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下馬車的時候,我問了那位為我換藥的教衆的名字。那位教衆人瘦瘦高高的,笑起來還有兩個圓潤的酒窩,名字也頗為有趣,竟然叫圓蛋肩長。
我問他為何叫這個名字,他說自己的父親賣雞蛋,肩膀又極為寬長,便為他取了這個名字。我沒再問他為何不随父姓,只是微微颔首,道了一聲謝。
最危險的地方,或許便是最安全的地方。我頭上戴了面紗,從魔教的正門直接走了進去,驀然回頭,卻見那教衆立在馬車旁,直直地瞧着我。
我不讓他同我一起進來,他便只得這樣,靜靜地看着我離開。
“你走吧。”
我撂下一句話,接着去走我的路。
魔教和我離開時沒什麽差別,正道自诩名門正派,自然不會做燒殺搶奪之事,即便做了,面子上也不會顯露一二。
一路走過去,都不見什麽人影,或許也有我此刻沒有武功,察覺不出的緣故。魔教強者為尊,這也是我沒有立即召回所有教衆的原因。只有重塑筋脈、恢複武功,才能鎮得住這些趨利避害的教衆。
我慢慢地走,不知不覺,路過了司徒宣的院子。我站在院子口,瞧着那已經泛黃落下的樹葉,艱難地伸出手,接住了一片。那樹葉還帶着點滴綠色,但已失去了供給的源泉,上面紋路縱橫,若不是在我手中,便會落在地面,回歸泥土。
我似有所感,向着樹木的方向,低聲喊了一句:“師兄。”
風裹着落葉,蕭蕭而下,我等了一會兒,終于聽到一聲似嘆息似絕望的回應:“你回來了。”
他自樹下走出,穿着一身白衣,腰間佩着我送他的碧游劍,我才将将地反應過來,赤炎劍被我落在了蒼家,以後還要想法子,奪回來。
不過數月不見,竟恍若隔世,我想抓着他,向他抱怨這數月的磨難、歸途的艱險,我想抱着他,讓他解開我的面紗,瞧我的傷口,為我心疼。
像年少時,每一次遠行後歸來,同他抵足而眠,天馬行空地說着話。彼時我們年少,我說一句,他便“嗯”一聲,又細細地安慰我,同我打趣兒。
年少時光一去無歸,過往情誼盡數消散。
他背叛我瘋癫,他後退我斬斷,他心有良人我左擁右抱。到最後,我身陷囹圄,他端坐教中,不願施救;我歷盡艱險,終于回來,他亦不願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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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嘆息、似絕望,不願我回來。
我眨了眨眼,冰涼的水滑過臉上細碎的傷痕,不太疼,水卻越湧越多。
我笑道:“師兄可是失職了,我如今手無縛雞之力,你不妨殺了我,永絕後患。”
“我知他不會傷你。”他沉默了許久,吐出了這幾個字。
“他是不會傷我,不過是将我魔功盡數打散,再将我囚禁在床上,日夜同我交歡。”
他不言不語,目光平靜地注視着我,我從他的眼中看得見複雜,卻看不見名為懊悔的情緒。
“你可是,又背叛我了?”我反問他。
他沒回答我的問題,半晌,只是嘆息道:“教主為何如此天真?”
倘若我四肢完好,魔功尚在,我必定是要廢了他大半的功力,再扼住他的喉嚨,叫他收回這句話。
但我如今沒有時間,再同他耗下去,早上塗過的藥膏似要失去藥效,手腳冰涼,疼痛越發真切,我該趕去密室,細細養傷,待傷好之後,再同他清算。
我轉過了身,不再看他,腿腳卻因為疼痛,有些踉跄的味道。
“師弟。”他突兀地喊我。
我停下腳步,轉過頭去看他,他神色淡淡,手掌卻微微握了起來:“你要去哪裏。”
“去養病療傷,同你的恩怨,待我出關後,再行清算。”
他動了動嘴唇,似是要說什麽,但最終還是抿緊了嘴唇,不發一言。
我轉過了身,心中有了幾分警惕,蘇風溪做出如此姿态,許是前方有什麽人做埋伏。我拖着腿,行走數百步,到了一處假山處,伸手觸碰機關,直接開了進密道的另一條路。
這一處保密的密道,是我娘在時主張修的,只可開啓一次,便會自行毀去——我娘只道,那密室入口若只有一處,倘若被人重重把手,便無法逃進去,狡兔三窟,還是留一處妥當。
知曉密室入口周邊的人不在少數,我避讓過他們,進密室內療傷,離開時即使從入口處出關,也無非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這密道自修建後,從未啓用過,腳下盡是泥土,又距離密室較遠,只得走走停停,在黑暗中摸索。
如此走上了數個時辰,終于見了閃爍的亮光——那便是密室的燭火了。
我心中激越,加快了腳步,向前走去,亮光越發清晰,待腳下踏上石板路,不禁松了一口氣。
我環顧了四周,細細檢查了一番,便取出了重塑的功法,開始為自己療傷。
一夜之間,已然小有成就,我簡單吃了些許東西,便重新入定修煉。
正在緊要關頭,頭頂卻突然發出一聲巨響,我正在練功關頭,自是無法移動睜眼,只得心中焦急,側耳去聽。
我聽到了門扉開啓的聲音,又聽到了聲聲漸近的腳步聲——密室開啓之口、開啓之法,只有我一人知曉,是何人,竟然闖了進來?
