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梓熙頭腦發昏,迷迷糊糊地被喂了藥,很快就睡過去了。
莊嬷嬷在床邊坐了好一會兒才從屋子裏出來,誰知剛出來就遇到了李氏。
“三夫人。”看見李氏和她身後氣勢洶洶的奶媽,莊嬷嬷目光一沉,在原地站住。
李氏是來問罪的,臉色自然不佳。站在面前的莊嬷嬷被直接無視,李氏哼也沒有哼一聲,直接繞過莊嬷嬷準備往屋裏去找梓熙。
誰知一向規矩守禮的莊嬷嬷一改往日循規蹈矩,一個退步就擋在了李氏面前。
“三夫人是來看姐兒的麽?姐兒病的重,吃了藥這才剛睡下,三夫人還是等姐兒醒來再來吧。”
莊嬷嬷已年過五十,是個看上去沉靜而又安詳的婦人。然而這安詳之中,又帶着一種閱歷沉澱而來的果斷與威嚴。正是這樣的沉靜與沉澱,讓她走過了宮中二十多年的歲月。
翌陽郡主留下的這位嬷嬷,李氏自然從未看輕過,甚至她還試着巴結收買過許多次,最後卻沒有得到任何結果。
莊嬷嬷盡管生活在蘭府,但是蘭家的一切事宜她從不關心也從不過問。而且除非必要,她幾乎不踏出怡蘭軒一步。對于李氏來說,這是個明明重要,但存在感是很弱的人,因此當她被莊嬷嬷攔住之後感覺十分錯愕。
奶媽見自己的主子被莊嬷嬷這麽攔在門外頭很是生氣,上前一步喝問:“我們夫人聽說今日學堂裏鬧了是事,想要詢問卻聽到姐兒病了,這才特地來看看。你這是要做什麽?難不成還想攔着伯娘看望自己一手養大的侄女兒?”莊嬷嬷的身份雖然與一般的嬷嬷不同,但是在主人家宅子裏攔着當家主母進屋子,還真從來沒有這個說法。
可是莊嬷嬷不吃這一套,絲毫不為所動。
只見她從容地解釋:“姐兒剛吃了藥,大夫說是受了炎氣,要好生休養,最不易打擾。”
“你是當真不讓我見?”李氏氣的一臉通紅,她從來沒有被當面被人阻攔過,還是在蘭家內宅背個嬷嬷攔在了屋子外頭。
莊嬷嬷好似沒有看見李氏主仆氣紅的臉,淡然道:“等姐兒醒了,會立刻派人去禀告三夫人。”
莊嬷嬷寸步不讓,李氏恨不能讓人将她拉下去一頓打死,然後将那個裝病的蘭梓熙好好教訓一番。不過最後,她還是忍了這口氣,沒有沖動。
“既然病的重,那就好生歇着吧,這些日子就不要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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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要禁梓熙的足的意思。
莊嬷嬷什麽也沒說,等李氏帶着奶媽離開之後,方才回到偏聽。
她一進門,黛墨就湊了上來,“嬷嬷,胭脂要怎麽發落?三夫人不能把小姐怎麽樣,但胭脂打了人,三夫人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裝嬷嬷聞言淡笑:“胭脂護主有功,自會有重賞。”
黛墨聽了莊嬷嬷的話,讪笑說了聲是。
她跟胭脂一樣,是蘭梓熙自己買來的丫鬟,是怡蘭軒的人。然而跟胭脂的憨直不同,黛墨要精靈一些,想到自家小姐的境遇,總會憂心。一來自家小姐沒有生母,沒有最有力的一層保護,父親又不看重她。如今借住在三房屋檐下,更應該小心謹慎才對。畢竟在家從父,若是這傳出了不好聽的名聲,往後對婚事等等都會受牽連。
現在的怡蘭軒,看上去和和睦睦,實際上也不是那麽安靜。比如四個一等丫鬟,只有胭脂是梓熙自己買的,手裏捏着賣身契。其餘三人中,一人是翌陽郡主千裏迢迢從京中送來,明面上的丫鬟,實際上更多的用處是協助莊嬷嬷料理商鋪和田莊。
另外兩人,一個是老太太的人,另一個是李氏的人,整日在小姐耳邊說些別有用心的話。
二等以下的丫鬟更是參差不齊,後來剛買回來的還沒□□個名堂,就已經向着茹玉堂那邊兒了。
若不是有翌陽郡主的寵愛,她們小姐在這府中的定然寸步難行。
黛墨為此憂心不已,只巴望自家主子不要惹事就好。
莊嬷嬷哪裏不知道她的心思,只心裏暗笑,沒有見識的小東西,哪裏明白一個縣主的身份代表着什麽。她是在權利漩渦中周旋了二十多年的人,見得權力多了,才更加明白權力的意義。
不過這些東西不需要丫鬟懂,要梓熙自己明白才行。好在她漸漸長大了,也是時候慢慢教了。
而李氏沒有見到蘭梓熙,立刻認定了她在裝病不敢見自己。
