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莫非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非要聽到小蘭的證詞你才肯認罪?”林花開微微而笑,卻無任何暖意,反倒是無端的滲人。

驚懼的汗水順着大少奶奶的額頭淌下,她連站立都不穩,想靠在丫鬟的身上時,卻發現身邊親近之人不知何時都站的離自己遠遠的。幾個兇惡的捕快卻緊緊圍住她,做好只要她一動就把她擒下的準備。

正在劍拔弩張之間時,莫钰良帶着幾人翩翩而來,衆人定睛一看,正是失蹤多日的許氏。只見她被兩個丫鬟扶着走來,面容憔悴不堪,臉上淚痕猶在,但身體總算健康無虞。許氏輕輕掙開丫鬟的攙扶,堅強地站在衆人面前開始講述事情的經過。

兩日前的深夜,漆黑的夜空烏雲密布,月亮的柔光根本無法穿透這層層遮擋的烏雲。周圍一絲清涼的微風也無,空氣沉悶的讓人透不過氣。

二少奶奶許氏,正在祠堂裏誠心跪拜列祖列宗,保佑其失蹤的夫君可以平安無事,早日歸家。似乎是因為天氣太過壓抑,許氏憂郁的心裏也被蒙上了一層陰霾,右眼皮突突的直跳,讓她心情更是不佳。

突然一陣猛烈的敲門聲打亂了她的思緒,一個紙團從突然打開的門縫被扔了進來。許氏回頭詢問卻不見有人搭腔,只好勉強站起,揉着跪到發麻的雙腿,強撐着走至門邊。

待開門望去卻不見人影,心下奇怪,她撿起地上的紙團展開,上書:孫紹璁在浮屠塔。

這一看她吃驚不小,顧不得還在罰跪中,趕忙走出祠堂,急匆匆地往浮屠塔下奔去。

那時,天空剛響起第一道驚雷。

豆大的雨點帶着猛烈的去勢砸在她的臉上,她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只一心惦記自己的夫君。

眼看高聳的浮屠塔離自己越來越近,她卻越發不安,只想盡快趕到平日裏一直恐懼的神秘地。可逆風偏不讓她如願,近在咫尺的高塔猶如遙不可及,待她亦步亦趨地走到浮屠塔下,全身早已被雨水打濕。

塔下并沒有人,她用盡全身力氣高聲喊叫她夫君的名諱,卻無人應聲。她不明白,自己的夫君斷不會寫那種奇怪的字條兒讓她來此處,那麽騙她的人到底是出于何種目的?

任憑她如何聲嘶力竭地叫喊,周圍都沒有人理她,只有越來越密集的雷聲似是在回應她的無助。

正在迷茫無措時,腳下一絆,她跌倒在什麽東西身上。

她驚叫出聲,卻不是因為那是熟悉的懷抱,而是因為那熟悉的懷抱早已冰冷。

林花開永遠都會記得那個雨夜,許氏紅腫着一雙眼睛,滿身泥濘的狼狽相,聲嘶力竭的求她救救孫紹璁。她不知道這個狀如瘋癫的女子已經在此哭了多久,草叢裏的人早已毫無生機,她卻緊緊抓着孫紹璁僵冷的手,不肯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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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花開試圖将她從地上拉起來,奈何自己力氣甚小,始終拗不過她的執着如斯,即便許氏再次昏厥,她依然無法将她從地上拉起來。

暴雨如注也無法掩蓋空氣中隐隐散發出的血腥味,林花開掀開許氏的裙子,她腿間的鮮血早已随着雨水渲染開,淺瑰色的液體正散發着淡淡的腥氣。

林花開還是未出閣的姑娘,她不知道許氏流血意味着什麽,只能大概猜她受傷了。可憑她一己之力,無論用拖用拽都無法帶走許氏。

便在她手足無措,準備離開去喊人幫忙時,一個黑衣人影徐徐向她走來。

只憑輪廓,她也知道那人是誰。

周圍的時空仿佛靜止住,看見他的那一刻,心便安了,許氏有救了,她無須再獨力面對一切。

他解開身上的鬥篷,裹住已經淋得濕透的林花開,和煦如春風地問道:“近來一切安好?”

看着那一如既往溫潤的微笑,林花開知道真的是他回來了,嘴裏輕吐出那個在心裏徘徊過千百遍的名字:莫钰良。

一瞬間她幾乎有哭的沖動,可此時顯然不是好好說話的時機,“快去找大夫!”