我悚然一驚,魔功不斷翻滾,已是氣息不穩,口中腥甜死死壓着,一旦開口便是一口心頭血。
我不欲理他,那人卻不會放過我。他出了聲,那聲音我無比熟悉,恨之入骨。
“教主是在療傷麽?戴個面紗作甚,莫不是毀容了?”
是司徒宣——
他為何會闖進來,為何會知曉密室如何開啓?
“教主不想同我說話?我卻很想同教主說話吶。多虧了蘇哥哥,不然這密室,我可闖不進來。”
是蘇風溪?他知曉開啓密室之法?是誰告訴了他?是……過去的我?
“蘇哥哥答應我了,只要不将你弄死,我可以盡情地折磨你。
“你說,我該怎麽報答教主,報答教主對我的諸多招待。”
我終是按捺不住,吐出了一口腥甜,心口仿佛萬斤壓頂,掙紮睜開眼,入目便是司徒宣瘋狂大笑着,他的手中提着我無比熟悉的碧游劍,一步步地邁向我。
我站不起來,只得掙紮着四肢,拼命向後退,但太慢了……太慢了,只能眼睜睜看着他拿着碧游劍,戳入了我的大腿,尖銳的疼痛蔓延開,我昏死了過去。
我似是在夢中,夢裏,我穿着一襲紅色的衣裳,在快活地向前奔跑。
一路風景陌生又熟悉,落木蕭蕭而下,我心裏卻充滿了歡愉。我越過一道道回廊,終于停止到了門前,身體仿佛有自己的意識,推開了門扉,看到了背對着我,一身紅衣的身影。
那人身材修長,我只瞧着他的背影,心頭便溢滿了愛意。
他緩緩地轉過了身,我輕輕地喚道:“風溪哥哥。”
夢醒。
我的雙手被繩索鎖了起來,雙腿亦被分開,被繩索緊緊綁起,繩索因重力已深陷入血肉,我掙紮着睜開雙眼,恰好瞧見司徒宣坐在我慣常坐的軟塌上,翻閱着我的秘籍。
他放下了書,像過往無數次般,對我露出了盈盈笑意:“教主這是醒了,宣兒當好好照顧教主了。”
我不欲說話,便低垂下眼睑。
但凡我活着一天,便可待有朝一日,東山再起,折辱我之人,我必将百倍還之。
司徒宣也玩不出什麽花樣,不過是拿鞭子抽打了我幾百鞭,又拿那碧游劍,在我的身上留下一道道傷痕。我的臉已被毀容,身上再多傷口,又有何礙。
初始我尚且能發出幾番聲響,如此數日過後,我便連聲響也不會發出了。兀自讓他發瘋,我自巋然不動。
司徒宣總是絮絮叨叨地念着,念着的多是我折辱他的事。
可惜我是起不了一絲一毫後悔的念頭,弱肉強食,不過如此,他弱,自可被我折磨,他強,便可折磨我,風水輪流換去,這便是道理。
況且我自認是他先對不起我,引誘我的右護法,一次又一次,又言而無信,我亦有打算好好待他,他不珍惜,我便不耐煩了。
至于,蘇風溪……
至于,蘇風溪……
蘇風溪……
呵。
蘇風溪,我不想再去想你了。
如此挨到了七十多日,司徒宣顯然有些焦躁不安。密室九九八十一日便會開啓,我猜測蘇風溪與司徒宣,相約的便是這日。
司徒宣是想殺我的,更想刺瞎我的雙眼、削掉我的鼻子、砍斷我的四肢,但他又不敢。
