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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編準備為黎斐舉辦一次歡迎會。
黎斐滿頭黑線,「再怎麽喜歡小蔓,我也不會有加入雜志杜的打算。」
「你真想加入,我還不一定會收你呢,現在的你才是最有價值,手上不僅擁有臺北市各大國商的人脈,本身又是各雜志社矚目的對象,我光是想想,你跟小蔓交往會給我們帶來多大的邊際效用,作夢都能笑醒呢。」
于是歡迎會就這樣拍板定案了。
然而在歡迎會當天,陸恬蔓卻接到了黎斐的電話,「對不起,小蔓,我有一個朋友剛從美國回來,我要去機場接她。」
陸恬蔓沒有意見,「好啊,是幾點的飛機?我跟你一起去吧,如果趕得及,我們再一起去歡迎會,怎麽樣?」
黎斐想也不想地給了拒絕的回答,「不了,她跟男朋友吵架了,心情不好,大概不會想見別人,你幫我跟主編說一聲,說我不過去了,你們好好玩。」
女人都有一種精準的直覺,陸恬蔓反射性地問:「黎斐,你老實告訴我,這個人是不是你心裏的那個人?」
「小蔓,你別亂想,我和她是不可能的,我們都三年未見了,人都陌生了。」黎斐保證自己心裏對趙晴晴已經沒一點愛戀了,但莫名地還是感覺到了心虛。
陸恬蔓握住手機的手用力收緊,指節發白。
長時間聽不到對方的聲音,黎斐一顆心吊了起來,「小蔓?」
陸恬蔓深深吸一口氣說:「我知道了,再見。」
然後不等黎斐回答,就直接挂上了手機。
她想自己這樣做真是遜斃了,明明心裏計較得死去活來,卻又裝出無所謂的樣子,這副面孔真是又假又醜陋。
但人家都跟她說兩個人沒可能了,她再追根究底下去又有什麽意思?
挂了電話後,她怔怔地發呆,三年可以改變太多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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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如果……那個什麽什麽從未謀面的女人忽然心血來潮,對黎斐起了心思,和黎斐一拍即合,雙宿雙飛去了,她該怎麽辦呢?
陸恬蔓把手機握在手心,等着它再次響起,然而等了半天,卻接到了主編的電話,「黎斐不在我這兒,他今晚有事不能來了,歡迎會要不要改天再辦?」
「幹嘛改天呀,沒關系,我們只要貼一張他的真人海報在牆壁上,就假裝他來好了,反正我只是借他的名目,又不是真心為他舉辦的。」
主編忽然變了口氣,溫柔地對陸恬蔓說:「小蔓,最近你的變化我都看到了,我希望你能和大家相處得更加融洽,所以對打算搞個party,你要記住,男人都是不可靠的,朋友卻是一輩子的事情,多認識幾個朋友對你有好處。」
主編的話令陸恬蔓十分感動。
***
陸恬蔓的态度有點不對勁,黎斐被挂了電話後立刻就要回撥過去,但另一個電話卻插了進來,是趙晴晴的,「小斐,我到了呢,你在哪裏?」
「五分鐘馬上到。」
黎斐把手機放進了口袋裏,舉步跑進了機場。
「那個死唐圳,居然特意飛到美國,跑到我的學校裏,當着全校的老師、同學對我單膝跪地求婚,太過分了,他說話不算話,當初追我的時候,他答應要讓我讀到博士之後才考慮結婚的事情……我才不會答應他,以為在那種場合我就一定要答應嗎?作夢!老娘最讨厭被威脅了,我直接告訴他,他的行為惹到我了,本來三年之後我會考慮我們的結婚事宜,現在不得不推遲到五年之後。明明是他有錯在先不守承諾,居然還給我臉色看,給我甩手走人了,哼,誰怕誰呀,我才不會低頭,錯的是他又不是我……」
一連串如同連珠炮一樣的抱怨直接轟炸耳朵,黎斐往後退了一步,「既然不服氣,你幹嘛第一時間就從美國飛回來?」
有三年沒見了,除了偶爾的電話和可有可無的明信片,眼前的女人還是一樣的年輕美好,個性驕縱任性,完全是一副被寵壞的樣子。
但是,他的腦袋裏浮現的卻是另一個女人的身影。
她更從容,更冷淡,更理智,也更執着,每一寸都是那麽恰如其分地讓他迷戀到不可自拔的地步。
