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菱粉糕糊了頭
沐兒心裏緊作一團, 左右看了一看,也想不出有什麽好準備的。都這個時辰了,他必早吃過飯, 若是要吃宵夜……她這裏也雖然茶室有火,可什麽東西都沒有, 也做不了什麽。她想, 萬一真要吃,便随便拿些點心充數吧,懶得通知廚房,大張旗鼓的, 別人瞧着她在顯擺, 又好像她有多想巴結他一樣。
她這樣打定主意, 便讓流采繼續,随口跟全福道:“你看着該準備什麽,便準備準備吧。”
全福:……。
他進宮幾十年了,還真沒見過這樣的主子。這東宮, 又不是只得她一位夫人。
看看陳夫人,跟太子打小的情分,就因為沒能去狩獵, 拼着自己病一場,也必要惹得太子憐惜。
柳夫人, 得了機會,打理東宮,事無巨細, 又急着巴結皇後娘娘。
至于萬夫人,那就更不用說,之前鬧出這麽些事來,不就是為了能跟着去狩獵嗎?回來還把管家權白白丢了。
可他伺候的這位夫人……怎麽一副渾不把殿下放在心上的模樣?!他實在想不明白,擡眼偷偷看流采。
結果流采也一樣,好像根本不知道殿下就要來,垂着頭,認真地替夫人擦着手。擦完了,又拿個小扇子,對着夫人的手掌扇風,還說:“要幹透了上藥才好。”
全福退了出來,想了想……馮總管派人來叫準備,必有要準備之處。他東張西望了一陣,實在又想不出來什麽,便道:“多點幾盞燈吧!”
*****
聽得太子已經到了門口,沐兒才披上件大毛衣裳,帶着人走到殿門口迎接。
她看了看四周,見明晃晃的,便問全福:“好端端的,怎麽點這許多的燈?”
全福:……。
說話間,太子帶着外面的寒氣匆匆進了門。
沐兒忙要下跪見禮,太子已經搶先一步道:“免了!去準備些吃食來,孤晚飯沒怎麽吃,忙到現在,餓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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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兒:……。
就見太子周圍的人圍着太子,伺候他脫外面的紅狐披風,又要熱水洗漱,不像是會派人去點宵夜的樣子。
她只得吩咐全福道:“你趕緊打發人去廚房,看看能給準備些什麽宵夜。再叫人把咱們的點心,全拿了來,泡個茶。”
等太子洗漱完畢,進到明間,就見紅燭照得屋裏亮堂堂的。沐兒身上穿着一件月黃窄裉掩襟短襖,加上銀鼠坎肩,一條同色的綿裙,一臉沉靜,乖乖站在紫檀木小圓桌前等他。
他臉上沒什麽表情,可右嘴角忍不住習慣性地勾起。
“坐吧!”
沐兒便等他坐下後,才在一旁坐下,卻心虛地不敢去看桌子上的點心。
為了将功贖罪,她殷勤地起身,要去親手提茶壺斟茶。
太子皺了眉:“你手上傷沒好,不必。小笛子!”
沐兒只得坐下。
就見太子身邊一個長相清秀的小太監走了出來,去倒了茶,用茶盤恭恭敬敬地托了過來,還是兩杯。
太子看了一眼,便點點頭:“你也陪着孤吃一些。”
這才低頭去看桌上的點心。
這一看,就頓住了。
沐兒低着頭,暗流冷汗,到底忍不住又瞟了瞟桌上的東西。
一共只得三只小碟子。
淨白瓷盤裏非常珍重地擱着一只黃澄澄的桔子。這桔子,今天沐兒一共得了四只。她下午吃了兩只,賞了流采一只。
另一個白瓷盤裏,放着兩塊薄脆,只是都浸了油,明顯已經軟了。那是昨日吃剩忘了扔的。
還有一只裏,放了一塊起了硬皮的紅糖菱粉糕。這是今天的早點。放在廚裏,準備配茶吃,結果忘了。
猛地就聽“铎”的一聲響。
沐兒驚得跳起來,一眼看去,就見太子臉色發青,茶碗已經擱在桌子上,碗中茶水還在蕩漾,旁邊灑潑出些水來。
她忙想開口解釋:“殿下……”
就聽太子已經厲聲道:“馮沖!怎麽,柳氏當家也敢克扣沈氏?!”
沐兒一呆,閉了嘴。
還沒回過神來,就見馮沖苦着一張老臉,上前來,腰彎得像只蝦。
她這才回神,忙道:“并……并不曾克扣。是妾把點心都賞了人,并沒想到殿下要來……”
剛說到這,就見馮沖擡眼,十分怨念地看了她一眼。
沐兒心裏尴尬無比。到底也不願意冤枉馮沖,她只得低頭揪着自己的綠絲腰帶,硬着頭皮,聲音越說越小:“馮公公派了人來,說叫準備……是妾不懂該準備什麽,沒準備得周全……。”
太子周身的火氣肉眼可見般,像扇子似地收了起來。
他擡着下巴,眉心微皺,看着那幾樣點心,一時沒說話。
“妾已經打發人去廚房了,殿下再略忍一忍?”沐兒小臉發皺,睜着一雙大眼,可憐巴巴看着太子。
太子微眯了眼看她,目光裏有些說不清的意味,半天,揮揮手:“坐下吧。”
沐兒張着小嘴,喘了一口氣,緊繃的小臉上,終于露出些笑容來。
*****
好在廚房的人動作極快,頭一波就送來了四五匣子現成的點心涼菜。
太子剛吃完一塊玫瑰果餡酥餅,廚房第二波,就又送進來幾個熱點。
燒肉拼盤,白果素菜心,狀元粥,香豬肉馄饨,蟹黃小籠包,配着一碗熱氣騰騰的參雞湯。
看得本來不餓的沐兒都暗暗咽了下口水。
太子臉色一松,點點頭:“賞。”
這時,送菜進來的太監謝完賞,道:“柳夫人說,怕殿下餓着,只就來得快的做了來。殿下和沈夫人若還要什麽別的,奴才這就飛跑回去通知他們,再做了送來。”
太子聽了一頓,一邊夾起一個黃澄透明的小籠包,一邊随口問:“這麽晚了,柳氏還在廚房做什麽?”