在莊嬷嬷那碰了一鼻子灰之後,氣呼呼地離開了怡蘭軒,誰知路過荷花亭時,看到庶女蘭梓竹與她的生母楚姨娘在一起,兩人也不知道說了什麽,笑的特別開心。
想到自己的大女兒被打打傷了,小女兒也病着,自己又在怡蘭軒堵了一肚子的氣。正有氣沒處出,看見她們這麽高興,心裏一下子就想到地方了:果然是個野貨養不家,居然在這裏幸災樂禍。
想到這裏,李氏冷聲一笑,對奶媽道:“楚姨娘年紀也大了,是時候給個出路了。”
奶媽哪裏不明白,立刻說:“我明兒就讓人牙子上門。”
還在談笑的母女倆沒有看到李氏,根本不知道楚姨娘會很快被賣掉。一對母女還在一起盈盈說笑。
借着姨娘發洩了一頓的李氏并沒有消氣,想到莊嬷嬷的态度就讓她如鲠在喉。
對于蘭梓熙這個金疙瘩,她是下了不少心思的,對她慈愛關心,一心想将她養成自己的手中爐,反正她的親娘也死了,何不将自己當做母親?而莊嬷嬷,她一直想着讓她給湘兒跟陌兒教一教宮廷禮儀。誰知一個目的都沒有達到,這一小一老都沒有将她放在眼裏。
眼看着女兒要大了,可是連皇宮的影子都沒有摸着,這讓她不得不開始着急。這回湘兒臉上被打了巴掌,千萬可別破了相才好。
急匆匆地回到茹玉堂,剛從院子裏進去,就聽到丫鬟們的尖叫聲。
“大小姐,您千萬想開點啊!來人吶,救命那,大小姐自禁啦!”
李氏腿一軟,差點摔倒地上,被奶媽扶了一把這才不至于真的跌下去。
幾個箭步沖進去一看,果然見蘭梓湘正踩在凳子上,橫梁上綁着一條白绫被她雙手抓着,正在準備上吊。
李氏駭得幾乎昏厥過去,一下子撲到女兒身邊,抱着她的腰身,哀喝:“湘兒,你這是要做什麽!”
“母親,女兒都要被羞辱死了,活着還有什麽意思,還不如死了算了。”
蘭梓湘嗚嗚的哭,李氏挖了心地疼。“快別胡思亂想,娘給你報仇,不會放過那棋子惡人的,你快下來,你這是要娘的命啊!”
聽見李氏說給她報仇,蘭梓湘立刻松手了,任李氏将她從凳子上抱下來,也不哭了。直言道:“那娘就做主,将蘭梓熙逐出蘭氏門庭。”
“這……”李氏沒有想到女兒一下子就提出這樣的要求,一時不知道說什麽。
她可沒有那個權力将蘭家嫡女逐出家門。別說她是皇上親封的怡蘭縣主,就是沒有這個身份,她也是蘭家四房的嫡女,而不是她三房哪個小妾生出來的庶女啊!
蘭梓湘見李氏沒有立刻答應,忽地一下子站起來,又要去尋死。
“我是您的女兒還是她是您的女兒,母親,您處處偏着她,父親也處處偏着她,要是這樣,還不如讓我們都死了算了。還我我做你的女兒幹什麽,讓我去死吧,陌兒也去死,昭兒也去死。”
李氏被女兒這一溜的話激得一口氣堵在胸口上不來。
“你這是要氣死我嗎!”
李氏被氣的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奶媽見狀,立刻去勸蘭梓湘:“大小姐,這話可誅心哪!太太心裏為誰,只有您是說不着的。就為了您,太太剛剛去了一趟怡蘭軒,被那邊氣了個好歹,你再這樣說,可不是要冤死太太麽?”
蘭梓湘聽見李氏去了怡蘭軒,終于不再跳着要去死了。抓着李氏的手哭起來。“娘,女兒錯了,女兒只是委屈極了,娘。”
女兒一哭,李氏也跟着哭起來,母女兩抱着哭成一團。奶媽沒有打擾,吩咐丫鬟們收拾完,便嬷嬷站在一旁。
蘭梓湘撲在李氏的懷裏,哭得好不可憐。她一邊哭,一邊向李氏認錯:“娘,女兒錯了,不該氣您,可是,再不讓她走,我就真要被害死了。”
“我知道你不喜歡她,可是湘兒,梓熙終究是你一脈血親的妹妹,斷沒有趕出去的道理。”
“憑什麽!”蘭梓湘急道:“這可蘭家,是父親說了算!父親要将誰逐出家門誰也不能說什麽。她有什麽了不起的,我們養着她一家子,四叔吃的穿的用的賴着我們,那些小妾丫頭們個個花銀子。這還罷了,她蘭梓熙用着咱家的住着咱家的,偏偏絲毫不知感恩,慣會驕橫跋扈,沒娘就沒教養,留在蘭家污了我們的名聲。”
對蘭梓熙,她的郁氣已經積了好幾年了。
從小到大,她都是家中的頭一份兒,可是自從來了蘭梓熙,她就什麽都比過自己了。
吃的穿的用的,每年京城往蘭家送兩回,可是從來沒有自己的份兒。還說什麽書香門第的傅家,其實是個一點都不懂規矩的鄉巴佬,居然敢無視她這個嫡長女。
幾年前她還只是生氣,可是去年她才知道,原來她不但有個傅家外祖年年送東西給她,她還有封地,還是皇上親自下旨欽封的。這讓她怎麽能咽得下這口氣?
