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一月後,我便和陶家同時啓程,回京。”
他轉身向禪院而去,似是漫不經心一般輕言,可說道回京二字,卻似是又摻雜了別的情緒,變得複雜起來。
他身後的花枝忽然抖動幾下,那個褐衣男人起身走出。
“是。”,他沉聲應道,聲音竟有些不穩,似是十分激動。
——
主人,你聽見了嗎,小主人,他決定還俗了。
淨度法師沒有說錯,小主人他終于等到有緣人了。
說不定,他這把老骨頭還能等到小小主人呢。
——
褐衣男人擡起頭,出神的想了一下,最後笑出了聲,仔細一看,竟是一五十多歲,眉目剛毅的男人。
對身後發生的事絲毫不知,一個月後,陶灼的美男爹就收到了吏部文書,拙升他為戶部郎中,正五品官銜。
美人娘親聽聞後喜悅無比,帶點安慰之意,摸了摸陶灼的頭發,随後立即指揮下人,收拾好家什,短短三天,就踏上了回京之路。
夜色漸起,陶灼和家人吃過晚飯後,來到船艙外,準備走兩步消消食。
倚靠在船舷上,陶灼眼睛微閉,感受着夜色下,夾雜着水汽的微涼河風緩緩撲在臉上。
唔,在這四月天裏,倒是有些涼了。
這樣想着,她笑着摸了摸出來時,美人娘親給她披上的披風,雖然她已經不懼冷熱,可親人的關懷,總歸是讓人心暖的。
“我找了你六年,你都未曾出來見我?這次怎得就跟上來了?”
她未曾回頭,只!懶洋洋的輕問,聲音很小,穿不過身邊兩步之外。
話中卻沒什麽不解,似乎只是閑來無事,随口一問而已。
“大概是這六年來,我發現你還算是個好人吧。”一道聲音略有些沙啞,卻偏偏讓人心癢難耐的女聲,輕飄飄的在陶灼身後響起。
只這個聲音,就足矣讓那些男人如癡如狂,女子嫉妒不已了,可偏偏在陶灼身後的月見等人,竟似是未曾聽見一般。
陶灼一轉身,往船艙內而去,眼神欣賞的看了一眼身側的紫衣美人,不,美鬼。
她正是陶灼在迎客來找了六年的那個怨鬼,曾經名躁乾國大江南北的夢裏鄉花魁,倚夢。
頭梳淩雲髻,眉細而長,直入鬓中,一雙勾魂攝魄的狐貍眼,鼻子挺直,嘴唇飽滿而紅潤,好一副美豔的容顏。
視線往下,脖子上赫然是一道青|紫勒|痕。
竟是被勒|死的。
啧,陶灼心裏感嘆一聲,不知道是什麽樣的深仇大恨。
“可是很醜?”倚夢摸了摸脖子,随後一笑,滿是平靜的模樣,“我也覺得很醜,所以,我要去問問,那個說是會一直保護我的人——”
她的眼神徑直看向北方,這時,才有了一些怨恨,“問問他,為什麽沒有保護好我,”
陶灼靜默,女人成鬼,八成是為了情之一字。
以前她不懂,可她現在似是有些懂了。
因為——她現在只要想到那個,只對自己笑的守慧,以後會對別人笑,她的心,就頻空生出些煩悶。
明明只是想想而已。
明明以前不會這樣的。
阿灼這樣想着,很是不解,卻又有點欣喜。
這一點若是讓華雲芝知道了,必會點一點陶灼的額心,傻姑娘,那只是占有欲而已。
可她不知道,所以她的小阿灼,眼看着就要被大尾巴狼叼走了。
随後她又想到,若是她遇到這種事會如何呢?
最後卻輕輕一笑,她不會讓自己落到這一步,她很肯定。
因為不論何時何地,她最愛的,都會是自己。
“你們退下吧,”陶灼輕坐在窗邊的幾榻上,揮了揮手。
月見幾人随即安靜退下,動作恭謹而利落。
“不愧是懷謙侯府,百年望族。”倚夢斜倚在門邊,風情萬種的感嘆了一聲。
“說說吧?”陶灼挑了挑眉,輕聲說道。
“我,不知道他是誰。”倚夢輕聲開口,話語中慢慢都是苦澀。
“不知道?”