那太監道:“柳夫人吩咐,若是殿下有什麽事,不管多早晚,都要立刻通知她,就怕我們辦事不夠妥當,叫殿下受了委屈。”
沐兒聽到這話,凳子都有點兒坐不住了。她只随口打發人去叫做宵夜,根本沒想得這麽體貼。這柳氏可真厲害呀。她忍不住偷偷去看太子的表情。
就見太子垂着根根分明的黑長睫毛,慢慢地把一只小籠包放進嘴裏,薄薄的嘴唇抿着,細嚼了一陣,咽了下去,才開口淡淡地道:“辦得極好。跟她說,辛苦了。今兒沒別的事了,早些歇了吧。”
那太監應了,退下。
屋子裏靜悄悄地,連旁邊蠟燭暴花的“滋滋”聲,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太子慢悠悠地,一樣樣品嘗着各種吃食。每吃一口,就拿眼神瞟她一眼,分明一副——誰讓你偷懶不好好準備,就不給你吃的氣人模樣。
沐兒看得又饞又餓。若是平常,她臉皮一厚,也就開了口。可今天早上那包銀子,雖然她腦子裏是想得開,可到底心裏有些堵。
見太子這副模樣,便不想叫他得逞。
她緊咬了唇,把一雙眼睛盯着那紫檀桌子,可這也擋不住各種香氣往她鼻子裏飄,再聽着太子咀嚼食物發出的輕微聲響,她覺得更餓了,忍不住端起茶杯,一個勁兒地喝水。
那小笛子十分機靈,只要她杯中水只有一半,便立刻上前給她續上。
結果太子一頓宵夜下來,沐兒自己灌了個茶飽。
終于,太子放下了銀筷,微偏了頭,看着她,右嘴角一勾,道:“孤吃飽了。你若想吃,剩下的,便都賞你了。”
沐兒心中莫名地覺得悲憤。
她很有骨氣地一揚小脖子:“多謝殿下賞賜,妾不餓。”
*****
太子也不勉強,淡笑一聲,起身去洗漱。
沐兒見他出了明間,立刻跳起來。
衆人還沒反應過來她要去哪裏,就聽她招呼了全福一聲:“東西都撤了。留下那塊紅糖菱粉糕,我一會兒出來吃。”
說着就拉着流采腳步飛快地進了裏間。
衆人:……。
片刻之後,沐兒身體得到了解放,這才慢條斯理地帶着流采又回到明間裏來。
她用叉子插了那塊紅糖菱粉糕,雖然皮硬了,可裏面還是挺軟彈的。她小口小口地嚼着,吃得極香。
看得旁邊衆人一頭霧水。她沒好好招待殿下,殿下也沒怪罪,就向殿下低個頭,說幾句軟話兒,能怎麽的?居然還敢跟殿下犟上了?!
沐兒并不管他們怎麽想。吃飽喝足,去淨房好好地刷了牙,這才進了卧室。
一進去,就見太子穿着白色綢衣,披着長長的黑發,倚在靠牆的榉木翹頭案邊上,手裏翻撿着她的針線籮。
沐兒這時心裏這口氣也平了,随口道:“殿下,小心叫針紮了手。”
太子眼神一眯,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你手不是傷了麽?還能做針線?”
“妾瞧着那八角亭建好了。想着那牆上若是挂字畫,那裏冬冷夏潮的,倒可惜了畫兒。不如妾做一條百花毯挂上,豈不別致?”
見太子還一手搭在翹頭案上,她便走過去,從籮裏挑出一條梅紅的絲絹,也是有心彌補一下今日的疏忽。
她舉在臉頰邊,沖太子笑盈盈地道:“殿下,你瞧這顏色,若是做成梅花,是不是豔得可愛?”
仿佛屋子裏突然刮起一陣陰風,燭火全都一動,太子眼裏流過一陣光,半明半暗,令人想起風暴來前的天際線。
沐兒後知後覺地一驚……腦子一震,有些想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又生氣了。
“都下去吧!”
她聽見太子淡淡地吩咐。
衆人魚貫而出,最後出去的那個還小心地關上了門。
片刻,屋裏只剩下他們兩人。
她站在太子面前,半垂着頭,眼神盯着手裏的絹布,心裏有些奇怪的別扭。好像有些不舒服,又好像有些歡喜,更多的卻是害怕。
“你,手上傷好了,就打算做那個什麽百花毯?”
沐兒沒多想,點了點頭。
“哐當”一聲響,沐兒吓了一大跳,就見自己的針線籮在地上翻滾了兩下,裏面的布頭、剪子散落一地。
她一愣,心裏那股沒散的委屈“騰”地冒了出來。送娘家五十兩,他不許,難不成她做個百花毯,他也不許?
一股熱血湧上心頭,她猛地擡起頭來,雙目圓睜,嘟着紅唇:“妾做條毯子,怎麽也惹了你了?”
話一出口,她自己都愣住了。
敢這樣跟太子吵架,她大約是……菱粉糕糊了頭,活膩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夾子過了,感謝所有留言的小天使,捉蟲的特別表揚,我都改過來了。從今天起又開始老規矩。收藏評論作收預收,全加起來,每漲超過十個,就有一條小揭秘。小天使,你和我一起加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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