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獨寐寤者(3)
奚風鳶探頭望了望旁邊一行人等,吐了吐舌頭,小聲嘀咕:"原來做一件衣服要這麽多人啊……"
出兵北伐羌國的事被上官敖一句話壓了下來,圍場一案也就到此為止。所有的争議都煙消雲散,朝堂漸漸恢複了往日的和氣。
這日剛下了朝,公孫權頂着烈日到禦書房外求見。司馬棣正打算回寝殿換朝服,一聽內侍通報了公孫權的名字,眼瞳驀然加深。禦書房裏有些悶熱,戴忠蘭在龍椅旁邊賣力地扇着扇子,滿頭大汗。
公孫權躬身在桌前一拜,和藹地笑道:"老臣因私事想與皇上商量,不便在朝堂上提出,望皇上見諒。"
司馬棣擡手示意平身,道:"公孫大人不妨在此直言。"
"皇後年幼,正是貪玩的年紀,在後宮未免有些孤單,令家人牽腸挂肚。老臣想,能否挑選一名年紀相仿的女童送進宮陪伴皇後,這樣一來,老臣和上官大人都安心多了。"
"孤單?"司馬棣微微眯了眼睛,"公孫大人可有中意的人選?"
公孫權徐徐道:"老臣參詳了許久,覺得臣的孫女公孫慧珺正是合适人選。慧珺長皇後四歲,是個聰明伶俐的好孩子,與皇後自小相識,二人又是表姊妹,一定能相處愉快。"
司馬棣嘴邊勾起一抹笑意,溫和地說:"公孫大人,此事朕不能完全做主,還需過問李尚宮,畢竟後宮所有事情都是由她打點。朕稍後與李尚宮商議,明日再給大人答複如何?"
公孫權颔首,恭敬行禮,退下。
司馬棣松了口氣,癱在龍椅上。戴忠蘭吓得不輕,忙喚:"皇上!皇上哪裏不舒服?要不要傳太醫?"
"不用!"司馬棣盯着遠走的背影咬牙切齒道,"去找李尚宮。"
李尚宮一上午都待在配寝殿,看着奚風鳶和白貓自娛自樂,面容不由自主地柔和下來。奚風鳶時不時跑到她面前嘟嘴撒嬌要點心吃,李尚宮又板起臉來,絮絮叨叨地告訴她什麽時辰該吃什麽、不該吃什麽。
當宮婢來報皇上傳召時,李尚宮斂去惬意的神情,理了理衣襟往正寝殿走去。
正寝殿四方的紅木雕門都大敞着,涼風襲人。司馬棣正襟危坐,雙手按在膝上,前額卻滿是汗珠兒。李尚宮沉默半晌,終于啓口說:"送人進宮來陪伴皇後無可厚非,可他怎麽還敢提公孫慧珺,這不是太大膽了麽?若公孫大人的用心如此昭然若揭,反而令卑職覺得他并沒有太大的野心。"
司馬棣沉聲道:"公孫慧珺若有心機,應該知道是奚風鳶鸠占鵲巢。一個局外人被攪了進來,或許很多人都不甘心。放她進宮亦未嘗不可,日後上官妦要進宮朕也不會阻攔,就讓他們自己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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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何必放任小人作亂。即便公孫大人沒有大圖謀,也要防患于未然。目前能擋就擋,後宮不可亂。"
"哦?李尚宮可有辦法推托?"
"待卑職找人給銀鳳公主傳個話,再議。"
司馬棣連連點頭,"不錯,姐姐一定有辦法。"
"皇上。"李尚宮猶豫片刻,目露憂慮道,"明知宮規不可犯,為何要摘夕蓮花給皇後?"
