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鏡中人笑得有幾分邪氣, 對紀年道:“你怎麽不還手?你爹大不如年輕的時候了, 現在的他, 十個都不是你的對手。”

紀年低垂了一下視線,又很快地看向鏡子, 無助道:“我不能。”

鏡中人明顯怔了一下, 随後對他露出輕蔑的笑:“為什麽?你是懦夫嘛?”

“不是的。”紀年撐住洗手池的臺面, 低着頭像是在思索怎麽解釋, “你知道嗎……”

他舔了舔泛着血腥味的下唇,慢慢組織語言道:“一只狗被拴習慣了……就算把繩子套在一根樹枝上,它都不知道要怎麽掙脫。”

“哦?”鏡中人像是不相信, 道, “那剛剛他打你的時候, 你在想什麽?”

紀年稍作回憶, 茫然片刻後, 實話實說:“我想殺了他。”

“對呀, 殺了他多好。”那人興奮地在耳邊擡高音量, “殺了他吧,他不配當你父親,你最愛的母親也會因此誇獎你的。”

紀年沉默了半晌, 似是在認真考慮對方的話, 最後終于緩緩露出一絲笑容。

他再次看向鏡面,如同達成了某種秘而不宣的協議,輕快愉悅地楊了下眉梢,道:“好啊。”

同樓層傳來瓷器破碎的聲音, 紀年驟然驚醒,他第一反應是看向緊閉的浴室門,确保鎖緊了,自己是安全的,接着又看向面前的鏡子。

鏡子裏只有一張倉皇無助的臉。

紀年抹了把臉,恢複了一些理智,直覺哪裏不對勁,隐約察覺到剛剛好像又發作了。

他連忙打開水龍頭,伏下身往臉上潑水,傷口在水流的沖洗下隐隐作痛。

他用手胡亂抹掉水珠後,從旁邊架子上拿下藥瓶,急忙打開蓋子,往手心裏倒了一把藥,就着水龍頭裏流下的水盡數吞了下去。

吃完藥後,紀年心髒開始跳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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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焦躁地在鏡子前來來回回地走,将打濕的劉海往後撩,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但總有不同的人在鏡子後面閃現,或狂笑,或哭泣,或暴躁,或憂郁,鬧得他一刻不得安寧。

紀年能控制住自己不去往鏡子裏看,卻控制不了那些噪音不進自己的耳朵。

直到被吵得頭疼欲裂,終于忍無可忍了,紀年突然暴喝了一聲,一拳砸向了鏡面。

“喀嚓!”

随着一聲脆響,鏡子破開了條條裂痕,同時裂成了許多細碎的塊面。

無數塊碎片裏映出了無數個紀年,都有着各不相同的瘋癫表情。

紀年不知道怎麽辦才好了,一種深沉的絕望席卷而來,幾乎将他吞沒。

他不斷後退遠離鏡子,縮到了門邊,慢慢蹲下,壓抑着從後牙槽裏發出聲聲低吼,如同一只被圍困的幼獸。

紀年狼狽地蜷起了身體,捂住耳朵,不想再聽到那些紛雜吵鬧的聲音。

但就在這時,他聞見了一股若有似無的氣息,清冷幹淨,剎那間在無邊的深淵裏鑿開了一絲光亮。

紀年怔了怔,看向自己的右手,接着湊上前嗅了嗅手指。

……是陸西。

就在一小時前,這只手還摸過陸西的發絲。

紀年說他喜歡陸西,不是說假話。

紀年喜歡陸西的氣息。

強大,冷靜,讓他覺得很有安全感。

似乎只要呆在陸西身邊,就不會受到傷害。

紀年貪婪地嗅着指間殘留的氣息,像是餓壞了的大狗,幻想着陸西就在身邊。

直到味道越來越淡了,逐漸聞不見了,他才煩躁地皺了皺眉。

接着又想到了什麽,紀年扯過手臂上的衣服,扭頭聞了聞。

雖然很淡,但依然有陸西的味道。

如獲至寶般,他趕緊将外套脫了下來,團成一團後,迫不及待地将臉埋了進去。

紀年深深吸了口氣……

世界終于變得安靜了。

***

一小時後。

陳姨收拾好一樓的殘局,上樓,進了紀年的房間。

她用備用鑰匙旋開浴室的門,一推開,卻是站在門邊怔住了。

陳姨看到,紀年蜷着身側躺在地上,抱着一團衣服睡着了。

***

陸西回到公寓樓的大廳,擰着眉,兀自低着頭向前走路。

快走近電梯時,前方嘩啦啦的翻紙聲吸引了他的注意。

陸西回神,擡頭看去。

就見電梯旁的信箱下,一個長發女人蹲在那裏,四周散落着信封和宣傳單。

聽到腳步聲,女人回首,這一看,恰好跟陸西對上了視線。

甫一見面,兩人都愣了一下。

女人有些窘迫地對陸西笑了笑,然後加快了收集地上信件的速度。

因為陸西不認識這個女人,又沒有助人為樂的閑心,便徑直走到電梯,準備上樓。

誰知低頭時,他恰好掃到腳邊的一只信封,收件人上赫然寫着“陸西”二字。

“……”

陸西歪過頭看了兩眼,彎下腰将信封撿起來。

确認是寄給自己的信件後,他又看向散落在地上的其他信封,不意外的,又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陸西不得不走過去,半蹲下身,在地上的信封間挑揀。

女人察覺到了身旁的動靜,扭頭看到陸西手中拿着信,茫然了一瞬後,臉瞬間紅了。

“這些……”女人尴尬地開口,撫了撫額前的齊劉海,道,“我下來準備清理信箱,結果不小心把旁邊信箱裏的信給掃了下來,現在都混到了一起,所以就……請問……1802那一格,是你的嗎?”