口齒憐俐的女人被一句話堵得滞了滞,色厲內荏地說:「我回來是為了氣死他,我就要在他面前晃來晃去,但偏偏不讓他得到我,也不許他碰我一根手指頭!」
趙晴晴本來就是一個大刺刺的個性,像個男人一樣,什麽話都敢說。
黎斐以為就算明白自己對趙晴晴沒有想法了,聽到這種話難免會有點不是滋味,但一顆心卻平平穩穩,沒有一點波動。
這麽多年的暗戀,他痛苦過,他糾結過,也暗自幸福過,卻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這樣輕松自在,能讓他痛苦、糾結、幸福的那個人,已經變成了另一個女人,她的名字叫做陸恬蔓。
「給我手機!」
「幹嘛?」
「打個電話給他,就說我跟你在一起了,他沒機會了!」
黎斐皺了皺眉頭,「你太任性了,唐圳雖然不是個好東西,但感情裏千萬別擺架子,別以為他愛你愛得死去活來,不管你做了多少天怒人怨的事情,他都會理所當然地原諒你,等到他厭倦了,真不想要你了,你就後悔莫及吧。」
這話說得很重,趙晴晴嘴巴一扁,眼睛裏馬上出現了一層霧氣,「小斐,你也變得好讨厭,你以前從來不會這樣說我的。」
惹哭一個女人畢竟不是黎斐會做的事情。
他道歉,「對不起。」
趙晴晴完全不理睬他,氣沖沖地往前跑去。
黎斐搖了搖頭,從口袋裏摸出手機,撥通了倒背如流的電話。
「對不起,你拔打的電話已關機……」沒電了?黎斐也沒太在意,想着快點把趙晴晴送到飯店,自己再趕到雜志社歡迎會,說不定還沒結束。
之前趙晴晴在電話裏哭哭啼啼的,一副此生無趣不如了斷的模樣,居然只是為了這種小事,早知道他就把陸恬蔓一起帶過來了。
趙晴晴這個丫頭在國外有沒有學到知識不知道,人卻變得越來越難搞了,就是不肯放他走,說如果他走,她就從飯店的窗戶跳下去。
「你太無理取鬧了!」
黎斐真的火了,拔腿就走,然後他就真的聽到了從身後傳來的巨大的「撲通」聲。
房間在二樓下面又是厚厚的草坪,摔下來又是屁股着地,趙晴晴一點事都沒有,但她實在沒神經,拉着黎斐的領子大吼,「都是你,要不是你一定要離開,我我會跳樓嗎?黎斐,你一定要負責!」
而恰好,這個飯店裏恰好有一位明星入住,所有記者剛好結束圍堵,都過來瞧個究竟,閃光燈此起彼伏,黎斐頭疼的要爆炸。
深怕趙晴晴再搞出什麽事來,黎斐只能陪着住了下來,趙晴晴堂而皇之地占據了房間內唯一一張大床,而他只能坐在椅子上打盹。
趙晴晴也不讓他好好閉目養神,一個勁地朝他抱怨唐圳的各種事情,有些私密的事情,連黎斐聽了都要搖頭,他開始懷疑當初自己是不是被豬油蒙了心,才會看上這樣一個不像女人的女人,兩人要真在一起,他鐵定會被活活氣死,這麽一想,以前對唐圳的各種讨厭忽然都轉變成了同情,愛上這種女人簡直是找罪受。
他更加想念陸恬蔓清冷的眉眼和剔透的微笑,想得連心髒都開始疼痛起來。
***
陸恬蔓手裏捏着手機,望着牆上的海報,海報上的黎斐站在法院前面,颀長的身影藏進寬大的黑白分明的律師袍裏,顯得眉如點漆,十分好看,大概是對着攝影機的關系,眼瞳裏有小小的兩點光,唇角挂着笑,風流倜傥,長身玉立。
這是一個十分矛盾的人,又深情又絕情,又專情又花心,又溫柔又冷摸……但偏偏就是這樣一個人,把這些矛盾的東西全部融合在一處,也不顯得違和,這種讓人摸不清楚的感情更容易讓人着迷,以致萬劫不複。
「小蔓,等黎大狀電話?」主編舉着酒杯走過來,「你整個晚上走到哪裏都拿着手機,何必呢?男人要有心,別說一個電話,即使刀山火海也會爬過來。」
陸恬蔓握緊手機,「我把手機關機了。」
主編驚訝地差點下巴掉下來,用手把下巴托住後,她才連連嘆氣說:「戀愛中的女人,心思大概比物理量子學都要難懂。」
陸恬蔓沒有說話,呆呆地望着海報上的黎斐,腦子裏的思緒也亂成了一團,既期待對方打個電話過來,又害怕對方真忘記要打個電話,或者說,就真接到了電話,說出一些她不想聽也不敢想的事情。
那個一開始就占據黎斐心的女人,因為素未謀面更加顯得神秘而可怕,陸恬蔓甚至感覺身體都開始有點不自覺的僵硬。
