想去看海,将男主帶上,就碰到了田家人。
雖說主要原因在她想去看海,想要造戰船,才想來這個九漁村,但江尤還是覺得,她應該稍微感謝一下張奇。
此刻剛剛劈完柴,正在洗澡的張奇,打了個噴嚏。
田七在江尤說完後,一句話不說的跪在地上,他身後的田萌則掙脫了他的手,跑到江尤跟前,規規矩矩的行禮後,擡頭看江尤,“大人,我将父親的手書給您,您能不能叫我們九漁村的庶民,吃飽飯穿暖衣,不必再擔心哪日大海震怒,吞我族人性命?”
江尤當然可以做到,将整個九漁村都帶走,對她而言都不是難事。
但她沒有答應。
“我可以幫他們吃飽飯穿暖衣,但卻不能保證他們不會死。生死之事,無人能做出保證。”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江尤是可以養活九漁村一百多人,可她為什麽要白養這些人?
靠海吃海,海中許多海鮮運到內陸可以賣出高價,江尤能做出冰,可以修路,可以幫他們開拓渠道賣出去,這樣他們就能自己養活自己,但卻不能阻止他們出海。
出海後,死在大海之上,太正常了。
在路上走路,還有可能摔一跤摔死人呢。
聽了江尤的話,田萌歪歪頭,仔細的想着,然後點點頭,“大人說的對,阿爹那麽聰明,也沒法左右生死呀。我可以将爹爹的手書給大人,大人要給我許多書,我要讀許多許多的書。”
“為何那麽喜歡讀書?”花容聽了田萌的話,腦袋都疼了,她平日裏最不喜歡讀那些個密密麻麻全是字,還不用天上京的标點符號隔開的書了。
“爹爹說過,讀書是為了明智,我要成為這世上最聰明的人。”
然後,找回爹爹,哪怕是爹爹的墳墓,是爹爹的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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