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毒計（上）

翌日，蘇晴醒來，陽光亮晃晃地灑在碧绡紗窗上，想着應該不早了。

芷蘭聽到裏頭傳來窸窸窣窣的穿衣聲，立刻打起珍珠簾子進來，身後跟着幾名手捧盥洗之物的小丫鬟。

蘇晴雙手伸進銅盆裏，掬水洗了一把臉，抱怨道：“這都日上三竿了，你們也不叫我。”

“王爺臨走時，吩咐奴婢們不要叫醒娘娘。”芷蘭笑着奉上巾帕。

蘇晴後半夜睡得沉，不知道王爺是什麽時候走的。

用過早膳，前院來人傳話，說王爺下了朝，去書房處理公文，晚些時候才能過來。

他來不來無所謂，蘇晴道：“昨日去聽雨樓的路上，我看見園子裏的牡丹開了，左右無事，樂得去逛一逛。”

暮春将盡，花明柳媚，綠水潺潺，暖風夾裹着花草清香，甜絲絲的迎面吹來，令人心曠神怡。

不遠處一團毛絨絨的雪白，窩在草叢裏，不停地搖尾巴。

芷蘭上前查看，回頭道：“是喬侍妾養的貓，名叫雪花，西域的名貴品種，王爺今年賞的。”

只見那只白貓撅着屁股，用兩只前爪刨地，躁動不安，喵嗚喵嗚地叫，聲音凄厲嗚咽。

蘇晴以前養過一只英短，一眼看出這只貓應該是在發情期，“來人，把這只貓捉了，送去喬侍妾的院子裏，動作輕着點兒，當心被它咬傷。”

“是。”很快上來兩個婆子，向蘇晴行了個禮，其中一個婆子揪着貓的後頸毛皮，将它拎起，放進另一人手中的籮筐裏，蓋上蓋子。

蘇晴喜歡小動物，目送雪花被送走，不免惋惜，“挺可愛的小貓，我也想養一只呢。”

她和連齊談戀愛那會兒，夢想着以後掙錢買個小院，每天和他膩歪在一起，撸撸貓，看看書，曬曬太陽，有時間就到處旅游，過着舒心惬意的日子。

後來分手，這個想法只能深埋在心底了。

芷蘭潑冷水道：“貓是可愛，只是它的主子不是善茬。再說您懷着身孕，還是少接觸畜生為好。”

蘇晴知道芷蘭是一片好心，不再多說什麽。

一路前行，來到牡丹園，遍地姹紫嫣紅，花繁色豔，玉笑珠香，開得大如碗盞。

“唯有牡丹真絕色，花開時節動京城。”蘇晴笑吟了一句名詩，應應景。

芷蘭摘了一朵風丹白牡丹，一臉燦笑道：“奴婢給您簪上。”

蘇晴更喜歡魏紫牡丹和粉牡丹，覺得它們開得明豔肆意，占盡春色。女子在最美好的年華裏，亦當如此。

“也好，給我簪上吧。”紅牡丹熱烈，白牡丹素雅，各有各的美。蘇晴微微欠身，由着芷蘭為她簪花。

“正要去正院請娘娘，偏巧在這兒遇見您了。”喬雪薇領着丫鬟秋紅，向蘇晴福身，“妾給娘娘請安。”

蘇晴對喬雪薇沒什麽好印象，敷衍地擡手，“不必多禮，起來吧。”

喬雪薇起身，嫣然含笑，幾分讨好，“喲，娘娘簪了這朵白牡丹，更顯得清如月華、仙姿玉色，您又站在百花叢中，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花神仙子下凡了呢，直教人移不開眼呢。”

芷蘭不禁翻了個白眼，小聲嘀咕：“我家娘娘本來就生得美，還用得着你說，馬屁精！”

蘇晴莞爾，“不知妹妹找我何事？”

喬雪薇笑道：“今日是賤妾的生辰，妾身份低微，又知娘娘不喜奢靡，因此只在湖心亭上擺了一桌席面，邀請姐妹們一聚，聊作慶賀。還請娘娘賞個薄面，過去小坐片刻。”

蘇晴想都沒想就開口婉拒：“我出來有一會兒了，身子有些乏累，這就回去了，只好辜負妹妹美意。”

蘇晴轉身欲走，這時，一個小丫鬟過來，在喬雪薇耳邊低語幾句，喬雪薇雙眼一亮，目光感激地望向蘇晴，又福了福身子，“雪花這幾日思春，到處亂跑，多謝娘娘差人把它送回來。”

“舉手之勞，無需客氣。”蘇晴随和道，“雪花那麽可愛，你要好好照顧才是。”

“妾謹記。”喬雪薇向蘇晴跪了下去，低眉順目，“以前都是我愚昧不懂事，屢次冒犯娘娘，如今我已痛改前非，望娘娘容諒，賞我一個薄面吧。”

“這……”蘇晴神色猶豫。

喬雪薇肩膀細微顫抖，眼睛裏蒙上一層水霧，語氣凄婉，楚楚可憐，“娘娘莫不是不肯原諒我……”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蘇晴再拒絕就顯得不近人情，颔首道：“既然如此，我便随你過去湊個趣兒罷。”

“多謝娘娘。”喬雪薇大喜，從地上站起身，殷勤地為蘇晴引路，“娘娘，這邊請。”

湖心亭建在水中央，以一條九曲水榭與岸上相連，亭下小荷露角，魚戲碧波。亭子裏設了一桌席面，桌上擺滿珍馐佳肴，以金盤玉碟盛裝，奢侈精致。

旁邊還有樂師吹奏時下流行的樂曲，絲竹悠揚，婀娜多姿的舞姬踏着拍子輕盈起舞。

柳月吟和後院的一幫侍妾通房都在，喬雪薇說去請王妃，到現在都沒回來，其中幾個人等的無聊，竊竊私語。

“去了這麽久，怎麽還不見雪薇姐姐回來？”

