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虞品言抱妹妹回屋後也不急着離開,轉到外間擰了一條濕帕子,将她臉上濃豔的妝容擦掉。

一朵帶刺的玫瑰轉瞬變成一塊甜膩膩的,在陽光下曬的快融化的蜜糖,且這份柔軟和甜蜜只在自己面前才會綻放,叫虞品言看得心尖直顫,一股酥酥麻麻回味無窮的感覺經由心田流入四肢百骸,比灌了幾大壇烈酒更叫人沉醉。

他撫着妹妹嬌嫩的臉頰看了半晌,發現她唇珠還殘留着一絲豔紅的口脂,輕輕用指腹抹去,然後放入口中細細品嘗。果然甜的膩人。

虞襄睜着一雙黑白分明的貓瞳,沒心沒肺的問道,“甜嗎?我放了很多蜂蠟,還放了許多玫瑰花瓣。”

“甜,不過還能更甜一點兒。”虞品言将帕子遞給有些傻眼的柳綠,脫掉靴子上榻,将妹妹抱進懷裏,又從她枕後摸出一本雜記慢慢翻看,卻是不打算走了。

柳綠揪着一顆心,邁着沉重的步伐将水盆端出去,侯爺方才那舉動怎麽看怎麽奇怪。他兩是兄妹吧?怎麽看着倒像是一對兒新婚燕爾的小夫妻呢?

虞襄半點也不覺得揪心,反嘻嘻笑起來,輕戳哥哥堅硬的胸膛嗔道,“還能再甜點該放多少蜂蠟啊?我這做得是口脂,又不是糖果。哥哥你什麽時候那麽喜歡吃糖了?”

跟你在一起之後。然而這話虞品言并不敢現在就挑明,捏住她蔥白的指尖,意有所指的道,“吃的方法不一樣,滋味兒自然不同。”

“口脂還分吃法麽?”虞襄捂嘴輕笑,忽而腦中劃過一抹亮光,正欲細思,桃紅一邊打簾子一邊說道,“小姐,金嬷嬷來啦!”

那亮光轉瞬消弭,再也尋摸不見。

金嬷嬷是林氏的陪房,在虞襄記憶中除了送鎮妖符那一次,她從未跨進過自己小院,這回怕是有事相求。

“讓她進來。”她鑽進虞品言臂彎,支着腦袋與他一起看雜記。

金嬷嬷被眼前的景象晃了晃神。只見兄妹兩一個俊美無俦,一個嬌豔無雙,正互相依偎着半靠在軟榻上同看一本書,腦袋湊的很近,鼻尖幾乎貼在一起,更別提那早已互相交融不分彼此的呼吸。

這姿态放在嫡親兄妹身上都顯得太過親密,更何況是一對兒假兄妹?且侯爺偶爾掃向虞襄那眼神,簡直無處不透着溫柔缱绻,脈脈溫情。

金嬷嬷心裏頓時咯噔一聲,好似窺見了什麽隐秘,卻見侯爺輕描淡寫的瞟過來,眼中哪還有半分柔情,全都是冰冷刺骨的寒意。

她差點沒被這暗含無數刀鋒的眼神絞成碎片,慌忙把心中雜念一一清除幹淨,跪下請安,“奴婢見過侯爺,見過三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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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品言并不搭理,垂眸繼續看書。

虞襄擰眉道,“好好的二小姐忽然變成了三小姐,還真有些不習慣。”

金嬷嬷将頭埋得更低,不知該如何回話。

虞襄卻并不打算放過她,諷刺道,“你們正房的人向來不屑光顧我這小院,上次來可也是八年前了。實在是稀客。”

金嬷嬷心尖微顫,頗有些不安。林氏對府中事務不聞不問,可不代表她也是睜眼瞎。虞襄這些年的變化她看得清楚。許是遭逢大難開了竅,她渾身傻氣盡去,不但腦子越來越活絡,相貌越來越明豔,就是脾氣也越來越乖張。

十歲就把偌大一個侯府管理的井井有條、妥妥當當,論起能力氣度絕不輸于任何一位高門貴女,更別提老夫人和侯爺對她毫無原則的寵溺。

她若是對夫人不敬,對二小姐不親,夫人小姐往後可別想過好日子。回去後是不是得勸夫人振作起來,将這府務中饋全拽進手裏,如此才能與她抗衡?否則這侯府豈不成了一個野種的天下?

金嬷嬷腦子不停轉動,面上卻分毫不顯,畢恭畢敬回話,“因夫人憂思日甚,郁結難消,終日離不得人,奴婢不敢輕忽這才怠慢了小姐,還請小姐恕罪。”

虞襄也不管哥哥看沒看完,把自己看過那一頁直接往後翻,漫不經心的道,“你卻是會說話。什麽恕不恕罪的,我若是問你罪,母親非得把侯府哭塌不可。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什麽事兒?”

夫人近些年越發糊塗,見天的抹淚哀泣,沉溺過往,金嬷嬷自個兒也覺得煩,聽了虞襄的話更感羞臊,壓低嗓音道,“夫人遣奴婢來跟三小姐要一個對牌,那頭錢掌櫃正等着呢。”

虞襄這才正眼看她,曼聲道,“府裏的規矩你也是知道的,清單跟借條呢?拿來我看看。”

好在出門時錢掌櫃提醒一句,金嬷嬷這才把清單一塊兒帶來,連忙躬身遞上前。

虞襄離開哥哥臂彎,展開清單細看。虞品言摟住她腰肢,唯恐她坐立不穩摔下去。

虞襄看着看着就笑了,說出口的話卻不帶一絲兒歡喜,“瞧瞧母親多大方,金絲香木嵌蟬玉珠、一色宮妝千葉攢金牡丹頭飾、玲珑點翠草頭蟲鑲珠銀簪、金絲織錦禮服、煙雲蝴蝶裙……我待在她身邊十四年,卻是連一針一線都沒收過她的,只得了一堆鎮妖符。我倒要問問,我究竟是不是母親親生的?”