“當初我在夢裏鄉遇見他,一見傾心,”說道這裏,倚夢的眼睛瞬間仿佛有了光,“而後他為我贖身,帶我去了迎客來,我們在那裏纏|綿了半月有餘,後來,”
說道這裏,她約莫是回想起了死前之時,再也不能維持冷靜,眼睛倏的通紅,周身陰氣湧動。
“還能冷靜嗎?”陶灼伸手夾出一張封印符。
到底是怨鬼,戾氣不深,不必陶灼動手,倚夢就慢慢平靜下來。
“後來,忽的一天,他被人叫了出去,随後,我就被不知道哪裏來的一個黑衣人,勒死在了迎客來,身體,就被埋在了迎客來後院。”
倚夢說着,臉上忽然掉下大顆大顆的淚珠,俱都化作了陰氣散在了空氣中。
“哦,也就是說,你不知道他是誰,也不知道是誰勒死的你?”陶灼安靜的聽完,随後總結道。
倚夢摸了摸臉,随後看了看指尖的哪滴淚,忽的輕笑起來,“是,我不知道,等我魂體聚起,已是半月過去,他,也再不見了蹤影,這些年我找遍了柳州城,都沒有他。”
“你死了多少年?當年柳州可發生了什麽大事?他又是多大?”陶灼一挑眉,随即問道。
倚夢恢複了平靜,又是那副風情萬種的模樣,蹙眉想了想,“我死了二十年了,當年柳州沒有什麽大事,只是似乎去了個知州親迎的大人物,他,當年年方雙十,祖籍京都,聽他說,此次出行,為的是及冠後出門游歷。”
陶灼撚了撚手指,将這些串在一起想了想。
“以我看了這麽多年話本的經驗,他很可能就是那個知州親迎的大人物,照這麽推斷,殺你的,不是他娘,就是他妻子。”最後她總結道。
倚夢點了點頭,這些年,她翻來覆去,想了無數次,這個,的确是最有可能的。
“可他為什麽沒有來找我,一次都沒有,一次,都沒有。”倚夢有些激動的說,随後,慢慢變得悲涼哀戚起來。
陶灼不做言語,為什麽?誰知道呢。
“好,我知道了,回京後,你和我一起到處看看吧。”說着她拿出一塊刻了養魂陣的玉佩,沖倚夢招了招手。
倚夢哀戚依舊,只好奇的看了眼玉佩,随後合身投進玉佩。
七日後,京都外,運河碼頭。
陶灼看着緩緩靠近的碼頭,心裏忍不住有些雀躍,啧,這船,坐個兩天還好,坐久了,可就不太舒服了。
随後眼睛一掃,準确的在烏泱泱的碼頭找到了懷謙侯府的馬車。
蓋因它太過顯眼,五輛馬車,一溜排開,車上懷謙二字大旗迎風招展。
再加上過路之人不自覺避開,平白空出一片空地,更是惹人注目。
“阿灼,小心點,”華雲芝輕拉了拉陶灼,柔聲囑咐。
“爹,娘,這就是京城嗎?好熱鬧啊。”陶行嘉好奇的看着碼頭,有些激動的說。
“是,這就是京城,阿福,還記得爹教你說的話嗎?”陶定章摸了摸幼子的童髻,輕聲問道。
陶行嘉點了點頭,“記得,要叫祖父祖母,大伯二伯,還有大伯母,二伯母,大哥二哥三哥,嗯,總共六個哥哥,還有七個姐姐。”
“很好,阿灼你呢?”陶定章複又看向陶灼,
“知道了,爹你說的那些我都記得呢。”陶灼回頭燦爛的笑了一下,尾音拉長的說。
“老奴見過三老爺,三夫人,五小姐,七少爺,恭賀三老爺衣錦還鄉,請先上馬車,老太爺和老夫人已經在府裏等着了,”
陶灼一家人前腳下船,恭敬侯在碼頭的羅管家就趕緊迎了上來,嘴裏連聲說道。
“羅叔不必多禮,”陶定章輕聲說道。
“羅叔輕起,”華雲芝也微笑一下,随後開口,“阿灼,行嘉,來見過羅爺爺。”
“羅爺爺。”
“羅爺爺。”陶灼和陶小姐異口同聲的說。
“當不起,當不起,喚老奴老羅就好。”羅管家恭敬彎下腰,連連說道。