莫钰良抱起昏迷不醒的許氏,看了一眼草叢裏的屍首,知道眼下情況有異,“抱緊我。”

林花開來不及害羞,緊緊地從後面環住他的腰。莫钰良腳尖輕踮,運起輕功,跳出孫家院牆。

許氏的臉色慘白如紙,随時能撒手人寰,偏偏雨夜醫館難覓。莫钰良看着林花開焦急緊張的臉孔,雖然無奈,但也只好出此下策。

他示意林花開敲開面前的朱漆大門,林花開心裏奇怪,此處顯然不是醫館,但她還是照辦了。

悾悾的敲門聲在雷聲大作的雨夜顯得那麽微不足道,可還是有人迅速地打開一條門縫。

莫钰良見門開并未說任何話語,而是一腳踢開開門的人,抱着許氏直接闖了進去。

瞬間幾十個黑衣人突然出現,緊緊圍住了他們。林花開懷疑他們簡直是從地底下冒出來的鬼影,動作敏捷矯健卻無聲無息。刀光劍影間,莫钰良依舊無所畏懼地向前走,朗聲道:“我要見他。”

“哈哈哈,”一串詭異的笑聲傳入衆人耳中,一幹黑衣人收起兵器,再次靜默無聲地隐匿于黑暗中。

林花開清楚地知道這個聲音是誰的。

“我不明白,你為何去而複返?”孟芝潛一身妃色衣衫,妖冶如鬼魅般,與黑夜格格不入,卻更填邪氣。

孟芝潛從許氏房間出來時,天已經大亮,林花開正迷迷糊糊地睡着,莫钰良只是安靜地擁她在懷,靜靜地看着她的睡顏,竟是一夜未曾合眼。

“她沒事,孩子也保住了。”孟芝潛掐滅手中燃着用來止血的艾草,“我真沒想到,好不容易逃走的你,竟然會為了救一個無親無故之人再次回來。告訴我,這是為什麽?”

莫钰良微微而笑,深情地看着懷裏睡着的女子,“這是她要救的人。”他伸手将林花開的飄下的碎發捋至耳後,“況且,我能從你手中逃走一次,就會有第二次。”

孟芝潛心裏直好笑,“你已經知道了事情的始末,為何還不肯跟我走?”他很好奇,平凡如林花開這樣的女子,為何會讓莫钰良如此癡迷,甚至被棄自己的意願回來找他。

莫钰良卻不願再說話,只是靜靜地抱着林花開,享受此時片刻的寧靜。

睜開眼時,林花開只覺得渾身都暖洋洋的,便如沐浴在和煦的春日陽光裏,說不出的舒坦。她擡起頭,發現莫钰良亮如星辰的眼睛正盯着她看,唇邊的笑意散開在眼裏,簡直美如谪仙,“早。”

她蹭的一下坐起來,羞紅了臉頰,這才想起自己昨夜一直等在許氏的房門外,不知何時竟迷迷糊糊睡着了。

一睜開眼,便是莫钰良抱着她,倚在桂花樹下,淡色的花瓣落了她一身,陳香撲鼻,讓她如蜜般沉醉。

“我的衣服都幹了。”如此美好的情景,林花開一張嘴居然問這個,如此大煞風景,她恨得想要把自己的舌頭咬下來。

莫钰良輕嗯,聲音幾不可聞,透着一股慵懶的味道,配上他的俊顏,一切都格外的賞心悅目,讓林花開只能呆呆地看着他。他輕笑,長手一伸又将她攬在懷裏,在她耳邊呢喃道:“再睡一會兒吧,我看你還沒醒,不然怎麽會認不出我來,一直盯着我瞧個沒完。”

林花開臉羞的更紅,簡直要滴出血來,卻沒舍得離開他的懷抱,只是不發一言,靜靜地讓他抱着。

“恩愛缱绻,好不讓人羨慕。”孟芝潛冷眼瞧着他二人,“為何這棒打鴛鴦的事兒總要我孟某出力?”

林花開照顧着已經轉醒的許氏,她精神好了很多,只是眼睛依舊腫着。林花開從孟芝潛那兒知道許氏已經懷了兩個月的身孕,而就在昨夜她受了巨大的心理刺激,肚子裏的孩子差點就沒保住。幸虧孟芝潛醫術高超,妙手回春才幫她保住了肚子裏的遺腹子。

林花開不知說什麽才能讓她開懷,只是跟她保證自己會替她早日抓住殺害她丈夫的兇手,勸她多為孩子考慮,節哀順變。

許氏本就是個心智堅強的女子,她強忍悲痛,主動将所遭遇事情的始末告訴林花開,希望能對她破案有助。在她照顧許氏的時候,莫钰良一直不見蹤影,林花開不知道他有沒有對孟芝潛妥協。好在那些黑衣人從不為難她,對許氏也是有求必應。

這其中的曲折經過林花開自然沒有說給孫家衆人聽,她只簡單說道:“待二少奶奶身體好轉之後,钰良便讓我先回孫宅,打算确定沒有危險後,就接二少奶奶回來。”

林花開繼續說道:“既然案子的關鍵點在囚禁,那浮屠塔顯然就是最佳地點,刨除去當年老爺的明令禁止不說,夜間‘鬼魂塔’的陰森恐怖便足以讓人望而卻步,所以兇手放心大膽地行兇,根本不擔心有人會撞破他的罪行。

即便是搜查,也很難發現塔裏密室的秘密,我想罪犯是偶然間發現了密室,利用了娜麗絲的詛咒,設下此局。

孫紹瑾遇襲的事情,相信幾位捕快已經給大家解釋清楚,兇手直接設計了最簡單的計謀,因為他相信,不論如何自己都不會被懷疑,無論如何,都不會有人相信兇手是他。

兇手哪裏來的如此大的自信呢?

只因為,他把自己,放在了最有利的位置,所謂死局逢生,大抵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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