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手腳不能動彈,尚有手肘和膝蓋,習武之人遠沒有那般柔弱。我緩了緩力氣,曲起了身體,以肘為掌,慢慢向外爬,許是剛剛下過了雨,亂墳崗的泥土變得泥濘不堪,皮肉剛破皮便被泥水糊住,爬得倒更容易些。
亂墳崗大多是腐爛的屍體,間或有些破舊的墓碑,我掃了一眼竟然發現了幾個與江湖人同名的墓碑,不知是巧合還是這裏便是他們的埋骨之地。
我爬了不知多久,提着的氣終于散了下去,趴在地上,稍作休息。此刻烏雲聚攏,不多時就應景地下了暴雨,雨水沖刷幹淨了泥濘的肢體,我張開了幹涸的嘴唇,喝了個飽。
雨過天晴,陽光透過枝葉灑下,緣是已近黃昏,轉過頭去看,亂墳崗依稀可見,這樣爬,也不知何時能爬到盡頭。肩膀隐隐作痛,胸口沉悶如重石在壓,每一次挪動宛如千斤在背,變得愈發艱難。但在荒郊野地,若是停下,血腥味一旦逸散,便是一個死字。縱然這麽不停向前爬,一旦日光落下,亦是危機重重。
我的眼前忽而變紅,忽而發黑,一步步掙紮着向前挪。許是天不絕我,我竟然爬到了一處泥水坑邊。此刻天色依漸漸變暗,我用手肘撐着自己,慢慢将大半個身體沒入泥水之中,阻隔了血腥之氣。
天色完全暗了下去,遠處傳來了孤狼的哀鳴,但我已無力應對,力竭合上了眼,便是一夜。
第二日,又是爬着上路,偶爾停下來,啃咬些野充饑,有時見兔子歡快地跑過,竟萌生了幾分羨慕。我不去想曾經過如何生活,亦不去想離開這裏後作何打算,只是一遍遍地告訴我自己:不能死在這裏。
如此反複蹉跎了十個日夜,終于有幸遇到了上山砍柴的樵夫,他自是不願意救我的,我便哄他身上有銀錢,便被他粗暴地掼到了平板車上,帶回了住處。
我從他厭惡的眼神中,似是意識到了什麽,便求他鏡子一用。那樵夫不願意給我鏡子,只舀了一勺水遞給我,我便從那水影中,看到了自己遍布着刀痕的臉。
那刀痕割得極為巧妙,不重,一道一道縱橫交錯,連鼻梁和眼皮都不放過,算是徹頭徹尾地毀個幹淨。也是因為傷口不重,我又一直專注向前爬,才沒有早注意到。
我有靈丹妙藥,可以複魔功,續筋骨。
卻沒有法子,讓臉恢複曾經。
作為男子,我對皮囊倒是不甚執着,但頂着這副皮囊,再去肏人,怕是對方會視我如惡鬼。
我嘆了一口氣,咳出了一口血,又從鞋底摸出了一塊銀子,遞給那樵夫。
那樵夫有些貪得無厭了,妄想脫了我的衣服,徹底搜查一番,我便只得唬他,道身上的血帶毒,他若觸碰得多了,連命都沒有。
正所謂,虎落平陽被犬欺。樵夫草草喂了我一口飯,便重新将我放在平板車上,又拿了幹草覆蓋在我身上,要送我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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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順暢得不可思議,城內恰巧有多年前我留下的暗線。我被下屬挪下了平板車,恰巧看見一位下屬拔出了劍,想要殺那位樵夫,便沙啞着嗓子,放了那樵夫一命。
無論是出于銀錢,還是出于其他,救了我命的,我便給銀錢,不會殺他。
這座城內只是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據點,醫療和下屬都極為有限,據點的領事倒是負責上心,我過了幾日,便同他商議好,返回魔教,前去養傷。
江湖上沒有我死而複生的傳言,也沒有暗中通緝誰的消息。我猜測蒼家人是以為我死了,命蠱雖然能查出另一方的生死,但需要找西域的蠱蟲世家做驗證,短時間內,我還算安全的。正道擊敗魔教後,似是想起了不能做得太過分的潛規則,便退出了魔教,此時回去,成功的幾率不算小。
我喬裝打扮,扮作病入膏肓的病人,又用紗布遮擋住了面容,和幾位教衆上了一輛不起眼的馬車,輕車簡從,向魔教趕去。
路上又耽擱了數十天,為我換藥的教衆許是太忠心了,偶爾眼裏還有淚。我問他為何難過,他只道數年前有幸見過我一面,未曾想過,如今卻是如此光景。
我便懶洋洋地靠着,只道武功可慢慢修煉回去,只要留着性命,不愁不能東山再起。
我知道他惋惜的是我的一張臉,或許曾經驚鴻一瞥,動了動少男心。
但無所謂,只要換得一條命,什麽我都可以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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