「小蔓姐,我敬你一懷。」突如其來的嗓音讓陸恬蔓回過了神,竟然是賴婷,她舉着酒杯朝陸恬蔓微笑。
「以前是我不懂事,總以為你愛挑我們的刺,故意找碴,是黎斐告訴我們,你在背後為我們做的事,我們才知道以前都是誤會你了,是我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請小蔓姐一定要原諒我們,以後我若有什麽地方做得不好,你就直接罵我好了,我絕對不還口。」
陸恬蔓聽得一頭霧水,「我在背後為你們做事?」
賴婷揮揮手,「小蔓姐,你就不要隐瞞了,我們都知道了,嗯,我知道你和主編有話要說,那我到那邊去跟大家一起唱歌,你們說完過來呀!」
陸恬蔓等賴婷離開,轉頭望向主編,「黎斐到底跟他們說了什麽呀?」
主編攤攤手,「以黎先生的腦子,不用想也知道,鐵定是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要不就騙他們,說你好幾次偷偷地幫他們搞定了被采訪者,要不就說我好幾次想裁掉他們,都是你攔住了我,八、九不離十,以他的口才和演技,死的都能被說成活的,何況只是把假的說成真的,不過,他願意為你做這種事,也算是對你有情有義,你要真想他,就打個電話給他,別一個人拿着關機的手機發神經,我手下沒有這麽沒種的,我現在也要去唱歌了,你好自為之。」
說完,她拿着雞尾酒杯款款袅袅地走了。
被這麽一攪和,陸恬蔓的腦袋更加難受了,一大團亂麻一樣的思緒在大腦裏橫沖直撞,簡直要把她的腦袋都給撞出一個洞來。
算了,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就算死也要當個明白鬼。
陸恬蔓皺着眉頭把手機開機,裏面果真有一個未接電話和一條未讀簡訊,她深吸一口氣,屏着呼吸打開了簡訊。
對不起,她失戀了,狀态不好,我在賓館住一晚,明天再去雜志社找你。
來來回回,反反複複地看了三遍,任何一個字都引人遐思,陸恬蔓勸自己千萬不要胡思亂想,但一顆心卻早就亂成了一團。
大概缺氧太久,連胸腔都開始疼了起來。
***
這一天晚上,陸恬蔓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過的。
在此前的每一個晚上,黎斐都會陪着她,跟她撒嬌,兩個人有時候會站在陽臺上看璀璨的星光,然後在夜光下親吻……有時候會一起做菜,陸恬蔓負責當二廚,黎斐掌廚,然後一起分享成果……有時候可能是什麽也不做,兩個人頭靠着頭坐在沙發上,看一部不至于讓人睡覺的電影。
當然,夜晚的最後,兩人會一起躺在柔軟的床鋪上,在昏黃的燈光下坦誠相見,黎斐的手彷佛帶着魔力,每次都能讓她在他身下如同花兒一樣綻放。
越想,心就越空。
明明忙了一整天,身體上的每一個細胞都很疲倦,腦子卻越來越清醒,只能在床上輾轉反側,無法入眠。
第二天,黎斐如約來了雜志社,背後卻跟了個蹦蹦跳跳的漂亮女人,而這個時候,陸恬蔓的手上拿着當日的、新鮮出爐的報紙,占據報紙重要版面的地方,正是眼前兩個人的「愛恨糾葛」,題目為「黎律師死性不改,癡情女跳樓威脅」。
陸恬蔓的手腳一下子變得全無溫度,她以為自己有足夠的耐心,可以把黎斐追回來,但是……上天似乎從來不會眷顧她,在她感覺到曙光的時候,又毫不留情地把她推回了黑暗。
雜志社的同事看到報紙時就議論紛紛了,本來還以為是個誤會,現在看到黎斐把女人都帶來示威了,紛紛為陸恬蔓打抱不平。
「我還以為黎律師轉性了呢,果然還是見一個愛一個,幹嘛,昨晚上放我們鴿子還不過瘾,今天來宣戰呀?告訴你們兩個,小蔓姐沒了窮律師,還有高富帥沈大少爺呢,他可樣樣比你強多了!」
黎斐倒沒把他們的話放在心上,只是擔心地望着陸恬蔓,「小蔓,你也看今天的報紙了?你別亂想,其實……」
他說到一半,卻被另一個興致勃勃的聲音打斷,「喔,小斐,這個女人很老嗎?為什麽大家都叫她小蔓姐?難道說,你最近迷戀天山童姥那一型的?」
陶夏子頭一個聽不過去,「你才是天山童姥呢,我們叫她小蔓姐,是因為我們尊敬她,你沒頭腦不要緊,但千萬別出來賣弄,笑掉人大牙了!」