陸西住的就是“1802”。

他神色淡淡地“嗯”了一聲。

原主的信箱大概從沒清理過,被塞爆了,有信件支楞在外面,被掃下來也不奇怪。

“啊,那真是不好意思。”女人又是一陣窘迫,她把已經整理出來的一疊信交給陸西,道,“這些都是你的,剩下的我再理理,應該差不多了。”

陸西接過那疊信封,看向陌生的女人,總算注意到了她的長相。

那是一張清新素雅的臉,順直的齊劉海下有一雙讓人印象深刻的眼睛,透出善良的純真。

她就這麽睜大了眼盯着人瞧時,讓人有些猜不透真實年齡。

目測是個大學生。

陸西随口問了句:“你是新來的?”

他猜下午在電梯口看到的箱子應該是面前這個女人的。

女人臉紅紅的,笑着點頭,道:“是的,剛把家搬好,還沒熟悉這裏……”

她停了一下,朝上望了眼信箱,又說:“其實……我們住的很近,我住1804。”

1804,就是陸西隔壁。

原來是鄰居,陸西了然地點點頭。

“我叫孟海薇,你呢?”女人又撿起幾張信封,交給陸西,态度比剛見面時明顯親切了很多。

“陸西。”

“陸西?哈哈……你的信件還真不少呢。”孟海薇輕松地打趣道,“我蹲在這理了半天……哦,對了,剛剛看到你跟一個男生在外面,那人是你朋友?”

陸西半耷拉着眼皮,目光懶懶地看向一旁,道:“算是吧。”

孟海薇瞄了一眼陸西,似乎是看明白了些什麽,讪笑道:“哦……我還以為你們關系很要好呢,那個男生平時應該很照顧你才對。”

聞言,陸西呆滞了一下,接着看向孟海薇。

孟海薇那雙眼睛十分靈動,仿佛會讀心一般,陸西沒開口,她就已經知道對方想要問什麽了。

孟海薇好整以暇地蹲在地上,直視着陸西,微微一笑,道:“吶……一個人看另一個人的眼神,是裝不出來的,那個男生看向你的眼神很包容,也很溫柔,或許……還有一些依賴吧,所以我才會猜你們關系很好。”

“然而并不是。”陸西毫不留情地否認道。

“哎呀。”孟海薇誇張地一手拍上額頭,“啧啧”兩聲,自言自語道,“看來我大學期間的微表情課程白修了,居然看走了眼。”

孟海薇從餘光裏瞄了一眼,見陸西正在看她,于是調皮地眨了眨左眼,道:“既然都說到了這裏,那我就順便介紹一下自己的業務吧。”

說着,女人從口袋裏抽出一張名片,雙手遞送到陸西面前,憋着一股子氣鄭重道:“應用心理學碩士畢業,目前兼職心理咨詢,有空可以來我家坐坐,日後請多指教。”

此刻的孟海薇流露出一種不符合年齡和外表的古靈精怪,看着竟然有幾分可愛。

陸西掠了眼名片,看到“心理咨詢”四個字,沒有伸手去接,道:“謝謝,我沒病。”

孟海薇卻是直接把名片插入了陸西手中的那疊信封中,嘻嘻一笑,道:“留着吧,萬一哪天用得上呢?”

陸西:“……”

這确定不是在咒他?

***

陸西拿了自己的信,率先上樓了。

他在電梯裏時就翻了翻,發現大部分都是水電賬單和銀行賬單。

其中有一封裏貼着銀行送來的借貸卡,陸西掃了一眼,就把那封信夾到了後排去了。

反正他沒錢,要借貸卡也沒用。

出了電梯,陸西一邊翻信件一邊朝家門走,并沒有發現什麽值得注意的。

他刷開家門,打開電燈,把一疊信随手扔在櫃子上,不再理會。

恰在這時,一封信自其中滑了出來,過于空白的封面吸引了陸西的目光。

陸西關上門,有些奇怪地把那封信抽出,前後翻了翻,發現沒有任何機構的logo。

後面是一片空白,只在正面用端端正正的楷體字寫着“日光之下,并無新事”一行字。

筆跡蒼勁,應該是出自男人之手。

陸西背靠在門上,将那封信拆開,從裏面抽出工工整整疊成三段的紙,攤開查看。

只見紙上只有短短的兩行話——

“親愛的,你的事我全知道,包括你做過什麽,正在做什麽,将要做什麽。不要試圖逃避自己的責任,宿命早在那個傍晚被敲定,我會一直看着你,監督你,憐憫你,記住,違反規則的壞孩子終将得到懲罰。”

除此之外,署名的地方有一個紅色叮當貓的印章。

陸西神色逐漸發緊,連着讀了兩遍。

宿命早在那個傍晚被敲定……

突然想到了什麽,陸西猛然擡頭,伴随着一種密密麻麻的陰森懼意自頸後升起。

前方窗戶大開,白色窗簾在風中掀卷飄動。

一瞬間,陸西只覺得身邊到處都是眼睛,躲在暗處肆意窺探。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訂閱~謝謝各位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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