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平時哈利是個脾氣很好的人，但熬了一個月之後，他恨不得掐死希恩。他腳疼，腿疼，渾身髒得惡心。

“我怎麽會知道這個讨厭的星球大得這麽離譜？”

哈利沒接話，默默地向前走。雖然他從來沒把對希恩的不滿宣之于口，希恩還是忍不住要為自己辯護，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他用不着說出口——從格裏姆斯比港到倫敦，他們已經走了好幾天。

從洛杉矶出發前往倫敦，他們浪費了整整一個月想方設法長途跋涉，真是郁悶死了。說句公道話——哈利也不想推卸責任——哈利知道自己也有錯：他沒有把具體的位置告訴希恩，以為希恩會讓他在圖斯克塞星的朋友把他們直接傳送到倫敦。但希恩自然沒想這麽多。希恩又怎麽會知道洛杉矶和倫敦之間隔了半個地球？而且希恩也不知道，沒有泰拉人的證件和貨幣，在地球上可謂寸步難行。他從沒到過類似的“前TNIT星球”，他以為泰拉人還停留在中世紀之類的階段，而他的整個行動都被誤導了。

希恩沒搞定整個計劃裏的具體操作問題，哈利真希望自己能早預見這點。他不止一次希望他的手機還在身上，或者至少能記得亞當的電話號碼。可他也不止一次懷疑，就算他記得，他有沒有那個勇氣打過去。

“不管怎麽說，咱們快到啦。”希恩翻閱着手裏的地圖。

“咱們的爸媽會殺了咱們。”哈利說。

希恩滿不在乎地聳聳肩。

哈利勸自己冷靜。他們已經上路多日，疲勞讓他們變得相當易怒。吵架無濟于事。

不過，希恩當然不在乎他雙親的怒火。他的父母一直對他百依百順。希恩總是能想出辦法擺平他們。

“克薩會殺了咱們。”哈利說。

希恩終于露出了一點惶恐的樣子。

不過也沒持續多久。

“讓克薩見鬼去吧，”希恩說。“等他找到咱們的時候，那都無關緊要了。我現在就幾乎感覺不到契絆了。”他眉開眼笑，看上去愉快極了。“我和他的契絆從來都不強；從現在開始應該撐不了多久了。反正，別瞎操心啦。”

“你說得輕巧。”哈利嘟囔着，垂下視線。

希恩用肩膀撞了下哈利的肩。“別想那麽多，咱們來都來了。反正你操控那些地球人意識的時候又沒有樂在其中。”

哈利一縮。

“可我還是那麽做了。”他靜靜地說。他用心靈感應騙過了那些紐約人，混上了船。他覺得良心不安。選擇乘船前往英國已經夠讓哈利不爽了。既然他要在地球人身上使用心靈感應，他寧可騙個飛機艙位，可希恩一口咬定“那些過時的玩意兒”會在空中散架，害死他們。

“咱們別無選擇。”希恩提醒哈利。

這倒是大實話。希恩的通訊器無法進行遠距離通話，于是他們無法通知他在圖斯克塞星的朋友，讓他把他們傳送到正确的位置。他們既沒錢也沒有泰拉人的證件。心靈感應是他們唯一的選擇。

但也不代表這是可取的行為。

“你本可以用心靈感應幫咱們搭個便車去倫敦。”希恩嘟囔着。“我這輩子還從來沒走過這麽多路。”

哈利瞪他。

希恩倒也沒那麽是非不分，他臉紅了。“說說而已！”

“我讨厭那樣，”哈利說。“我不會再那麽做了。”

“要我說，也沒什麽大不了。”希恩說。“你沒傷害誰。我們只不過是逃了船票。那艘船上本來就還能多裝好幾百個人。”

“這是原則問題。”

希恩嗤之以鼻。“你從什麽時候開始這麽注意保護別人的隐私了？你以前還不是用親緣聯結偷看了你姐姐的腦子。你不就是因為這個才被你爸媽罰到地球來的？”

哈利臉紅了。“我那時只是好奇！而且這不一樣。這不是關于隐私，是關于自由意志。操縱知覺生物的意志讓他們做事是不對的。你願意自己的腦子被人搞得亂七八糟，被強迫做什麽事情嗎？”

希恩抖了抖。“呃。那倒是。抱歉。”他凝視了哈利一會兒。“你現在已經不是一級感應者了。你也發覺了吧？”

哈利抿着嘴唇點點頭。“你确定三個月之後你朋友不會忘了聯系咱們？”

希恩顯然也注意到了他在轉移話題，不過他也沒提出異議。“你覺得我是白癡嗎，哈利？”

哈利微微翹起嘴角。這些磨難多少還是帶給他一點好處：希恩已經習慣管他叫哈利了。他們沒費神給希恩另外取名，他的本名就夠像地球人的名字了。

“沒，”哈利說。“不過我覺得你挺沖動，還有點不負責任。”

“不負責任？我？至少我沒有為了想見某個地球人離家出走。”希恩一副意有所指的表情。

哈利躲着他的眼光。當然，希恩說得沒錯。希恩到地球來可是有很充分的理由——他想擺脫不合意的契絆——哈利的理由卻一點也說不過去。

他只想見亞當。

他非常非常想念亞當，他長這麽大還從來沒像這樣想念過別的什麽人。說實話，浪費了這一個月，最讓他郁悶的并不是擔心父母的怒火，而是他已經兩個月沒見到亞當了。他已經離亞當這麽近，卻被這麽點疏忽耽誤，真的要把人郁悶死了。

何況，随着時間流逝，哈利心裏越來越沒底。兩個月時間不算短。要是……要是亞當不想見到他呢？要是他生氣了呢？

要是亞當已經忘了他呢？

“我現在太想知道那個地球人是什麽樣了。”希恩說。“我不懂你怎麽這麽黏他。”

黏。

哈利想象着黏在亞當身上——緊緊地，不留一絲空隙——一種甜美的疼痛貫穿了他的身體。

他這才意識到，除了感情上的渴望，他還有性方面的渴求。他臉紅了。

“他對我可好了。”哈利笨拙地解釋。他還是沒法對希恩說出全部事實。反正希恩是有契侶的人，他理解不了。

“開心點，”希恩說。“快了，天黑之前咱們就能到。”

一想到馬上就能見到亞當，哈利心跳加速。亞當，他會要求他解釋。這也是無可厚非的。

他該怎麽解釋自己的不辭而別？他該怎麽解釋他的去向？他又該怎麽解釋希恩的出現？

要是亞當連解釋都不想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