但是如果他們将她逐出家門,她就什麽都不是了。
要不是因為她父親,傅家怎麽會看重她這個沒有娘的醜丫頭,要不是因為父親的功名,皇上怎麽會封了她做縣主,這一切明明該是自己的。
蘭梓湘脾氣不好,又是個閨閣小姐,沒有人給她說那些朝中權衡利害之事。對于蘭梓熙被封縣主之事的緣由更加不清楚,只聽了一點流言便以為皇上看重她父親有心敕封,卻被傅家人劫了和,将原該敕封她的封到了蘭梓熙身上。畢竟這個時代女兒出嫁前身價看父親,而蘭耀庭沒有那個能為妻女掙诰命的能耐。
李氏并不知道女兒心底的想法,只以為是因為在學堂的矛盾才惹得女兒發脾氣,于是嘆道:“你這傻丫頭知道什麽?傅家可不是你口中的鄉巴佬,那是傳承百年的世家大族。娘正想着,待今年八月熙兒上京時讓你也跟着一起去呢,那你說說,你是要讓她走呢還是想去京城?”
一聽見去京城,蘭梓湘的心就動搖了。
金鱗雖然富庶,但是無論如何也比不了京城的,那是天子腳下,是整個大烨王朝的皇都,它的輝煌與繁華的誘惑,不是她這樣一個小女孩可以拒絕的。
見女兒不說話了,李氏揉了揉她的額頭,柔聲道:“好了乖女兒,等去了京城,見了太子,你有什麽得不到的。”
“太子?娘,太子……是什麽意思?”
“噗,小東西,你還小,以後你就懂了。”李氏嘆口氣,說:“看你哭了一個花臉,快去洗漱吧,別的事兒娘來辦,好麽?”
“恩。”蘭梓湘終于滿意地去洗漱了。
打發了她之後,李氏這才自己去洗漱。
奶媽一邊傅氏她洗漱一邊問:“太太當決定了送大小姐上京?”
李氏點頭,不容置疑地說:“這是自然,湘兒已經漸漸大了,我可不能讓她耽誤了。”
“可是……太太,咱們多年沒有在京城了,大小姐去了之後人生地不熟,何況她又心高氣傲……”
奶媽是想直接說大小姐的脾氣要不得,可是這話說了很多次,李氏是聽不進去的,于是她只好委婉一些。
可惜一如既往地,她的暗示被李氏漠視了。
“咱們雖沒有在京,但湘兒在京城也是有外祖的。再說,湘兒上京之後直接住在大伯家,大嫂定會照顧好湘兒的。”
奶媽無言,蘭家大老爺是什麽人,肯定不會看得上大小姐那脾氣。至于大太太,就她的一點點了解,也不是個會對丈夫的庶弟家一個脾氣不好的女兒上心的主兒。
按理李氏應該比她更清楚這些才對,科室所有的事情一旦牽扯到蘭梓湘身上,她就有個一種盲目的自信,讓別人怎麽勸,都無法面對現實。
李氏暢想一番之後,終于從女兒的大好前途中收回思緒。
“今年夏末,湘兒是一定要跟着熙兒上京。不過說起來,熙兒每年上京是好事也是壞事。湘兒想進宮靠着傅家是一條好路子,可是讓她跟傅家人接觸我們就把她養不家,若有傅家從中作梗,想讓熙丫頭聽話是很難的,若是能讓她既能幫湘兒,又不與傅家人接觸就好了。”
“這個……怕是很難。”
李氏嘆了口氣,奶媽知道她心煩。蘭梓熙太不好掌控了,她們即動不得她,又不能讓她乖乖聽話,只要傅家人依舊管到蘭家內宅來,她們就只能幹瞪眼。
“太太也不要太發愁,四老爺眼看要成親了,不定等四太太進門之後,熙姐兒就知道你的好了呢!”
李氏腦子一轉,終于明白奶媽說的什麽意思。
為蘭耀庭娶妻一事她本就有插手,不若換一換以前找個好掌握的弟妹的想法,而是按照蘭梓熙的處境量身定做,給她找一位‘好繼母’,那時候她能做的是不是就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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