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打架事件過後,校方将那幾個學生一同開除,而靳嶼在一個星期以後重回教室,身上的傷痕已經淡得看不出痕跡。讓班上同學覺得奇怪的是方鹿鳴對他的态度,不再與他針尖對麥芒,就幹脆直接将他無視——只要靳嶼要越過他去開窗子,他就會自覺把頭扭到一邊;課上老師叫大家同桌讨論一下問題,他們仍舊互不搭理,自顧自寫字的寫字、睡覺的睡覺。

南方的夏末很難熬,空氣又悶熱又潮濕。連着下了好幾天的大雨,女生都紛紛抱怨衣服曬了好幾天也沒有幹,男生則對這幾日的雨天不以為然,反而對毒辣持久的光照深惡痛絕。白天的餘溫遺留給了夜晚,他們經常熱得睡不着覺,而學校又不準讓他們在這個時候開空調,因此每天晚上回到寝室都是一場酷刑。

方鹿鳴跟靳嶼的寝室就跟其他的不大一樣了,他們的陽臺前恰巧有棵生得枝繁葉茂的梧桐樹,加上長勢旺盛的八角金盤,陽光只能被切割成一小束一小束探進來,引得他們的寝室常年陰涼。一窩男生原先午睡被熱得受不了,就會厚着臉皮去他們寝室睡覺,但現在多了個靳嶼,寝室的床位也滿了,于是那些男生只能自認倒黴,重回自己蒸爐似的床鋪。

方鹿鳴逃了兩節課,靳嶼盯着他旁邊空着的座位,手中的筆轉了又轉,不知在思索些什麽。

還是下課的間隙,坐在他前面的女生叽叽喳喳地讨論着中午要吃什麽,晚上要吃什麽,明天早上又要吃什麽。她們說話聲音很大很尖,即便在鬧哄哄的教室裏也聽得尤為清晰。

她們讨論好吃的,又開始議論起學校裏那一只只野貓,說最近連續幾天下雨,連去喂食的學生也沒有幾個。其中一個女生憂心忡忡地說不知道它們過得怎樣,另一個便安慰她,畢竟是野貓,餓了肯定會去覓食的,那個女生又說,可是這是學校,哪裏有地方去找吃的,去食堂偷吃說不定會被阿姨叔叔打死。于是她們又決定中午到小賣部買些火腿前去喂貓。

又是一個星期五,他出校門之後,便有一個人鬼鬼祟祟地跟在他後面,然而他跟蹤的方法實在太過拙劣,靳嶼很快就察覺到,還故意加快了腳步,兜兜轉轉帶他繞了好幾圈。

方鹿鳴親眼看到靳嶼進了一家理發店,待他走近後,隔着一面透明玻璃,他卻怎麽也看不到靳嶼的身影。學校旁邊的理發店建的都是小規模,一般就兩個洗發位,兩個剪發區,價格也便宜。這裏面就幾個人,卻唯獨看不到靳嶼。

“真是奇了怪了......”他不禁自言自語起來。

“奇怪什麽?”一個熟悉低沉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他被吓了一跳,忙轉過身看去,驚恐地看着原本該出現在理發店的人,此時卻站在了他的面前。他摸了摸鼻子,心中有些惴惴不安,因此連說話聲音也結巴起來:“你......你怎麽在這裏?”

靳嶼低頭看了他很久,他怪不自在地往後退了一步,才聽見他開口:“不是你跟我來這裏的?”

他有種被人當場戳穿謊言的心虛,但嘴上依然狡辯:“我跟蹤你做什麽?我吃飽了沒事幹是嗎?天上掉餡餅了嗎?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嗎?我才沒這麽空!”

靳嶼安靜地聽着他說完,随後便不由分說地拽起他的手,帶着他走進了理發店。

一進店立刻有小哥圍了上來,熱情地問他倆洗頭還是理發。

靳嶼摸了摸方鹿鳴腦袋上翹起的頭發,說:“把他的頭發染黑,再理個順眼點的發型。”

方鹿鳴瞪大了眼睛:“你憑什麽幫我做決定?”他避開理發小哥伸過來的手,說,“甭聽他的,我發型好看着呢,不用剪也不用染。倒是我旁邊這人,把他剃成光頭就行,我出雙倍的錢。”

理發小哥左右為難。

“你不是有求于我?”

“啊?”

“你找我的話去做,我就答應你任何要求。”

“真的?!”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瞳仁裏好像藏了許多顆星星,驚喜的同時又有些不敢置信,試探地又問了一句:“真的?”

