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綠色韭菜

江尤的模樣比張奇好多了,她身為長公主,  自然是要走在最中間,  前頭後頭左邊右邊都有人為她保駕護航,  最多就是走的路太多,  挺累得慌。

江尤以為自己的身體不是純粹的人,不會感覺到累呢,結果走上一天後,她也累了。

鐵打的身體也熬不住啊,此刻的張奇已經變身真正的野人,  披頭散發耷拉着頭,  如同行走在時間的游魂,  累到雙眼無神。

江尤有點兒後悔,  早知道就走別的路了,作甚要走這條串起所有山民村落的路。

不過山民問題以後肯定要解決的,更不要說山上那麽多珍稀動植物,大山是一定要開發的。

“主公,  還有多久到九漁村啊。”

張奇這個問題,  從一開始的半天一問,  發展到一個時辰問一次了。

江尤有些心虛的咳了聲,  看向花容,花容連忙回道:“快了快了,  這是最後一座山,出了這座山再走上半個時辰,就到九漁村了。”

張奇喝了口水囊中的水,  只覺得身上快散架子了,不用說,他都知道自己如今多狼狽,但剛剛出來的時候,他還會因為騎馬吐了而感覺羞恥,現在他堪比山中野人的打扮,也能坦然自若。

不得不說,臉皮厚才能活得自在。

九漁村是個很小的村子,村子只有三十多戶人家,加起來不到兩百人。

魚娘今天和往常一樣,晾魚幹,做飯,洗衣服,經營着自己破舊的小家。自從那兩個外頭來的大人走後,九漁村又恢複了平靜,好似什麽都沒發生過。

不,是有改變的。

比如前兩天又來了幾個大人,他們還去族長家中說了什麽,然後村裏就來了許多外人,有官府的大人,有修路的人。

對,修路,魚娘知道路,山中人常走便會有小路,有了路,走起來會快很多,至少她不用擔心有尖銳的石頭劃破她的腳。

那些修路的人多長的兇神惡煞,體型高大,他們被安置在村外的一小片空地上,紮起營帳,周圍還有官兵守着,不允許任何人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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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娘總覺得,那些修路的人,不像她記憶中服勞役的百姓,更像是很不好惹的游俠。

“花容姑娘,這邊修路的犯人,怎麽全是壯年男子?”

“查到這裏的戶籍部官員說,居住在這一方的百姓多性情桀骜不服管束,若是有女子過來,怕需要更多的兵力保護他們,且自城池至此地多是山路有瘴氣,不好行走,女子體弱,怕叫女子過來,容易得病。”

有問題,問花容就對了。

張奇沒想到底下的官員竟然對百姓這樣費心,連犯人他們都這樣上心。“官員們很是關心犯人啊。”

聽到張奇的感慨,花容搖搖頭,“他們不是因為關心犯人,而是關心自己的業績,犯人被分到一地後,生死便成了官員的業績,若是到工事懲罰時間結束,無人傷亡,官員是有獎勵的。督查使,你不知道這事兒嗎?”

張奇愣了楞,他還真不知道。

犯人是官府管理的,監察司對犯人沒有任何管理權限,所以張奇對這方便的細規很是陌生。

“估計來此的都是終身懲罰的犯人,這樣苦的環境,官員是不願意将短時間做工事的犯人帶過來的。”花容看了看不遠處重兵看守的營帳,“只是将一群這樣的犯人弄出來,雖然有兵士看着,還是很危險啊。”

“我記得管理那些要一輩子做工事的犯人時,若有犯人逃跑,是可以殺了的。如果是只做幾年工事的犯人逃跑,就要抓回去,送回衙門,審查逃跑事實後,再判上幾年,對吧?”張奇對官府的細規不了解,但這種涉及到對犯人如何處置的法規,他還是知道的。

“是這麽回事,張督查使是覺得犯人惜命,不會逃跑?這倒是也對,做工事的話,有吃有住,雖說過的清苦了些,總比在外頭缺衣少食強。”

其實被判終身做工事的犯人,犯得事并不是天怒人怨的,真要是犯了天怒人怨的事,早就屍首分離,墳頭草一米高了。

這些犯人,多是被親屬牽連,比如之前姚家和林州勾結,姚家除了主謀者外,多數都被放到清州修路了。

“你們對犯人很關心?張奇,你覺得我将犯人的生死,和官員的業績挂鈎,此舉如何?”江尤見張奇和花容一直在後頭說犯人的事,便開口問了一句。

江尤問的随意,張奇卻慎重行禮道:“主公此舉,甚是有效。”

就是有效,如果只是規定了單純的規則,官員們不一定會遵守,只有将這件事和官員的直接利益聯系在一起,他們才會重視。

“可知我為何要保護犯人?”江尤希望能讓張奇從這裏頭看出道理來,張奇成天和原攸共事,可別被原攸身上那股士族的“天真”傳染咯。

張奇想了想,回道:“可是因為,那些服短期工事的犯人,還有親屬等着他們回去?”

