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暗紅的血在陸西那張白淨的臉上異常醒目。

紀年也不過是愣了一瞬,連忙動手在書包裏翻紙巾。

“對不起,我……”紀年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麽好。

他掏出紙巾後走上前,擡手,想幫陸西擦拭鼻血。

如果陸西是妹子,紀年肯定不會反擊,但因為在潛意識裏,他已經把陸西當做徹頭徹尾的男生,所以沒忍住回手抽他。

跟哥們之間小打小鬧一個道理。

只是還不待紀年碰上陸西,陸西偏過臉錯開,同時從紀年手中奪過紙巾。

陸西擡手抹了把鼻血,低頭看了眼染血的手指,接着懶懶地掀眸看向面前的紀年。

陸西的眼神談不上兇狠,就那麽直直地死盯着人瞧,仿佛要把人盯出一個洞來。

在紀年看來,面前站着的分明就是一頭處于暴走邊緣的小暴龍,感覺下一秒就要沖上來咬人。

“那個什麽……”紀年難得有些無措,雙手叉會兒腰,又放下,道,“別氣了……陪你去醫務室。”

陸西要是上來就打紀年,紀年也就認了,但對方就這麽無聲地、頂着張癱瘓的厭世臉看他,很容易讓人心裏不安和愧疚。

最可怕的不是棍子落下來的瞬間,而是棍子懸在半空中,要落不落的時刻。

陸西終于收回視線,用紙巾擦拭鼻血,一言不發地轉身走了。

以門外燒紅的夕雲為幕景,少年連背影都散發着冷酷。

柳思逸還在一旁等待,雙手牽着襯衫下擺,互相搓着,好像多呆一秒就會羞怯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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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紀年彎腰撿起地上的門票,彈了彈票面上不存在的灰,微笑着遞還給柳思逸,道,“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麽突然送我首映式門票……”

“因為是你幫我找到了藥!”柳思逸不待紀年說完,急切地解釋,臉紅得像番茄,“昨天,我聽丁暢說了……說了,藥瓶是你讓他帶給我的,我本來很着急的……所以,就……反正謝謝你。”

紀年稍作回想,要不是對方提醒,他差點忘了這件事。

“不是我找到的。”紀年失笑,溫聲道,“要是你想感謝,不如把票……”

想說把票給陸西,因為是陸西找到的藥瓶。

結果柳思逸又不待他把話說完,瞬間如受驚了般微微聳起肩,雙手擺成了虛影:“這票反正是多出來的,我也不需要,你不想看就扔掉吧,沒關系,我就是想來表示一下感謝,謝謝你!”

妹子不帶喘地說完了一連串,快速地九十度鞠躬,轉身就跑了。

黑直柔順的長發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

紀年的手還拿着門票停留在半空中,看着柳思逸落荒而逃的樣子,頗有些無奈地笑了笑。

“紀年!”這時,後門口傳來彭滿滿的聲音。

紀年看去,就見彭滿滿和程訣靠在門邊等他。

“走了。”程訣朝紀年偏了偏頭。

***

校園裏,四個男生走在路上,街道旁堆了一層黃橙橙的梧桐落葉。

“對了,我想起來了。”彭滿滿拿出手機,興奮道:“我跟你們說件事,寫懸疑的那個除歲大神,都聽說過吧?”

一句話問下去,沒人回應。

丁暢走在最裏邊,手中翻着單詞書,口中念念有詞:“schlieen、schlieen……”

程訣單手拿着手機,打字節奏不停,低着頭,露出戀愛中男生特有的會心笑容。

紀年走路時雙手插着褲兜,盯着前方的空氣,一看就知道在想心事。

“嘿!”彭滿滿用手肘拱了拱一旁的丁暢,道,“兄弟,問你們話呢,給我點關注行不行?”

丁暢推了把眼鏡,頭也不擡,道:“除歲大神?是不是爆竹聲中一歲除的除歲?”