“王妃娘娘素來不愛熱鬧，肯來麽？”

“娘娘如今可是王爺的掌中寶、心頭愛，可金貴呢。我看雪薇沒那麽大本事，能夠說動娘娘賣她這個面子，咱們還是別抱多大指望了。”

“來了，來了。”小丫鬟急忙跑過來，“夫人和娘娘來了。”

衆人紛紛起身行禮問安，喬雪薇做了個請的姿勢，“娘娘請上座。”

“可。”蘇晴落落大方在主位上坐了，打算待上一會就找個由頭開溜。

“娘娘肯賞臉前來，是妾的榮幸。”喬雪薇端起酒杯，言笑晏晏，“我敬娘娘一杯。”

“今日你是壽星，該我敬你。”蘇晴嘴上這麽說，手卻是沒動。

宮鬥劇裏下毒滑胎的陰損招數不要太多，她臉前的杯子裏盛的雖然不是酒，但也不會随便喝。

芷蘭明白娘娘的顧慮，這也是她的顧慮。後院的那些女人，花團錦簇的外皮下，多半都長了一顆黑心，見不得她家娘娘受寵，見不得她家娘娘好！

芷蘭從身後随行的丫鬟手裏接過杯盞，倒了一杯紅棗茶，放在蘇晴的手邊，伶俐地道：“我們娘娘時有孕吐，對氣味極為敏感，奴婢這兒備的有現成的紅棗茶，娘娘喝慣了這個，換了別的恐怕喝不慣。”

“瞧我這笨頭笨腦的，竟也沒問娘娘可以喝什麽，招待不周，萬望莫怪。”喬雪薇歉然一笑，招手吩咐丫鬟：“把那壺櫻桃凝蜜露撤下去吧。”

蘇晴喝着自己的紅棗茶，向席上掃了一圈，柳月吟今日打扮的光鮮亮麗，花枝招展，同人飲酒說笑，一派和樂，偶爾向她投過來的一瞥也是淡淡的不帶攻擊性，大概是顧及好姐妹的生辰宴會，沒想着挑事。

王碧芙恹恹的坐在邊角，兩眼失神地盯着亭子外邊的蓮池。

蘇晴聽芷蘭說，昨日王碧芙在花園跳舞勾搭王爺，後來不知道怎麽搞的，觸了王爺逆鱗，受了重罰，懲罰的方式竟然是讓王氏給王爺的馬跳舞，最後跳暈了才被擡回去，丢人丢到了姥姥家。

真是一出好戲！

蘇晴坐了一刻，感覺待的時間差不多了，正要告辭離開，耳邊忽然聽見一陣奇怪的嗡嗡聲響，而且越來越近，蘇晴心裏升起一陣不詳的預感。

“天啊，是蜜蜂！怎麽突然來了這麽多蜜蜂？”

“快走啊！”

眨眼的功夫，數以百計的蜜蜂黑壓壓的湧入涼亭，見人就盯。

事發突然，女眷們吓得花容失色，尖叫連連，沒頭蒼蠅一樣亂跑亂撞，帶起一片桌椅絆倒和碗碟摔碎的聲音。

“娘娘，這裏危險，我們快走！”芷蘭擋在蘇晴身前，揮着手帕驅趕蜜蜂。

“大家不要慌亂，讓我們娘娘先走。”

然而衆人都只顧着自己的安危，并沒有人聽她的。

“這邊走！”蘇晴鎮定心神，下意識護着肚子，一手拽着芷蘭就往亭子外面走。

柳月吟以帕遮面，悄悄給貼身婢女翠珠使了個眼色，翠珠會意，麻利避開慌亂的人群，跑到蘇晴身邊，伸出一條腿。

蘇晴眼明心亮，給瞧見了，這丫鬟想趁亂使絆子絆倒她，心思夠歹毒的！

蘇晴正想擡腿邁過去，誰知王碧芙突然從後面蹿出來，将她和芷蘭推搡到一邊。

王碧芙驚慌無措，只顧抱頭亂跑，可沒看見翠珠，猛地一腳踩在翠珠的腿上。

咔嚓！

骨頭折斷的聲音傳來，蘇晴倒吸了一口涼氣，聽着都疼。

由于王碧芙是跑着過來的，這一腳力道不小，翠珠慘叫一聲跌坐在地，抱着受傷的腿失聲痛哭。

“擋路的賤婢，找死！”王碧芙踩到人非但沒有愧疚之意，反而豎着眉毛罵咧起來。

湖心亭裏愈發混亂，蘇晴和芷蘭艱難地往外挪動，一面還要防止被發瘋的蜜蜂蟄到，舉步維艱。

耳邊風聲掠過，一道藍衣身影敏捷閃身進來，将蘇晴安全護在懷中，眼眸裏有着不加掩飾的關切與珍愛，“晴晴，小心！”

蘇晴疑惑擡頭，視線與連齊對上，心裏忽而湧上一種熟悉難言的悸動。

連齊利落脫下外袍，包住蘇晴的頭臉和手，将她打橫抱起，疾步朝外走。

十數名侍衛随後趕到，有條不紊疏散衆人。

穿過水榭，亭子裏的喧嚣聲漸漸被抛在身後，那魔音似的嗡嗡聲也聽不見了。

蘇晴掀開衣袍的一個角，露出瑩白如玉的一張俏臉，她透了口氣，喃喃道：“你，你叫我什麽？”

作者：連齊：我是不是快掉馬了？好慌張！

“庭前芍藥妖無格，池上芙蕖淨少情。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

——劉禹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