司馬棣一怔,神情有點慌,"朕,一時疏忽了。"
"皇上不是疏忽,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皇後要去禦書房伴讀,皇上同意了;皇後要宮中禁摘的花,皇上也摘給她了。皇上應該把她擺在什麽位置,相信長公主已經叮囑過。這孩子有卑職照顧,日後就不勞皇上費心了。"
司馬棣心底一震,嘴裏溫和道:"朕有分寸,讓李尚宮挂心了。"擡手抹去滑落在眉梢的汗水,不知為何咽喉緊得幾乎窒息。他相信自己是有分寸的,不過是疏忽罷了。
太液池上吹來的風沁涼舒适,帶着淡淡的水草清香。
奚風鳶在池邊的綠蔭下坐了許久,雙眼牢牢地盯住池心的水榭。自從長公主進了宮,就一直和皇上待在那。在岸邊能看到他們喝茶、談話,卻不知在談些什麽。奚風鳶皺着眉瞪了眼在身後耍拳踢腿的南落然,愈加盼望皇帝哥哥快些出來陪她。
水榭亭臺亦是雕梁畫棟。司馬銀鳳如畫的眉目中隐隐透着幾分憂慮,薄巧的朱唇抿了許久,說:"給皇後做伴,是伺候人的活。公孫大人的孫女是金枝玉葉,怎可進宮來當下人?宮裏最不缺的就是宮婢,讓李尚宮找個心思玲珑的小宮婢去陪伴皇後,這樣,誰都可以放心了吧?"
十二、風鳶淚(3)
司馬棣一怔,失神地望着窗外的飄飛細雨,嘴裏喃喃:"一輩子。應該也不會很長……"
"皇帝哥哥……"奚風鳶小心盯着司馬棣的神色,怯生生地說,"我好餓。"
司馬棣将自己面前的果盤遞過去。"吃吧。"奚風鳶笑眯眯地伸手接住了。
候在不遠處的戴忠蘭見他們相談甚歡暗暗吃驚,除了對長公主和査公子。小皇帝從不會這樣和氣。
禦書房裏很安靜。青玉案上的香爐散發出溫溫馨香。雨漸漸下大了,嘩嘩啦啦的雨聲一陣遠一陣近。太傅半倚在座上昏昏欲睡,偶爾強打精神雙目圓瞪。不一會兒又眯了起來。
司馬棣寫得一手工整的小篆,而且每每到了練字的時候,他必定寫小篆。至于其中緣由。連太傅都迷惑不解。南落然自己寫不滿一張紙便跑去司馬棣那邊看,一面看一面念叨玩樂的事。
奚風鳶緊握毛筆認真地描着一筆一畫,有時候整張臉都快貼在宣紙上。樣子吃力極了。剛抄完一句"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她便長長吐了口氣,卻不知道從哪裏彈來一滴雨水。恰好滴在紙上,模糊了一個"郎"字。
"呀!"她大叫一聲。懊惱無比。
司馬棣側頭望了一眼,開口喚:"小蘭子!去把窗關上。"
戴忠蘭匆匆過去合上窗,垂頭看了眼小皇後寫的字。竟是青梅竹馬,不由低頭一笑。南落然恰巧瞥見了,因好奇也走過去看奚風鳶寫的字,笑道:"亂抄,你知道這句詩是什麽意思嗎?"
奚風鳶仰頭,氣鼓鼓地答:"總有一天會知道的。"
南落然撇撇嘴,轉頭問戴忠蘭,"戴公公,你識字?"
"奴才……奴才進宮前上過私塾。"
"上私塾?那你為何還進宮來?"
"因家中有變故,不得已……"戴忠蘭的聲音越來越小,只因司馬棣清冷的目光瞟了過來。戴忠蘭老老實實站了回去,單薄的背脊弓下去,好似再也直不起來。
太傅被幾個孩子說話的聲音吵醒了,慢吞吞地訓了幾句。南落然回座,剛提筆蘸了墨,又不安分地甩了甩胳膊,濃黑的墨汁灑了一道弧線,最終落了幾點在奚風鳶臉上。奚風鳶只覺得左頰濕濕的,伸手一抹,頓時花了一張粉雕玉琢般的小臉。南落然拍桌子笑得前俯後仰,連司馬棣都忍不住笑意,奚風鳶委屈地撅着嘴,不一會兒就捂住臉嘤嘤哭起來,豈料禦書房的平靜被更加暢快的笑聲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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