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時光荏苒。

轉眼高家到江寧已經一年了,在這一年裏高老爺成功的接任了江寧知州,目前的業績是不好不壞。既沒有得到百姓熱烈的贊揚,好像也沒有百姓在背後指着罵的。事實上大多數百姓對這位新上任的父母官并沒有多少了解——更多的,都不知道他的到來。

而在這一年中,高家對江寧也有了大概的了解。本來上至高老太太下到冰琴,對江寧也沒有太多的想法,再怎麽說他們也是見識過京城繁華的,江寧府雖然地處江南,又有海貿,可還能比的過京城?

但來到後他們發現,如果比龐大、華麗江寧的确是無法和京城相比,但如果比繁榮新奇,江寧真是要勝過京城。在天津的時候,安姐就覺得自己開了眼界,來到江寧後她才知道這眼界開的太小了,此時的江寧,簡直快能和後世的廣交會相比了。世界各地的美食、奇物都彙集在這裏,她見到了大馬士革刀,見到了正宗的從英吉利過來的鑲銀邊的象牙煙鬥,見到了裝在玻璃瓶中的法蘭西香水。此外還有什麽印度飛餅,沙俄紅腸,都擺在了街頭,每次安姐出去都會大流口水,帶回一大堆吃食。

“這些東西嘗嘗鮮也就罷了,真不知道你為什麽這麽喜歡。”楊氏覺得這東西還是不太合胃口,安姐聽了只是一笑,這些吃食論美味程度當然比不上新招來的四川廚子做出來的東西,可這些東西哪怕只是看,也令她有一種熟悉感。

此外,江寧的風氣也和內地北方大大不同,在那邊別說官宦人家的姑娘,就是一般的商戶小姐都不會輕易出門,外出必定要有車,真要出了車,也要戴上面紗或者清場。而在江寧,卻多有婦人帶着丫鬟仆厮大大方方的逛街,因此,安姐可以說一來這裏就喜歡上了。當然現在她還不能自由自在出門,但她能感覺到高老爺的口氣越來越松,相信再住上個一年半載,高老爺也就随波逐流了。

她這位父親,是很能适應環境的,剛來的時候還抱怨酒樓中的飯菜太過清淡而且偏甜,現在已經能嘗出滋味了。而且他的口音裏也開始偏向這邊了,這一點就很令她感嘆。在京城的時候高老爺說着一口地道的京片子,那時候她還沒多想,只以為他在京裏生活的時間長了,口音自然被同化了,可現在看來,應該是這位高老爺主動迎合。

江寧是個好地方,唯有一點不好的,就是天氣。冬天陰冷,夏天悶熱,冬天也就罷了,好歹有火盆、湯婆子,夏天卻只有井水了。高家雖然買了一些冰,卻也有數,用來做個冰鎮酸梅湯還行,大範圍的解暑卻是不夠。這令安姐在過去的那個夏天每天都想念着過去的空調,在求空調而不得的情況下,就開始想冰了。

而冰,是要錢的。

早先在京中他們差不多用了四千兩,帶出來的還有七千兩,這已經包括楊氏的私房了。楊氏本想用這點錢置些地,過後還是罷了。畢竟高老爺只是在這裏任知州,期滿後還不知道要去哪兒,若将來他們回京了,這些地又怎麽辦?所以最後還是置了幾間庫房,這庫房臨着碼頭,雖然買的時候價高,回報還是穩定的。就算他們将來離開了,也可以和租客簽下協議,或者出手也方便。

這幾間庫房用去了三千兩,現在他們手中還有四千兩。楊氏本想買個小鋪子的,安姐卻沒有同意,買個鋪子是安穩,但賺的就有數了。既然有了這個機會,怎麽也要好好利用一番。于是她一邊利用自己的身份出去做客,結交朋友,适應江州,一邊讓秦先生四處考察,看有什麽好的生意能做。

