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不若歸去
楊青真的是個大忙人,電話催得她毛躁不已,“公司應該給我加工資的,一副沒了我不行的樣子。”
“差不多了,回去吧,以後有機會再聚。”
“你當然想着散了,好去見未來公婆吧。說實話,經過我們的考查,程展這人真的可以。趙小年,差不多就從了吧。”
“楊青,好歹你也曾是話劇社的骨幹,說話能不能用些文雅點的用詞?”
“嗯,趙小年,你就撲了他了吧。”
“停!”趙小年比着暫停的手勢,阻止楊青越加的口無遮攔,“什麽時候回去?”
“明天一早吧,都把飛機票航班給我發過來了。”
顧雪饒點頭,“我也明早走,這邊房子還要去看看,等我安頓好了在聯系你們,以後應該就在A市了。”
程展剛好買了飲料回來,遞出了一張名片,“既然在A市,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就說,找我或是找趙小年都可以。”
董冰是全職家庭主婦,自由得很,就是心不自由,“我也明早走。”
風風火火的來,平平靜靜得散去,又是各奔東西,好懷念,如此一場重逢。
董冰最後對趙小年說,小年,不要自己跟自己過不去。
趙小年一直覺得董冰其實是最剔透的一個人,也幸運地遇上了一個懂她珍惜她的人。
到達G市的機場,坐上去往程展母親的家。
“程總,如果有個女生輕易地去一個男生家見他的父母,那麽那個女生是不是很不矜持?會不會讓那家的父母讨厭?”
“怎麽會?女生都決定去見男方父母了,那麽必然是下了決心以後要在一起的。關于讨不讨厭,喜不喜歡,他們要是喜歡你,你做什麽他們都會喜歡的,他們要是不喜歡你,你做什麽他們都不會喜歡。”
原來如此!
當年徐加畢業,非要帶着趙小年回去見家長。有時候趙小年會想,會不會是那一次見面,給徐加的父母留下了不好的印象,還在念書,就跟着男人回家了,如果當初沒見,會不會不一樣。
可是,如果不是愛情,那麽有什麽可以讓趙小年如此奮不顧身?
程展介紹趙小年給程父。
程母高興地張羅水果,然後坐到了程父身旁。
程父程母看起來很般配,氣質上或是長相上都讓人覺得舒坦。一點都感覺不到兩人有什麽感情問題。
趙小年沒想到的是,程父對她的家庭情況,她的背景學識工作,只字未問。
程父只問她,明年你們還會不會在一起?
程父說,如果我每年只問你這個問題,你準備好每年都給我同樣的答案了嗎?
程母聽後把臉轉向了一邊。感情真的不會說沒就沒的。
趙小年還是住在那間客房,陽臺上,月光傾城。
“牛奶?有助于睡眠的。”程展從暗處走來,遞上一盒牛奶。
兩人就這麽比肩看着月光。
“趙小年,為什麽你和上司下棋什麽的,都不會主動讓一讓,好歹我是你上司,你怎麽贏得這麽好意思?”
“你需要我讓嗎?”
程展挑眉,要說的話卻被趙小年接下去的話哽死了。
趙小年說,“何況就算讓你一車一馬一炮,你也未必能贏。”
程展好像看到了那個神采飛揚的趙小年,自信滿滿的,好像什麽都難不倒的高傲樣。
趙小年,畢業那年到底發生了什麽?
讓你失了光彩。
“下次可以試試。人總是在進步中的。”
“我也是在進步中的。”
程展搖頭,“趙小年,如此要強累嗎?什麽時候你願意為我柔弱一回?”
趙小年并未回答。一盒牛奶喝盡,趙小年把玩着空盒,“如果喜歡着一個人,會不會移情別戀?”
“喜歡着就不會。”
“會一如既往一成不變幾十年都這麽喜歡一個人嗎?”
“喜歡着就會的。”
“有一天,所有的證據都對你喜歡的人不利,你會不會信她?”
“會,只要她是我喜歡的人。”
良久,趙小年點頭,走回自己的客房。
錯身而過,趙小年說,“晚安。”
“晚安。”
從G市離開的時候,程父給了趙小年一把鑰匙。
程父說,有空多回來看看。
那把鑰匙沉甸甸地躺在了趙小年心裏。
趙小年回到住處,程展送她到門口。
“要不要進來喝點飲料?”
“不了,晚了,你早點休息。”
鑰匙轉動,對門打開了。
“回來了?”
俞闵飛?“嗯,有事?”
“沒,早點休息,晚安。”
直到趙小年道完晚安,直到趙小年開門進屋,俞闵飛還是站在門口一動不動。
俞闵飛的哥哥俞靳飛問他,值得嗎?抛下好不容易打拼的事業,為了一個不曾見過面的女人,遠離故鄉,值得嗎?你為了接近她不惜掩藏自己真正的性情,為了一個人,不能做自己,值得嗎?
值得嗎?
趙媽媽說,“過完年,要28了啊,我也56了,老得真快。”
趙小年就那麽沉默着,難受着,不知道要怎麽接口。
很多時候她反反複複地問自己,是不是錯了?是不是應該早點聽父母的話,随随便便嫁了就好了?
他們已經老了,頭發都花白了,一個小區像他們這種年紀都抱着孫子孫女外孫外孫女了……
她是不是錯了?自私得只想着自己,一如那個同生共死的答案,不去想想父母沒有她的難過和傷心……
她是不是真的錯了?