靳嶼點了點頭。

方鹿鳴立刻歡天喜地地去剪頭發了。

結果一等就是兩三個小時。

方鹿鳴叫了他好幾聲都沒有應,幹脆用手戳了戳他的手臂,嘀咕着:“學霸就是不一樣,到哪裏都不忘記做作業。”

靳嶼剛把數學最後一題解出,見有人推搡他,便擡眼看去——眼前的人與之前剛見面時完全是不同一個模樣,原本那頭讓人啼笑皆非的發色全被染成了黑色,襯得皮膚更加白皙,頭發也不像先前那樣雜亂,而是剃得清清爽爽的,露出秀氣幹淨的五官,尤其是那雙眼睛,黑白分明,澄澈得像是裹了層不沾灰塵的玻璃那樣。

他打量了方鹿鳴一會兒,沒有說什麽,便移開視線,将作業整理好放回了書包裏,這讓方鹿鳴十分郁悶,暗自憂愁自己是不是變醜了,以前的發型多好看呀。

胡思亂想了一陣子,他越想越生氣,越想越憋屈,然而他氣可不敢對靳嶼撒,只得狠狠地瞪了那個幫他理發的小哥一眼。

那個小哥正巧扭過頭:......

方鹿鳴淡定地收回視線,而靳嶼這時又走到他的身邊,說了聲“走”,他這才發現他已經幫自己結好了賬。

他亦步亦趨地跟着靳嶼走,後者突然停了下來,問他:“找我有什麽事?”

他還沒反應過來,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事情,懊惱地拍了下自己的腦袋,嘀咕了句“怎麽把正事給忘了”,随後對靳嶼說:“跟我來。”

街道上種了一片英國梧桐與桂樹,桂花的香味十分濃郁,方圓幾裏都能聞見。他們來到一排灌木叢中,方鹿鳴蹲下身,将成片而長的金邊黃楊往兩邊分開,只見枝桠與枝桠之間夾了個紙盒子,有樹枝樹葉遮蔽,因此普通人乍一眼都發現不了什麽。

他小心翼翼地把它取了出來,裏面躺着一只小貓,應該是才出生的關系,模樣小小的,才巴掌點大。它蜷着身子睡得很熟,就連剛才的動靜它也只是擡起爪子摸摸臉,繼續維持着原來的姿勢睡着了。

“這只貓是我在操場的草坪上撿的,幸好今天跑道沒幹做不了體操,不然學校這麽多人,它早就被踩死了,”他有些為難地看着靳嶼,又期期艾艾地道,“我媽對動物毛過敏,肯定不讓我養貓的,而且我看到你家離學校挺近,就想讓你幫一下忙。”

靳嶼乜了他一眼,轉身就走了。

方鹿鳴心底警鈴大作,趕緊跟上他,又生怕盒子裏的貓被吵醒,走得快且平穩。他見前面的人沒有一點回應,便說:“你今天跟我說好的,任何要求你都答應,一言既出驷馬難追,你可不能反悔!”

一路上都是他在自說自話,而靳嶼則沒有半點反應,他有些自暴自棄,幹脆停了下來,完全沒有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了一家寵物超市。

靳嶼轉過身,見他把頭垂得低低的,眼睛即便被過長的睫毛所遮蓋也掩藏不了“我很難過”的情緒,開口:“怎麽不走了?”

他的聲音悶悶的:“不想走,累了。”

“傻子,”他又輕聲又無奈地說了這兩個字,“不買些東西,我怎麽養它?”

方鹿鳴疑惑地擡起頭,後知後覺地發現靳嶼把他帶到了寵物超市。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窘迫過後又很開心,笑容再如何也掩飾不了,一直維持了很久,看上去就像個傻子。

已經八點多,超市也沒有什麽人,女生家裏養的小貓貓糧快吃光了,她正在給主子挑幾袋貓糧用來囤貨,正巧看到兩個男生走了進來,普通的校服穿在他們身上竟也能很好看,她不禁感慨一句看臉的世界。其中一個略矮的男生手上拿着一個紙盒,她故意從他們的身邊經過,發現裏面躺着一只小奶貓,純淨的黃毛,四肢短短地蜷成一團,實在可愛得讓人尖叫。

她聽到略矮的男生說:“買了這麽多東西,結果還沒給它起名字。”

略高的男生臉上沒什麽表情,連說話也是言簡意赅:“那你取。”

男生愁眉苦臉地思索起來,一想便是大半天。

她豎起耳朵認真等待男生接下來的回答,她覺得想了這麽久,起出來的名字應該挺......

“就叫狗剩吧!”

挺好聽的吧。

女生手上的貓糧差點握不住,默默吐槽他取的是什麽鬼名字,然後還聽到另一個男生頗為認真地贊同說:“還不錯,那就叫這個。”

女生手上的貓糧這回真的滑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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