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很多年後,我還記得這日的陽光,明媚而絢爛。
我踩着樹冠,從院子裏一路趕到斷情崖邊,蒼穹轉過了身,我看到了一張同蒼牧有五分相似的臉。我們拔出了劍,開始對陣,他的劍術要比我好一些,我應對有些吃力。但我的魔功綿延不絕,在連續對戰三天三夜後,他的劍鋒已帶了疲憊之意,我卻越戰越勇,劍風劃破了他白色的衣衫。
他的眼裏終于掠過了一絲慌亂,我心下安定,在一次短兵交接後,後退了數十步,朗聲道:“我答應了你哥哥,此次比武,點到為止,不會傷你性命。不如就此休戰,握手言和,也別叫他難過。”
“你這魔頭,休要叫我束手就擒,我習武多年,為的就是今日與你一戰。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決計不會有第三條道來。”
話音剛落,他便又提氣沖上前,刀刀更顯淩厲,逼迫我不斷躲閃。我躲了一會兒,着實覺得惱怒起來,便也用上了十成的魔功,準備将他拿下,強行中止這場決戰。
這樣又打了三個時辰,我舉劍刺向了他的手腕,逼迫他棄掉了手中的劍。劍落在地發出清脆聲響,我的劍指在了他的胸口,他神色有些頹然。
我沒有料想過,贏得竟然如此容易,許是天道酬勤,我到底更勝一籌。
“你既已輸了,便不要再作掙紮,同我回去見你哥便是。”
他點了點頭,竟有些許乖巧的模樣,我心中狐疑,但到底願意退讓一步,作勢便要收回我的劍。
他的臉卻驟然放大,赤炎劍沒入人體的聲音姍姍來遲,鮮紅的血液噴射到了我身上,染紅了我的眼,伴随着他怆然的話語:“教主既已贏了我,為何不願留我一條性命。”
我本能地握緊、抽出了赤炎劍,想去扶他,卻看到他嘴角諷刺似的笑,直勾勾地看向我身後。心下已然明白了大半,我的眼前是赤色的紅,魔功隐隐暴動,蒼穹頹然倒地,我便提着劍,真真想殺他。
我不願回頭——不願去見那個可能看到這一幕的男人,他還是沒有聽我的話,他還是不夠信我。
我的劍重新抵在了蒼穹的胸口,手指卻隐約顫抖着——這是我久違的下不去手殺人,在那一刻,我甚至有空分神思考,倘若我真殺了蒼穹,蒼牧會不會想殺我。
就是這分神的一瞬,我的胸口一疼,暗紅色的血透過今早剛剛換上的衣衫,暈染開來,滴答滴答,滾落在地。我的手腕一松,身體因大量失血失去了力氣——轟然倒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蒼穹朗聲長笑,似乎是要将多年的郁結,全都大笑出去。
我眼前的紅驟然消散,我仰着頭,任憑血液翻滾而出,顫抖的手摸向懷裏,想要為自己找尋止血的丹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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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穹沒有阻止我,他擦着眼淚,靜靜地瞧着我的動作。我摸出了藥瓶,藥瓶上并沒有屬于我爹的字跡——有人換了我的藥瓶,那人只可能是一個人。
腳步聲漸漸清晰,我掙紮着想要爬起,但右腿一疼,重新跪在了地上。
一雙平淡無奇的長靴,我揚起了頭,看向昨夜睡在我床上的男人,他的胸口插着一把短刀,同我胸口的破洞相同的位置——唯一的不同,是他傷得輕些,我傷得極重。
我還在找尋着解開我們之間命蠱的方法,他已然配好了扭轉主從的良藥。
如今情形已變,他生我生,他死我死,我便成了他手中的棋子,動彈不得了。
他傾下了身,為他的弟弟處理了傷口,又拿了早上從我懷裏順走的良藥,叫他服下,才似從容不迫地,轉過了身,看向我。
我以為他眼中會有懊悔,會有其他的東西——但我在他的眼裏,看到了無盡的漠然——那漠然同十餘年前,他得知我是魔教教主之子時,如出一轍。
我被溫柔缱绻遮住了眼,放下了猜忌與防備,如今也稱得上自食惡果。
他向我走了一步,我挪着軟弱無力的手腳,掙紮着向後退了一步,沙粒劃破了掌心,有黏稠的液體淌出,我已然察覺不到痛楚。
魔功依然在翻滾不休,卻讓傷口無限擴大,提不起一絲力氣反抗禦敵。
我張開了口,吐出了一口心頭血,胸口不覺松快,反倒是更為焦灼。
我搖了搖頭,又被過分刺目的陽光,刺得有些眼疼,終究是意難平,想要死個明白。
“你是何時将那草藥讓我服下的?”
他不答。
“我走火入魔,同你有幹系?”
他不答。
“你要殺我?”
他不答。
他什麽也不答,只是走到了我的身邊,像許久以前,将我攔腰抱起。我才注意到,他今日也穿了一身白衣,我的血沾染到了他的衣衫上,紅得刺眼。
“蒼牧,那便問你個你能回答的問題吧。”我仰着頭,看向碧藍的天,又吐出了一口血。
“你待我,可有真心實意?”
他抱着我向前走,身後有另一道腳步聲,忽遠忽近,四周風景變換,已然出了魔教的地盤。
風聲劃過耳畔,不知前方是兇是險。
過了許久,蒼牧漠然的聲音自頭上響起。
“你是因情蠱,才會心悅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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