「你……我可是準博士耶,你敢說我沒文化!」
「準博士又怎樣,誰知道是不是花錢買出來的……」
難得有一個人能制住無法無天的趙晴晴,黎斐樂得作壁上觀,正想把趙晴晴扔在這裏,拉着陸恬蔓找個地方掏心掏肺地聊聊,卻見陸恬蔓對他轉過頭來。
陸恬蔓聽得心煩意亂,見雜志社的人摩拳擦掌地要跟「準博士」過招,她只能強打精神對黎斐說:「不要妨礙大家工作,有什麽事我們去茶水間聊。」
「好啊,我跟你去。」
黎斐迫不及待地拉住陸恬蔓的手,陸恬蔓幽幽地望着兩人交握的雙手,有點不大明白對方的用意,在心上人面前牽別的女人的手,真沒關系嗎?但她也懶得思考了,反正這樣的機會大概也不多了,能再擁有一次也好。
「把你朋友也叫來。」
「叫她幹嘛?這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情。」
黎斐不容分說地拉着陸恬蔓進了茶水間,陸恬蔓不知怎的,有點四肢發軟,渾身都沒什麽力氣,進去後就找了位置坐下,倒是黎斐為她泡了一杯她最愛的玫瑰花茶,紅色的花瓣在熱水裏緩緩盛開,美不勝收。
「你別對我這麽好,不然……我會舍不得放手的。」陸恬蔓把馬克杯捧在手心,眼圈兒彷佛被熱氣熏紅了,簡直要落下淚來。
「你亂講什麽,你聽我說……」
「不,你聽我說,柏邦妮說過,『我們愛一個人,就是交給這個與我們對峙的世界一個人質,我愛你,就是将我自己交給你,把我自己當成人質交給你,從此你有傷害我的權利,你有抛棄我的權利,你有冷落我的權利,別人沒有,這個權利是我親手給你的,千辛萬苦,甘受不辭。』所以就算你真的不要我了,不要我追你了,不要我陪你了,我也一樣會愛你。」
「這段話我真的很感動,但是你真的誤會我了,我和趙晴晴昨天晚上什麽都沒發生,是她和唐圳吵架了,一整晚都在跟我抱怨唐圳的事情,我們兩個沒可能的。」自诩為情聖的黎斐也搞不懂女人的思維,為什麽總能那麽跳躍。
陸恬蔓捧着馬克杯喝了一口,然後一顆眼淚就掉進了熱燙的水裏,很快就不見痕跡,「好吧,我終于知道你為什麽讨厭唐圳了,卻又為什麽偏偏又要和他裝出兄弟情深的模樣,都是演給她看的吧。」
黎斐不想撒謊,坦白承認,「對,但那是……」
「以前」兩個字還沒出口呢,陸恬蔓就給他定罪了,「現在他們兩個吵架、不歡而散,你一定會抓住機會贏取美人心吧。」
「我發誓,我沒有動過那種心思,我們大學的時候認識的,這都過去多少年了,以前沒可能,現在更是一點可能都沒有,我甚至都沒告訴過她我喜歡她,這只是我一廂情願的暗戀,昨晚我把她送去飯店就想離開了,誰知她居然給我玩『跳樓』這一出,我才逼于無奈地陪了她一夜。」黎斐就差把雙手雙腳一起舉起來發誓了。
陸恬蔓卻偏偏一點都不買賬,說不出口的暗戀他都能堅持這麽久,可想而知黎斐是有多認真,多愛那個女人,水晶般的淚珠子掉得越來越急,簡直像是下起了小雨,黎斐看得心疼不已,伸出手把對方攬入懷裏。
「如果你真想走,把她的男朋友唐圳叫過來不就行了。」
「不是,我打電話跟他說了,他居然直接就把電話挂了,後來手機就一直關機。」這明明是事實,黎斐卻莫名地有些心虛。
确實,一個男人看見自己的女人跟另一個男人在一起,就算有天大的争執也應該會暫時擱一邊,先把自己的女人領回來,但是黎斐也搞不懂唐圳對他哪裏生出來的自信,是自信他不會對趙晴晴出手,還是自信趙晴晴不會看上他,十有八、九的原因應該是唐圳的腦子被驢踢了!
陸恬蔓擡起一張濕漉漉的臉蛋,「我知道你都是騙人的,但你有心想騙我,讓我好受一點,至少你還是有那麽點在乎我的,我……我這段時間追你……我們還是小有成果的,我應該……應該覺得高興。」
黎斐的一顆心都要碎掉了,倔強的小女人就算是在哭泣時,也倔強地沒有聲音,只是默默地掉眼淚,他除了拍拍對方的肩外,居然毫無辦法。
他當律師當了這麽多年,從來都是從容自信、臨危不亂,第一次遇到這樣手忙腳亂、心慌意亂,完全不知如何應對的情形,他幾乎想對蒼天發誓,如果能讓陸恬蔓不再哭泣,讓他下輩子做牛做馬他都沒第二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