這位秦先生正是她早先想到的雙龍巷的秦舉人。說起來也有些戲劇,原來這位秦舉人早先家中是經商的,做的是茶葉的生意,家中還小有富裕,多麽有錢說不上,但也在京城有兩套房子一個鋪子,用來一家開銷那是穩穩當當的。秦家子嗣艱難,他父母到三十多歲才有了他,就這麽一個寶貝兒子自然千嬌萬寵,偏偏他還頗為聰明,在讀書上更有天賦,秦家夫妻大喜之下當然全力栽培。

秦舉人也算争氣,一路從童生考到秀才,又成了舉人,在他考中秀才的那一年娶了妻子陳氏,之後夫妻也算和睦,但成為舉人後就不一樣了。中舉了,那身份就徹底發生了變化,奉承的讨好的利用的,各色人等接踵而來,他今天參加詩會,明天參加文會,說的是以文會友,其實還是吃喝玩樂。

在這其中陳氏曾試圖勸阻,可又哪裏勸的住?而自他中了舉,他的父母就認定他是文曲星下凡,将來必有大出息,再聽說他是與文人相會,就更只有縱容的。

他中舉後倒是得了一些産業,可他一不善經營,二來也沒那個心思,就随手花了。他父母只當他将來是要入閣拜相,也沒太當回事,直到他把自家的一處産業賭掉,這才驚覺,可這時候他已經被引上了道,他父母又不忍心狠說,卻是挽回不了了。當然自此以後對他的花銷也嚴加看管了起來,他沒了錢倒收斂了不少,若是能如此,過個一二年說不定還收心。可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他的父母在那一年相繼去世。

秦舉人當然是傷心的。在父母墳前發誓以後一定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他也真在家安心讀了兩個月的書,可後來還是抵不住過去那些人的勾搭,又陷了進去,而這次再也沒有人能控制住他了。

家裏的房子鋪子全都賣了,能借的也早就借光了,只有靠陳氏與人做針線維持生計。好在陳氏女紅不做,做的針線也很有出路,倒還能勉強度日。

而在他沒了錢後,他那些狐朋狗友也一哄而散,秦舉人大受刺激,發誓要洗心革面,好好生活。可就在那一天,當他拿着陳氏的拿藥錢去抓藥的時候,路過了張大的賭攤,再次被拉了過去。應該說,那時候秦舉人倒不是想玩,而是想贏錢,陳氏病重,要治好不是抓着一副藥就夠的,治好後還要養,所以他就想多有點錢也是好的,他覺得自己是能贏的,偏偏就遇到了有輸沒贏的賭局,不僅沒能再多一文錢,還把最後的幾百文輸個幹淨。

在哭求張大無果後,他就想着同陳氏一起死,好在遇上了在河邊溜達的朱抵這才算撿了一條命,但夫妻二人也簽下了二十年文契。剛聽到這個故事的時候,安姐真是膩歪死了,她一點也不覺得秦舉人值得同情,他會落到後面的田地,完全是自找的。而他這一而再再而三的反複還令她很不安心——誰知道這家夥以後還不會犯老毛病啊!

不過她當時手邊實在是沒別的人可用,也只有讓他幫着打探消息,好在後來秦舉人總算還賣力,他們那幾間庫房,就是他打聽出來的,從簽約到落實都是他一手包辦,現在來看還算是可以的,他們母女現在每月也能有三十兩的固定收入。

而這一次,他又打聽出了一條海貿的消息。江寧雖然不靠海,但離上海近,而上海這個早先的小漁村,經過這些年的發展雖然還沒達到後來國際化大都市的标準,可也是個繁榮之地的,往來貿易不斷,帶動着江寧也有不少海貿。但能進行海貿的都是有實力的,要不就是大家族的生意;要不就是背後站着某位大佬,當然還有一些海外商人的船隊,不過無一例外,這些人都實力雄厚背景硬實。普通商人要想插入,那真是千難萬難。

而這一次,卻是一個英吉利的商人想在大明找一個合夥人,這個英吉利商人只有可憐的一條船,捎帶過來的東西也很普通,所以大明那些有實力的都不看好他,而他偏偏還想找一個有實力的本地人,因此總是談不攏。秦舉人打聽到這個消息就對安姐說了,安姐倒是有些心動,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現在大概是歐洲資本主義萌芽的時期。具體發生了什麽事她已經想不起來了,但有一點她知道,每當有什麽改變時代的東西要出現的時候,就會産生大量的機會,只要能抓住,就能一躍而起。