“……”彭滿滿瞬間沒了聊天的心情,道,“看你的書去吧……”

“程訣你呢?”彭滿滿轉移目标,問身邊的大高個。

程訣掐滅手機,擡頭,在深秋的涼風中深吸一口氣,随後心滿意足地呼出,仿佛獲得了新生:“還是網上的妹子可愛,一口一個哥哥地叫,真想快點見面……”

知道程訣最近在搞網戀,心思不在現實世界中,彭滿滿翻了個白眼沒理他,快走兩步橫插進程訣和紀年之間。

“喂,紀年。”彭滿滿積極尋找知己,期待地對紀年道,“除歲總聽說過吧?喜歡看懸疑的應該都知道他。”

“誰?”紀年想都沒想就答,語調淡淡地道,“懸疑我只看阿加莎。”

“我彭滿滿怎麽有你們這種孤陋寡聞的朋友!”曲高和寡,彭滿滿氣得差點摔書包。

“除歲大神是寫懸疑暢銷書的,文風黑暗獵奇,雖然有些思想很扭曲,但看的時候總是能讓人後背過電,有段時間網上還在傳大神在現實生活中其實是個精神病,不然寫不出那種文風。”彭滿滿安利起自己的偶像時頭頭是道,說個沒完,“但那都是放屁!大神很低調的,從沒露過面,大家連大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還說他有神經病?簡直無中生有嘛。”

紀年瞥了眼滿臉迷弟樣的彭滿滿,很淺地笑了笑,半是開玩笑道:“說不定是真的。”

“是兄弟就別給我杠啊。”彭滿滿在紀年手臂上砸了一拳,容不得別人說他偶像。

連兄弟都不行。

“哎……我這不是愁着呢嘛……”轉眼間,彭滿滿的情緒又低落了下來。

“怎麽了?呆逼。”程訣撸了把對方滿頭的錫紙燙,終于從網戀的世界回神。

彭滿滿道:“大神的處女作《蠶食》被改編拍成了電影,在本月月末的時候會有一場首映式,但我沒搶到票……啧,一票難求……主要是網上都在說除歲會到現場進行宣傳,要不然我也不會這麽想去現場。”

“喲,你還追星?”程訣把彭滿滿的腦袋當毛線撸。

“首映式?”紀年微微怔了一下,思考着什麽,看向彭滿滿,道,“是不是月底在和金廣場的那一場?”

彭滿滿眼睛驟然一亮:“你怎麽知道!你不是不關注除歲嗎?”

紀年“唔”了一聲,低頭從口袋裏掏出一張門票,不确定道:“是不是這個?”

彭滿滿看到那張黑色的門票,整個人激動得都快跳起來,直接搶過來,大喊道:“卧槽!牛逼啊兄弟!你怎麽搞到手的!”

紀年避重就輕地說:“有人送的……”

彭滿滿握着門票舉到頭頂看,繞着圈子看,蹦蹦跳跳看,可見喜歡得不得了。

欣賞完後,彭滿滿有些警惕地瞥向紀年,道:“兄弟,商量件事……”

“嗯?”紀年看向他。

彭滿滿将票緊緊捂在懷裏,突然,一聲不吭拔腿就跑。

另外三個都看愣了。

“這票歸我了!”彭滿滿邊跑邊喊,頭也不回,聲音遠遠地傳來,“打死不還!再見了朋友!”

程訣反應半秒,啞然失笑,罵道:“這個呆逼……”

紀年笑着搖搖頭,沒說什麽。

“票就這麽給他了?”程訣問紀年道。

紀年無所謂地聳了下肩,道:“放在我這兒也是浪費,反正不準備去看。”

“喂。”程訣勾上紀年的肩,低聲問道,“到底誰給的票?是妹子吧?”

紀年把他的臉推開,輕笑道:“走開,你個戀愛腦。”

***

紀年進了院子,站在青花石鋪成的小路上,仰頭看了眼面前設計獨特的三層高房屋,面無表情,眼神幽暗如死水。

門開了,紀年低着頭進屋。

一個五十多歲的女人站在玄關處,微笑着道:“回來了?”