他是真的喜歡蘇風溪,因為喜歡,所以恐懼,恐懼蘇風溪會恨他,會怨他,會不同他一起過。
他絮絮叨叨地,說着什麽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我便知曉,他們相知相識,甚至早于我之前。那司徒宣為何會成為我爹的爐鼎,我爹為何會死,司徒宣又為何在蘇風溪的幫助下逃脫,這一切便都成了謎團。
為今之計,我當極力保住性命,待出去後,再慢慢籌劃。若那一閃而過的情形是真的,蘇風溪當對我下不去狠心,這一點,總可以利用一二。
我慢慢地挨着日子,司徒宣卻越發瘋癫。
直到一日,他扯掉了我身上僅存的幾片布料,托着孽根,便想折辱于我。我冷淡無波地瞧着他,頂着那一張毀容過後的臉,他似是害怕,又似是着實提不起“性趣”,只得作罷。
又拿了鞭子,發狠似的鞭打我。
終于到了最後一天,密室的大門緩緩開啓,我眯着眼,瞧着那一道熟悉的身影,漸漸清晰,自遠處而來。
塵封的記憶,仿佛在一瞬間沖破阻礙,壓了過來。
我記起少年時,初次與他相遇,他在樹林中穿梭,想要捉一只雀。我嘲笑他蠢,又教他捕雀的法子。我們在樹林裏、溪水旁,搭起火,烤起麻雀,他一只,我一只,吃得滿嘴俱是油。
我記起少年時,同他手牽着手,去逛元宵節,那麽多姑娘的視線在他的身上,他卻買了一盞燈花,硬是塞到了我的懷裏。
我記起少年時,他全家盡數被屠,我闖進了他的卧室,抓住了他的肩膀,他死死地抱着我,說以後只有我了的模樣。
我記起我們一起習武的時光,記起每一次接吻,每一次臉紅,每一次心動。
我記起我們在樹尖上跳躍穿梭,約好以後在一起,永不分離,永不背叛。
我記起他在深夜中找我,抓着我,要我同他一起私奔的模樣。
我記起豔紅的新郎禮服,他轉過頭,對我驀然笑的模樣。
我記起被浪翻滾,唇齒相依,肌膚相貼。
我記起火把連片,燒亮了半邊天,我們被層層包圍,我爹一身白衣,靜靜看着我。
我爹說,是他殺了蘇風溪的全家。
蘇風溪說:“你滾吧。”
我跪在了地上,哀求我爹放過他。
我爹便送了我斷情水,他說:“一杯斷情,他失了所有的記憶,便能同你長長久久了。你若不願讓他喝,便自己喝了,我自會放他一條生路。”
我握着蘇風溪的手,一步又一步,走向了我們的婚房。
我倒了兩杯酒,将斷情水遞給他。他瞧着我,半晌,只道:“我們那日成婚,尚未喝交杯。”
他不願喝那斷情水,我亦不知他如何想。
他伸出手,揉了揉我的發頂,只道:“你喝吧。”
喝了便遺忘掉了一切,便不用再面對所有的事,便能假裝什麽都沒發生過。
但蘇風溪,我不想忘記你,我舍不得忘記你,我不想把所有的回憶,盡數抹去。
“師弟,我有不能忘記的緣由。”他淡淡地說着話,似乎認定了,我不會逼迫他。
“你要殺了我爹麽?”
“是你爹先殺了我全家的。”
“你還愛着我麽?”