她的父母累了,她又何嘗不是?
紅塵太累。
有一天趙媽媽說,“程展那孩子真不錯,既然在談了,怎麽不早說,我們也好早點放心。”
趙媽媽說,“昨天過來看我們了,你怎麽沒一起回來?”
趙媽媽說,“他也不小了,什麽時候把事情辦一下?”
。……
“你怎麽去我家不跟我打聲招呼?”
“就去認認門而已。”程展很清楚地知道,27歲的女人在考慮另一半的時候父母的意見絕對占了百分之八十,不是一眼就看中的人,是需要時間來接受一個人的,所以他知道趙小年不拒絕不接受不是在玩暧昧,是她需要時間,是她在觀察,“對了,趙小年,我打算把辦公室辦公室重新裝修一下,把你的辦公桌挪進來……”
“為什麽?”
“最近工作上事情太多了,我需要你在旁協助。”
“……”
“況且我只是告訴你一下而已。”
“……”
“還有個工作,這套房子需要設計,還是新房。”
趙小年領命埋頭工作。
辦公桌上的手機顯示一條未讀短信。
常思雨:小年,我見到他了。
趙小年打了很多字最終又删除了。
趙小年:不久前,我做了個夢,夢見你和謝元甲在吃早飯,夢見你有身孕了,是個兒子。
此後,手機安靜了整個下午。
接受程展似乎是一件必然的事,周圍沒有認識的異性,不再相親,程展又有目的性手段性地占據了趙小年生活的大半,還很無恥的拉攏了趙爸爸趙媽媽。
趙小年每次回家,趙爸爸和趙媽媽都會唠叨幾句,程展怎麽沒來?
新年守歲的時候,程展給趙小年打電話,“趙小年,看窗外。”
“什麽?到處是煙火,有什麽好看的……”
話還沒有說完,天空中便出現了一行字。
趙小年。
在這滿夜空的煙火中依舊如此耀眼。
趙小年從不看煙花,那些不是為她而起的絢爛她沒有時間去留戀和欣賞。
但這滿天空的趙小年讓她動容。
樓下小道上,程展拿着電話笑着看着她。
他們一起倒數了這一年的到來。
如果沒有意外,也許一兩年後,也許三四年後,他們也必然會在一起,但不會這麽快。
新年過後是元旦,本該是那麽喜慶的日子。
程展卻那麽失魂落魄地拉着趙小年沖了出去。
程母猝然逝去,那個總是滿面笑容的女人。
禮堂供桌上是程母年輕時候的照片,二十多歲的樣子,粗布麻衣,卻笑得那麽甜美。
程父弓着背跪在靈柩前。
佝偻的身影看起來那麽傷痛。
程展除了有些失神有些悲痛之外表現得異常鎮定平靜。
程展說,“如果真的難過,怎麽會扔下她數十年不聞不問?如果真的喜歡,為什麽還要帶着她來這裏!”沒有憤怒沒有委屈沒有任何情緒,只是平靜地敘述。
趙小年順着程展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一個女子,三十五六的年紀,很美,有種說不出的風韻。
“這裏不歡迎你,你走吧。”
程父欲言又止,終究還是起身,角落裏的女人上前扶着他一起離開。
自始自終程展都太平靜了,平靜得有些駭人。有些人喜歡把悲傷留給自己。
程父一直站在禮堂外。上一代的愛恨情仇她不明白,程父眼底的悲哀和他一旁并肩而立的女人,那麽矛盾地存在着。
直到程父離國前對趙小年講述了一個很老套的故事。
年少時候的愛情才最真,最奮不顧身,只因愛而愛。
富家女愛上窮公子,抛下一切,私奔天涯。男人白手起家,事業越做越大。女人操持家務,精打細算。沒有完成學業,沒有時間和金錢打扮自己,沒有了相處時間,沒有了共同話語。事業中的男人遇上了一個美麗知性的女人,出軌是那麽順其自然的事。
程父說,“其實那個時候我是後悔的,我想回頭的。畢竟當初那麽相愛,她為了我斷絕了與父母的聯系,她只有我一個人了啊,但我從不知道小蘭她是個那麽……驕傲的人。她自學完成了學業,自己去打工然後創業,自己買房子搬出了我們的家……她那麽那麽驕傲,驕傲地不允許我回頭……”
程父說,“男人哪真有那麽從一而終的,不過是一次犯錯,真的有那麽不可原諒嗎?”
真的愛着嗎?那麽身邊的那人算什麽?
不可原諒嗎?
誰又能做到這麽堅定又幹脆利落?
趙小年從不知道這麽一個滿面笑容身形嬌小的女人有這麽強大驕傲的靈魂,這個二十歲生下程展的女人,五十歲便死于了積勞成疾郁結抑郁。當初她是帶着怎樣的愛意奔向這個男人的?又是以怎樣的心情自己賺錢買房離開那個家的?
程父最後對趙小年說,好好照顧程展。沒有意外的話他不會回來了。
程母的後事,程展一手包辦了,他買了最好的墓地,面向大海,寬廣浩渺,四季陽光,海風輕緩。
可是,還有什麽意義?
程展在墓碑前獻上一束康乃馨。
程展說,“趙小年,你知道嗎?我一直以為是她不要的我,不要的我們,是她先離開的這個家。可是我不知道先離開的人其實更傷,因為已經傷到了無法再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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