女人是屋裏的管家,姓陳,大家都叫她陳姨。

紀年低垂着腦袋,一手撐着牆換鞋,淡淡地點了下頭。撐開的少年的骨架在門框的映襯下有種扭曲的美感,如同一副色彩模糊的抽象畫。

“他在飯廳。”陳姨人道,“你的飯也準備好了。”

紀年沉默不語,又點了下頭。

紀年拖着腳步進入飯廳。

一張長長的桌子有三米長,主位坐着一個中年男子,面容冷峻。

看得出,男人無論是臉還是身材都保養得很好。

中年男子正在慢條斯理地用餐,儀态舉止都有種精英階層的精致。

男人身邊的位置坐着一位妙齡女子,打扮幹練,妝容淡雅,正捧着一份文件跟男人進行彙報。

看到紀年進了飯廳,女子停下了彙報,坐在男人身側不聲不響。

紀柏綸見獨子回來了,聲音沉沉地道了聲:“坐。”

紀年坐在餐桌最末端,面前是一份擺盤精美的一人食。

“今天一切都正常。”紀年看着面前的餐食,淡淡說道。

少年的聲音不似往常那樣溫和,而是一種近乎死氣的平靜。

紀柏綸對身旁秘書示意她繼續。

于是,一道少年的聲音以及一道女音在安靜的餐廳裏交織響起,互不幹擾,同步進行着彙報。

只是秘書彙報的是商業內容。

而紀年彙報的是自己的一天。

“早自習後被班主任叫去了辦公室,因為昨天踹傷了一個人。”紀年目光不曾從餐盤上挪開,彙報時如同沒有感情的機器,“老師告訴我,保送的事會出一些問題,後來就放我回去上課。”

“中午吃的是學校的簡餐,之後就是午睡,然後繼續上課,哦,體育課換成了語文課,以後都不會補上。”

“對了,我最近認識一個男同學……”

說到這,紀年罕見地停了停,眼中有某種柔軟的東西一閃而過,繼續道:“他很可愛……很兇,很酷,打架也厲害,比我見過的大多數人都要強大……但我不小心把他拍出了鼻血。”

對面,紀柏綸吃好了飯,站起身。

從男人冷峻的表情看,似乎沒在聽紀年說話。

秘書在一旁給他披上西裝外套,細聲道:“車子已經到了。”

紀柏綸點點頭,朝餐廳外走,經過紀年時停下腳步。

紀年也停止了絮絮叨叨的彙報,微垂着眼睑,坐在座位上。

紀柏綸居高臨下地看了眼紀年,語氣近乎命令,說:“把藥吃了。”

紀年沒說什麽,動作散漫地端起一旁的玻璃杯,然後抓起放在餐盤上的幾粒藥丸。

見紀年乖乖把藥吞了,紀柏綸淡漠道:“有病就得治。”

紀年微微一笑,道:“父親,走好。”

紀柏綸沒理他,直接朝餐廳外走。

秘書踩着高跟鞋跟在紀柏綸身後,經過時,瞥了眼坐在餐桌旁的紀年。

紀年又坐着發了會兒呆,直到聽到房屋外汽車發動的聲音,才淡漠地眨了下眼。

他嘴唇動了動,低頭,吐出五粒小藥片。

有方的,有圓的,有白色的,有淡粉的。

紀年拿起一旁的叉子,跟玩似的将藥片按形狀分類,輕笑道:“誰說我有病的?嗯?”

他用叉子尖端抵着一粒粉色藥片,碾碎了,成了粉末,接着又用尖端撥弄。

用粉末在桌上先是畫了個“6”,接着又緩緩地畫了個“C”。

他看着“6C”,笑了。

“我現在感覺很好……所以不需要吃藥。”紀年對着桌面自言自語,聲音很輕,道,“你說對不對?”

又盯着看了會兒,伸手将桌上的藥粉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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