“安兒,海貿雖然利潤大,但風險也大,海上還不平靜,萬一遇上倭寇,那就血本無歸了!”楊氏皺着眉,對這個方案很不看好,“你若真想做貿易,倒不如把江寧的一些産物販賣到京城,我看那倒是個穩當的。”

安姐也有些猶豫,相比于海貿,楊氏說的無疑更靠譜。她若只是想吃好喝好,這麽做已經可以令她衣食無憂了,若是她剛剛穿來的時候,一定會選擇這條路,但現在她的想法改變了,不,也不能說改變,而是她已經認識到她不可能再平平安安的過自己的小日子,南安王妃不是張氏,南安王府更不是高家,為了她以後的日子過的舒坦,她必須積攢很多東西。

“但是姨娘,若錯過了這個機會,咱們以後可能都走不進海貿了。”這種遠洋貿易不是随便就能對分子進去的。

“那也比把銀子丢進海裏強吧,你忘了咱們來的時候遇上的事了?”

安姐臉色一變,他們來的路上差點遭遇海盜,也虧得當時的船長機靈,早早的拉開了距離,可即使如此,要不是後來遇上的那場風暴,恐怕他們也很難逃脫,雖然那船長後來說他們也不是沒有一戰之力,可若真那麽有把握,又何必那麽緊張的遠遠避開?後來他們知道在這片海域,貿易繁盛,同時也就帶來了海盜事業發達,雖然明朝海軍嚴加巡邏,也還是有落網之魚,特別是近幾年,大批日本人加入,不僅在海上禍害商船,更有登陸搶劫的。

“安兒,我知道你的想法,但做生意最求一個穩當了。”

安姐皺了下眉,正要說什麽,冰琴就來了,說陳氏來了。雖然陳氏一開始是她身邊的媽子,但其實她這邊沒什麽事——也沒什麽差事好安排給她,就給了一些針線上的活計,當然只是她同楊氏的。陳氏做的倒也用心,現在除了大件衣服,其他的內衣荷包鞋子,她恨不得都包了。

“許是給你的那雙鞋做好了。”楊氏笑道。

說話間陳氏就走了進來,果然帶了一個包裹,打開來正是給安姐做的一雙薄荷綠的繡花鞋,上面的枝葉繡的精致,竟然連線條都逼真。安姐見了:“都說不用如此的,我也穿不了多長時間,倒是白白浪費了這麽好的做工。”

她現在還在長身體的時候,這雙鞋明年就有可能穿不上了。

陳氏一笑:“給姑娘做的,當然要用心。”

安姐讓人給她上了茶,她讓了一下才坐下:“這次來倒是還要同姑娘說件事。”

“什麽?”

陳氏見房中除了楊氏就是冰琴,她知道冰琴是安姐身邊得用的,也不隐瞞,就道:“二公子與姑娘來了封信。”

安姐正在喝茶,聽了這句差點沒噴出來,勉強咽下,她連忙道:“你說什麽?誰給我來了信?”

“二公子。”陳氏笑道,“在與我家那口子來信的時候,還給了姑娘一封。”

她說着,就拿出一封信,安姐一臉囧的接了過去。她是知道秦舉人同朱抵通信的,在他們安置好後不久,秦舉人就收到了他的來信,于是他們知道他帶着戰功到了大同,成了一名千戶,在那信中朱抵洋洋得意,把這千戶說的天花亂墜,看的她很是無語。千戶是很了不起,掌管一千人了,在現代也差不多相當于一個營了。但他是誰啊?他是南安王的二公子,将來的郡王,生下來就是帶品級的,這才是個千戶……值得這麽高興嗎?

當然,這信是給秦舉人寫的,她也不好多說什麽。再之後他又來過兩封信,說的倒還靠譜,就是讓秦舉人好好做事做人之類的。上一封信已經是半年前了,怎麽這一次還捎帶着給她來了一封?

安姐打開來,入目就是那狂霸潦草的字跡:“安妹妹,你好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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