江尤滿意的笑了,她點點頭,看張奇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茬綠油油,很是鮮亮,長得又高又直的韭菜,她可以收了的那種。

工事這個懲罰手段,在很多百姓看來,是有希望的懲罰,很多百姓都等着做完工事的犯人回家好好過日子,江尤可不想有個百姓犯了罪,判了幾年工事,結果工事時間還沒結束,人就死了。

如果犯人因為沉重的工事死了,引起其親屬的不滿,從而導致江尤失去一部分民心,那就是個純粹虧本的買賣,這種買賣,江尤一輩子都不會做。

“那邊有戶人家,張奇,你去打聽打聽,咱們要尋的人吧。”

走了一路,終于看到一戶人家了,江尤趕緊叫張奇過去。

張奇低頭看看自己身上,他如今衣衫褴褛,灰頭土臉,頭發亂的像雞窩,要多狼狽有多狼狽,見到人家的第一件事,不應該進去休整一番,好好打扮打扮嗎?為什麽要直接過去問!

是不是有點兒太不鄭重!

魚娘一擡頭,吓了一跳。

上次她受到這樣的驚吓,還是兩個外頭來的大人,有了之前的經驗,這次魚娘至少沒跑到屋裏去。

“這位大姐,在下姓張,名奇,字子異,天上京人士,來此尋人。”張奇幹巴巴的說了一套後,行了個禮,對上魚娘疑惑的眼神,尴尬了。

他他他,第一次主動去搭讪一個女子,雖然這個女子長得不怎麽樣,而且打扮比他現在也好不了多少,還比他年紀大,他依然不知道該怎麽說。

“我,在下,在下想問,汝家中可有熱水?可有空房?在下一路奔波至此,想要好好休整一番。”說到休整,張奇的話立馬說的順了,他真的受不了啊!

明明以前在泥漿裏打滾,都能淡然的吃下被人扔到地上的餅,甚至能從野狗嘴裏奪食,現在卻連一身髒兮兮不得體的裝扮都受不了。

張奇覺得自己有點兒矯情,但他還是覺得,應該好好打扮一番,再去尋人。

如此狼狽的樣子,即使是尋到了人,也會給長公主丢臉,若是因他,叫人輕視了長公主,是張奇無法容忍的。

魚娘有些遲疑的問道:“公子是想在我家歇腳?”

一般外來的客人都是到族長家中去的,她家家徒四壁,什麽都沒有,還因為常年曬魚有股魚腥味,眼前這人是天上京來的貴人啊。

天上京,之前魚娘不知道此乃何地,後來她男人同那些遠道而來修路的人聊過天,說過兩句,從那些人嘴裏,知道了天上京。

聽說,那是個玉石鋪地,金石為瓦,遍地是食物,生活其中,永遠不必忍饑挨餓受凍受熱的好地方。

就像是天上才有的寶地,是神仙住的地方。

眼前的這個少年,雖然衣服別劃得破破爛爛,但依稀能看到衣服上的紋理,布料一瞧就是上等的料子,出身必定不低。

而且他行禮的動作,和之前來的那兩位大人一模一樣,魚娘知道,眼前的少年沒必要撒謊,他定是從天上京來的神仙人物,這樣的人,怎麽會在她家歇腳呢?看着家裏簡陋到只是一塊板的門,木棍插地圍起來的小院子裏挂在木架子上的魚幹,以及那破舊到似乎随時會塌的房屋,裂開的土牆和光禿禿會漏風漏雨的房頂,魚娘臉上發燙,低着頭手足無措。

“若大姐不介意,在下是想在大姐家中沐浴,換身衣服的,大姐若是覺得不妥,便算了。”

“公子為何一直稱呼我為姐?”

魚娘聽了好幾聲大姐,只覺得渾身不自在,她只是一個貧民。

張奇一愣,不知道魚娘為何要這樣問,“在天上京,我們稱呼年紀稍大些的女子,便是大姐。”

張奇以為這是孟國大族的禮法,因為整個天上京都這樣叫,如今三州之地,所有大族出身與讀過書的人,都是這樣尊稱女子的。

張奇想着,清州原屬魏國,那魏國對女子要如何尊稱呢?

他想破了腦袋,也沒想到尊稱,好像除了孟國外,其餘國家都沒有對普通女子的尊稱。

在孟國國都的時候,他似乎沒聽說過哪個大族出身的人,對普通女子用大姐這樣的尊稱。

所以這個稱呼,是天上京獨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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