陶定章輕笑一聲,擡步往馬車走去,“羅叔,你就不必客氣了,想必爹也認同的。”
羅管家慈祥的笑了笑,“還是不可,老奴只是一介奴仆罷了,當不得,當不得。”
陶灼沖他笑了笑,陶行嘉也是一模一樣,給羅管家來了個燦爛的笑容。
随後一家幾口徑直上了馬車,打頭向懷謙侯府行去,至于拉回來的東西,則都由陶府家仆一一卸下,而後拉回陶府。
馬車從京都南門而入,而後仿佛瞬間跨進了另一個世界,一片喧嚣,撲面而來。
“哇,姐姐,京城比柳州熱鬧好多呀。”陶行嘉清脆驚訝的聲音響起。
陶灼拍了拍他,“阿福,以後當着別人的面可不能這樣哦。”
“啊?”阿福回頭看她,随後翻了個白眼,“我知道啊,我不會給他們說我是土包子的機會的。”
“臭小子,”陶灼戳了戳他的額頭,真是越大越不可愛了。
“呵,”華雲芝捂嘴笑了一聲,陶定章伸手一攬,她就順勢輕輕靠在夫君懷裏。
馬車緩緩穿過城南,進入了真正熱鬧的城中。
兩邊的店鋪更加幹淨整潔,裝飾也愈加豪華。
陶灼看了幾眼,暗暗記下了有鬼的那幾家店,以及綢緞莊和首飾鋪子。
随即決定等回到侯府,安頓好了就來看看。
诶呀,她即将擁有一大堆小弟了,這樣想着,不由有點小激動。
不愧是京城,鬼都比柳州多。
這樣想着,馬車前忽然傳來一陣騷動。
馬蹄踏地聲,路人的驚叫聲,女子的尖叫聲,随之響起,懷謙候府的馬車也猛地停下。
陶灼一手美男爹,一手美人娘親,身子穩穩不動,華雲芝緊緊摟住陶行嘉,如此下來,一家人倒是都沒有出事。
“出什麽事了?”華雲芝抱着陶行嘉拍拍他,而陶定章則是摟住她,細心的給她順氣。
馬車簾随即掀起,露出羅管家滿含憂慮關心的臉,“三老爺,你們沒事吧?”
“我們沒事,羅叔,前面發生了什麽?”陶定章細心照顧着驚魂未定的愛妻,眉頭微皺,凝神嚴肅的問道。
陶灼透過掀開的簾子向外看去,就見一輛被棕紅色駿馬拉着的二輪馬車在街上橫沖直撞,馬車後面幾個家丁在哪兒驚恐的追着,馬車上更是驚叫連連。
就在此時,一個玄衣男人從路邊的酒樓一躍而下,随後一掌擊在駿馬頭頂,發狂的駿馬這才停下,緩緩倒在地上。
咦?有熱鬧看。
她傾身将簾子掀的更大,陶定章和華雲芝不由随之看去。
那個玄衣男子不知低聲向馬車廂裏說了什麽,兩個衣裳淩亂的綠衣丫鬟先出來,福身一禮,相互攙扶着自另一邊跳了下去。
此時幾個家丁也氣喘籲籲的跟了上來。
随後,就見馬車內,一個梳驚鴻髻,柳眉杏眼,一身氣質溫柔如水的粉衣女子,手捏裙擺小心鑽了出來。
那個玄衣男子似是愣了愣神,立即溫柔的伸出手,粉衣女子低聲仿若嬌嗔了一句。
玄衣男子看了看兩個驚吓過後,有些無力的綠衣丫鬟,又低聲不知說了一句什麽。
粉衣女子這才含羞帶怯的把手搭了上去。
玄衣男子手一用力,粉衣女子就借力跳了下來。
咦,不對!
看熱鬧正看的高興的陶灼,忽的凝眉一想,這個,好像是書中的男主英雄救女主那一段啊?
一身玄衣,一襲粉衣,于食色酒樓前面。
陶灼擡頭一看玄衣男子跳下的小樓,食色酒樓四個大字醒目無比。
沒錯,就是他們倆了。
不過,她這個未婚妻還活着,她們這樣做,自己是不是被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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