“我如何能愛上仇人之子。”
“你騙我。
“你早知道了真相,只是想帶着我逃得遠遠的。”
“我只是想報複你,你受盡折磨,才能消減我心頭之恨。”
“我知道你是在騙我。
“你撒謊的時候,亦騙不過我。我喝便是,以後你自離去,別再回來了。
“我們決計無法再在一起了,以後,你好好照顧好自己吧。”
我沒有同他喝交杯酒,而是将斷情水一飲而盡。我們早就有緣無分,又為何要拘泥那缺下的形式。
我抓着他的肩膀,将他壓在了床上,湊過去親他冰冷的眉眼,親着親着,便淌出了淚來。
只得抓緊了他的衣衫,一遍一遍地低喃:
“哥哥啊,我愛你。
“蘇風溪,我愛你。
“蘇哥哥,我愛你。
“我愛你。
“我愛你。
“我愛你。”
…………
我吐出了一口豔紅的血,盯着蘇風溪漠然的臉,又偏過頭,去瞧冷笑着的司徒宣。
司徒宣笑着說:“蘇哥哥,我想到了一個極好的主意,就怕你不高興。”
“什麽主意?”蘇風溪偏過頭去看他,淡淡問道。
“這碧游劍,反正也要扔掉了,不如物盡極用。教主可喜歡你了,想必,也會喜歡你的一切東西。”
我靜靜地看着蘇風溪,他亦沉默地任由我看着,半晌,他道了一聲:“嗯。”
司徒宣提着碧游劍,捏着我的腿肉,便将劍柄捅進了我的下體。豔紅的血洶湧而出,我已感受不到疼痛,只是一直注視着蘇風溪。
我不知道他當年為何沒有走,又是出于何種目的,一直留在我的身旁。
我只是想誇贊他心思足夠缜密,也足夠心狠,縱使看見我對他露出一絲好感,亦能下了狠心,斷了我的念想。
或許這麽多年過去了,他早已忘記了當年的親密無間,我不過是他複仇的一個對象,因為太過愚蠢,他亦忍不住嘲諷出聲。
劍柄捅得越發深,除了刻骨的疼,并無其他。
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我爹将兩把劍送給我,我那時并不愛他,卻本能地選擇将劍送他。他接過劍之時,曾深深地看過我一眼。
當年我以為,那一眼是尊敬是感激。
事到如今,竟不願再細思。
我的存在便是錯,我的過去便是錯,他已愛上新人,我奪了他的新人,更是錯上加錯。
蘇風溪,我曾那麽愛你,這也成了我最大的錯。
司徒宣終于玩夠了,他抽出了劍柄,哈哈大笑,竟是興奮到昏厥過去。
我冷眼看着蘇風溪,他端起了桌上一個茶碗,取出一個小瓶,将裏面的液體倒了進去。我認出那瓶子是我給暗衛,叫他下在蘇風溪的飲食中的。
原來他早就滲透到了我的心腹,做出了這番謀算。
他舉起了杯,一步又一步,走得堅實又果決。
他走到了我的身邊,低垂着眼睑,聲線竟帶着幾絲溫柔:“喝了這杯酒,苦難盡數忘卻,你還是那魔教教主,日子過得便無憂無慮。”
我放聲長笑,血液自嘴角蔓延而開,大口大口地嘔血,血液滴到了他的茶杯中,染紅了透明的水。
“蘇風溪,我且問你,縱使前塵盡忘,發生過的事,便能當作沒發生過?”
他身形一顫,抿緊了唇瓣,依舊舉着杯。
“蘇風溪,我若忘記了這一切,你又待我如何,你還能同我親親密密,當我的好兄弟?”
他閉上了眼,似從牙齒間隙吐出了一個字:“是。”
“蘇風溪,我若想同你喝交杯酒,你可願意?”
他驀然睜開了眼,眼底布滿了血絲,茶杯終于微顫。
“許是當年的斷情水不夠多,你自遠方來,我竟然一點點,都想起來了。
“蘇風溪,蘇哥哥,哥哥啊,我都想起來了,你還要我喝這杯斷情水嗎?”
他雙唇劇烈地顫抖着,似是在遭受無邊的痛楚,但他的手還是握住了那個茶杯,抵在了我的唇邊,竟是想硬生生灌下去。
我深深地看着他此刻痛楚外放的模樣,實在不想忘記,看了一會兒,低下頭,将杯中的斷情水,一飲而盡。
茶杯自他的手中脫落,摔碎在地,他的手指摸上了我的臉頰,像很久以前,我躺在他的床上,他便那麽用手摸我的臉。
他是愛我的,但他愛不起我。
我竟不那麽恨他了,但我不可憐他。
我若可憐他,誰又會可憐我呢。
我又吐出了一口血,清醒的大腦有些混沌不堪了,又撩撥似的,喊他的名字。
“蘇風溪?”
“我在……”他沙啞着嗓子回我。
“蘇風溪?”
“我在……”
“蘇風溪?”
“我在……”
如此喊了數十遍,我笑出了聲。
“蘇風溪,我不愛你了。”
就此陷入到黑暗中,斷情絕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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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