她心裏自然清楚自己不是親生的,可在旁人看來她卻是毫不知情,見了清單嫉妒難平出言嘲諷也屬正常。

虞襄就是這麽個人,誰給她委屈受,不管占不占理她都得還回去,能過得張揚就絕不憋屈。雖然虞妙琪掩飾的好,但她眼中偶爾流瀉出的深刻恨意卻逃不過虞襄的眼睛。她恨自己也就罷了,偏她還把哥哥也同樣記恨上,這就沒法忍。

既然她心存怨恨伺機報複,虞襄也不打算容忍退讓。敵對的态度一早擺出來日後便不用虛以委蛇的做戲,平白惡心自己。

金嬷嬷低下頭不敢答話。當着侯爺的面,誰敢說出‘野種’二字那真是不用活了。況且就是為了二小姐的聲譽着想,虞襄這嫡小姐的地位她們也不得不認。

虞品言放下書将她摟進懷裏輕輕拍撫,安慰道,“計較這個作甚,索性咱們都長大了,不需依仗她,是不是親生的有何幹系?你喜歡什麽哥哥幫你買,就是要天上的星星,哥哥也想辦法給你摘下來。”

虞襄臉上的郁氣瞬間消散,反摟住他胳膊甜蜜的笑了,“我不要天上的星星,我只要哥哥。”哥哥就是我的全世界,有了哥哥便心滿意足了。

虞品言顯然領會了她的未盡之語,探頭過去用胡渣磨蹭她嬌嫩的臉頰,眯眼欣賞她如花一般綻放的笑顏。

金嬷嬷不敢擡頭去看榻上的兄妹兩,心中暗自琢磨侯爺的話。什麽叫不需依仗她?什麽叫不是親生的有何幹系?侯爺這是心冷了,不打算再認主子了嗎?也是呢,任誰被丢棄十四年都會心存怨恨,更何況主子冷待侯爺也就算了,卻又反過頭對二小姐千嬌萬寵,這擺明了是拿刀子戳侯爺的心啊。

兩個都是親生的,總不能忽視一個寵愛另一個,寵的那個還是早晚要嫁出去的,指望不上。主子現如今這安穩日子還不是靠侯爺掙來的?就是二小姐日後的前程,不也得靠侯爺去打拼?

現在同侯爺生分了,日後簡直寸步難行。單看這買東西,用度超過一百兩就要打借條,哪家主母會淪落到這等卑微境地?

金嬷嬷一面寫下借條,一面暗暗思量,準備回去後就勸勸主子趕緊把侯爺的心籠絡回來。

虞襄接過借條看了一眼,又遞回去,“寫下年月日期,因何用度,誰人支借,再摁個手印,日後來拿對牌都要依照此例。這次姐姐回來我已破了例,否則沒有重大慶典或事由,三千兩以上的銀子我是不批的,日後你們再如此奢侈便得自個兒掏錢。”

見金嬷嬷面露不滿,她冷聲道,“莫說母親,就是我和老祖宗,超出日常用度的銀子也都是自個兒省下的,當然哥哥是例外。哥哥在外需要應酬,手頭哪能缺錢,這點卻是你們比不得的。”

虞品言低沉一笑,十分喜歡襄兒這副小管家婆的模樣。

因林氏深居簡出,吃齋念佛,平日最大的用度就是黃表紙、蠟燭、香油等祭奠之物,每月二十兩月錢綽綽有餘,故而從未來虞襄這裏拿過對牌。

金嬷嬷耐着性子應了,重新寫下借條摁了手印,這才順利領走對牌,正準備掀開門簾,卻又聽虞襄喚道,“等等,姐姐回來我還未送禮呢,你順便拿過去。”

金嬷嬷不得不回轉,躬身候在一旁。

虞品言将她抱到梳妝臺前,任由她在妝奁裏挑挑揀揀,自己随手拿起一朵絨花斜插在她鬓邊,支腮欣賞片刻又将絨花取下插入她腦後的發髻,眼角眉梢透出濃濃的悅色。這幅溫柔小意的模樣與他冷厲殘酷的行事作風大相徑庭,簡直不像一個人。

虞襄拿起一支蝴蝶簪看了看,搖頭道,“這個不行,這是哥哥送我的。”又拿出一套紅寶石頭面,繼續搖頭,“這也是哥哥送我的,不行。”

挑揀了好半天,凡是虞品言送得東西全被她排除出去,這才發現自己的珠寶首飾竟有九成九是哥哥送得,頓時像吃了蜜一樣甜,不時瞟哥哥一眼,然後抿着嘴偷樂。

虞品言假作不知,實則愛死了她滿臉獨占欲的模樣,一邊忍笑一邊伸手輕點她鼻尖。

柳綠見金嬷嬷臉都快綠了,只得從博古架上取下一個沾滿灰塵的盒子,道,“小姐,這是你上個月才從錦繡閣買的頭飾,一次還未戴過,送給二小姐正合适。”

虞襄這才關上妝奁,漫不經心的道,“那便送這個吧,回去告訴姐姐,讓她得了空來我這裏玩耍。我腿腳不便,就不去拜訪她了。”

金嬷嬷連連應是,捧着盒子火急火燎的往正房趕。要個對牌去了兩刻鐘,主子的臉面估計快挂不住了。這哪裏是當家主母,倒像看人臉色過日子的侍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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