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魔教大會那日,很難得地是個大晴天。
我坐在教主的躺椅上,居高臨下地看着臺階下黑壓壓的教衆,他們的臉是陌生的,但神态勉強都能都算得上恭敬。沒人在意我臉上的傷痕,能力夠的不在意外形,能力不夠的則是不敢在意,僅僅從這一點來看,我是很喜歡魔教的教衆的。
蘇風溪和南三直分別坐在我的身側,這一次的魔教聚會沒有要殺的人,倒不是沒有該殺的人,而是魔教遭遇重創,正是要穩定人心,有那麽幾個刺頭,早已派遣了暗衛埋伏在他們回程的路上,沒必要當衆毒殺。
這主意是南三直提的,我總覺得他像極了正道的俠客,卻不曾想到他竟然能想出如此計謀——彎彎道道的,頗陰險了些。
這話我沒說,但南三直看出來了,他便反問我:“對于武林中人,死于一杯下了毒的茶好,還是力竭戰死更好?”
我仔細品品,無疑後者會在他人口中顯得好聽得多,但轉瞬又想到了反駁的話語:“三直不妨想想,是糊塗地死,還是清醒去死更好?”
怕的不是沒有希望,而是眼見着希望從手中溜走,絕望地走向死亡。
南三直沒再同我辯駁,只是靜靜地看着我。他的視線我着實招架不住,想了又想,只好把那些畫掉的名字,重新勾了上去。如此這品茶的環節,實際上是個擺設。
我端起了茶杯,抿了一口,目光掃向臺階下,各教衆神色各異,大多都喝了茶,但也有少數猶豫不決的,我耐心等了一會兒,又有大半人喝了下去。
我的手指敲着躺椅的邊緣,頗有些不耐煩。南三直卻上前一步,做出了防禦的動作,我下意識地去看蘇風溪,他卻老神在在,嘴角甚至帶着一抹詭異的笑。
那未喝茶的幾個教衆,忽地跪在地上,口中吐出了血液和白沫,渾身抽搐得厲害,他們的皮囊下也可見異物在不斷湧動。我站起了身,欲向前查看一二,但剛剛下了一個臺階,那些人便一齊停止了抽搐,惡狠狠地瞧着我,尚未來得及說出什麽話,便身體爆炸,變成了血肉的碎塊。
大批血液射出,有幾滴射得很遠,縱然有南三直遮擋,也落在了我的白衣上。蘇風溪向我的方向邁了一步,從袖中取出了一塊方帕,柔聲道:“教主的衣裳弄髒了,快拿這方帕擦一擦。”
我沒接他手中的帕子,而是繼續向下走,一點點靠近那團血肉模糊的屍體——已經全然認不出人的模樣,甚至幾具屍體也無法分辨得清。
我揮了揮手,想讓人把屍體擡下去厚葬了,南三直卻突然扣住了我的肩膀,我被迫向後仰了一下,才發覺相近的幾位教衆已然發了瘋,皮下的鼓包不停地挪動中,逼迫着他們四處抓人砍人——似乎這樣,便能夠緩解掉一分痛苦。
但不過幾個瞬息,他們的身體便重新爆炸來開——這一次,被早有防備的魔教中人,盡力閃開了,但仍有部分教衆躲閃不及,裸露在外的肌膚沾染上了血——很快,便又發病爆炸。
這一切變故發生得太快,快到我出手阻止時,已有數十位教衆暴斃身亡。雖說只有數十位,但無一不是教中好手。我雖因失憶記不太清他們,但也覺得格外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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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即便發了誓,定會調查清楚此次事故的真相。教衆剛剛安撫過去,卻聽見蘇風溪意味不明地說了一句:“若是他們都喝了教主賜下的這杯茶,說不定便躲過了一劫。”
他這話音剛落,南三直便沖了過去,怒喝道:“右護法此言誅心,有挑撥之意,莫不是已存背叛之心?”
蘇風溪拔出了碧游劍,提劍迎了上去,只道:“我不過開個玩笑,右護法太過敏感。”
他倆便纏鬥了起來,我知曉此刻應當同南三直一起質問蘇風溪,以安撫臺階下已生疑窦的教衆,但眼前驟然泛起了紅,頭痛欲裂,身體恍然不受控制,竟然拔出了今日剛系在腰間的斷情劍。
我提着劍,劍身微顫——這斷情劍,似乎也有拔出見血的毛病。我舉着劍,初始是對着蘇風溪的,不知為何,又挪動了劍尖,指向了教衆。
似有一人沖了出來,直直地撞向了我的劍尖,我試圖收回,卻來不及了——一劍便挑破了他的心髒。周圍驟然嘈雜,無數人的質問和驚怒的眼神将我層層包裹,分不清是幻覺還是真實。
我拔出了劍,那人滾落在地,我試圖說些什麽,但什麽都說不出。
南三直呢?
蘇風溪呢?
他們都在哪裏……
我提着劍,想要轉過身去找尋他們——他們定是在不遠處,我要找到他們,叫他們不要打架了,平白讓人生了笑話。
但無數人卻攔着我,不讓我走。他們戰戰兢兢地舉着刀劍,眼裏是驚懼更是厭惡,我便也覺得厭煩極了,擡起手腕,輕而易舉地挑破了一行人的喉嚨。
他們後退了一步,我便上前了一步,但他們偏生又不知為何湧起了勇氣,自四面八方沖了過來。
他們像是在說些什麽,又像是在尖叫着什麽,我眼前蒙着厚重的紅,劍在手中發揮到了極致,不停地清理掉阻攔我的蝼蟻。
在許久許久之後——
我終于聽到了左護法的聲音——他說——教主,醒一醒啊。
紅色驟然消散,我微微揚起嘴角,正想叫他不要擔心,下一秒,卻看到了眼前堆積成山的屍體。在數個時辰前鮮活的教衆,此刻眼睛睜得大大,以各種扭曲的姿态堆積在我的面前,他們流出的血早已彙集成了溪流,彌散到了我的腳下,我低下頭,看着一滴血,自劍身滾落到劍尖,掉進了血池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人在笑,我順着笑聲,看見了蘇風溪狂笑的臉,他的胸口插着左護法一直保管的短劍,嘴角和胸口不停地向外溢血。
我又轉過頭,去看南三直,他跪在了地上,白色的大氅早已被血沾染髒了,似不能動彈,他在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瞧着我。
是啊,我殺的這些教衆裏,也有他的朋友,他親近的人。
這次魔教大會,共三百八十二位,俱是魔教高層好手。
不過數個時辰,只剩下三人,近九成,因我魔功暴亂,死于我手。
手中的劍柄灼得掌心生疼,而這種疼痛穿透心髒直達靈魂。
我以為我會放開手中的劍,但我卻顫抖着提起了它,将它收歸到了劍鞘裏。
我聽見我涼薄的聲音,平靜不帶一絲顫抖。
“蘇風溪,這便是你的目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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