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清晨，陽光正好。微風吹過，吹散病房內的消毒水味，送來一陣清涼。

童憶被光照醒，皺着眉睜開眼。

一個人無論前一天有什麽煩惱，在第二天早上醒來的短暫時間內都會被抛到腦後，像一個無憂無慮的傻子。

童憶呆呆地看着周簡昇的睡顏，什麽都沒有想，像是偷偷地看着他，只要他有任何動作，童憶都會趕緊裝作睡着的樣子。

可是周簡昇一直沒有醒，睡得正香。

他不知道，周簡昇是早上四點看他情況穩定後，才抵擋不住困意合上眼的。

看了他一會，童憶把視線挪開，看着窗外。昨天發生的事在記憶中逐漸湧現出來，他有些不想繼續呆在這裏，怕周簡昇醒來會說什麽話。

他也不知道自己怕周簡昇說出什麽。

就算不說話，單是看着他，就足夠讓他不安了，可他還是沒能離開。

周簡昇睜開眼時，就看到童憶老老實實坐在床上，雙眼無神地看着前方發呆。

他直起身，剛剛不知不覺竟然睡着了，連童憶什麽時候醒了都不知道。

“不多睡一會了？”

童憶答了句：“嗯。”

周簡昇看了看手表，七點多。

“你胃剛好，只能吃粥，我讓小楊去買了。”

童憶沒有回答，閉上眼将頭靠在牆上。

“還疼嗎？”周簡昇看他這個樣子，以為他的胃又不舒服。

童憶搖了搖頭。

周簡昇知道是因為他昨天态度不好，惹他生氣，還摔了他的飯，如果他不那麽暴躁的話，童憶的胃病也不會犯。

為什麽只在面對童憶時會這麽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呢？

“對不起。”周簡昇道。

童憶以為是自己出現了幻覺，他睜開眼看着周簡昇，而周簡昇确實态度誠懇，微微低着頭。

見他沒反應，周簡昇忍不住去看他的表情。

兩人四目相對的一剎那，周簡昇覺得自己的心髒突地一跳。

他在童憶的眼中看到了自己。

覺得自己就像是居住在童憶眼裏這方寸之地一樣，一住就是七年。

兩人幾乎同時轉移視線。

童憶依舊面無表情，也沒回答他的那句道歉，像是從未聽到一樣。周簡昇有些懷疑自己剛才到底有沒有說出口，不知道是不是剛才說話的聲音太小。

這時，楊秘書敲門，打破了這一尴尬的氛圍。

“童助……童先生好些了嗎？”楊秘書笑着問道。

“好多了。”童憶微笑着回答。

“董事長，這是你要的粥。”楊秘書把粥放在旁邊的桌子上，卻發現董事長臉色陰沉，不知道怎麽又觸了他的黴頭，吓得他放下了飯盒就趕緊借故離開，“那……董事長你們聊，我先去公司了，童先生你好好休息。”

童憶點了點頭，周簡昇依舊皺着眉，沒擡頭看他。

楊秘書走後，周簡昇站起來，把小桌放下，擺好粥，然後站定。

童憶疑惑，不知道他在等什麽，于是自己動手要打開保溫盒，周簡昇這才反應過來，伸手幫他擰開。

從來都是童憶在做這些事，等到他做的時候，才發現自己連照顧人都已經不會了。

童憶沒說話，只是看着他笨拙地擺弄着飯盒，又硬邦邦地站在那伸手喂他，一滴液體挂在勺子底，在周簡昇的抖動運輸下，不出所料地滴在童憶的病號服上。

“你等一下！我馬上擦。”周簡昇放下那碗粥去找紙。

童憶輕輕嘆了口氣，伸手把那粒飯從衣服上拿起，扔在桌上，又用兩指蹭了一下，衣服上只剩下圓圓的小滴水漬。自己拿起桌上的粥，吃了起來。

周簡昇停下腳步，看着童憶，有些懊惱自己的笨手笨腳，默默坐回椅子上。

不能再呆下去了，他不知道要怎麽面對這樣的童憶。

因為他變得有些陌生。

到底哪裏出了錯？

他把童憶重新接到身邊，不再像以前一樣忽視他，對他更好，難道他還是不能忘記那個背信棄義的男人？

想到高浚，他就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好吧，他承認，在知道童憶也許喜歡自己之後，他就無法再像以前一樣和他相處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傳染，他竟然慢慢開始有些接受這件事，甚至覺得自己也不讨厭被他喜歡的感覺。

可是現在，他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童憶變了，不再像以前一樣，他不知道該如何去應對這突如其來的變化。

周簡昇坐在辦公室，完全沒有工作的心情。

明天就開庭了，等這場官司結束後，再和他好好談談吧。

童憶又被送回了公寓，他躺在床上，盯着手機的黑色屏幕發呆。

突然，手機發出震動，吓了他一跳。

是高浚。

“學長。”

對方許久都沒有說話，童憶把手機拿下，看了看，還在通話。

“聽得到嗎？”

十幾秒後，童憶以為是他打錯了，準備放下手機的時候，聽到了高浚的聲音。

“你恨我嗎。”他說話的語氣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不恨。”童憶愣了一秒後，答道。

對方輕笑了一聲。

“這麽多年，你怎麽就沒變化？”高浚道，說話的聲音滿是疲憊。

童憶聽出不對勁，問道：“你怎麽了？”

高浚站在家裏的陽臺上，嘴裏吐出一口煙，“明天開庭，你會來嗎？”

為什麽高浚會知道？

“什麽意思？”

“周簡昇沒有告訴你？你可是證人，又是另一個利益受害者，他不會沒有想到。”

童憶一時沒明白他的意思，沒有回答。

“童憶，一直以來，都是我自作聰明，以為能就這樣扳倒周簡昇，而現實是，我不止害了自己，也傷了你。”

童憶聽着，有些難受。

“對不起，”高浚低聲說着，“謝謝你的蛋糕，很好吃。”

這是童憶今天聽到的第二個道歉。

“明天見。”說完，高浚就挂掉了電話。

童憶再撥過去的時候，對方一直在關機。

他仔細回想這段時間發生的事，還有周簡昇對他說過的話，這才突然明白過來，原來這些天一來都是他的錯覺，他一直以為周簡昇沒有查到盜取機密的人是高浚和李丹菲。

而當初到了規定的三個月時，他沒有還清債務，所以他以為周簡昇要按照約定，把他告上法庭。

童憶沒有和周簡昇說過他從高浚電話裏聽到的內容。

因為他是高浚，是他第一個喜歡過的人。

而李丹菲又是周簡昇的女朋友。

高浚不能被判刑，周簡昇不能沒有李丹菲。這兩個人有親人，有愛人，有事業，而他不一樣，他什麽都沒有，而且未來也不會有。

天底下有無數像自己這樣的人，少一個不少，多一個不多。

如果周簡昇一定要和他對簿公堂，那就如他所願。

大不了最後他死心，兩人再也不見。

答應他出庭的那一天，童憶就已經賭上自己後半生的命運，他最後再相信自己一次，告訴自己，周簡昇不會真的這麽狠心。

于是他跟着周簡昇來到這裏。

明天，這個答案就就會被揭曉，所以他還在傻傻地期盼着。

可是到了現在他才知道，原來自己不是被告，而是把高浚和李丹菲送入監牢的推手。

他有些慌亂。

拿起手機，給周簡昇發了條短信。

「晚上早點回來，有事和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