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你其實并不是個多麽堅強的家夥。

所有會讓雄蟲恐懼的東西也會在同時擊垮你,你不會比他們中的任何一個處理的更好,你只是不善于表達,你不是更冷靜,只是活下去的欲望強過一切,因此你逼迫自己不斷地适應和忍受。

你其實很想回家,想念自己的植物,書房,還有滴滴答答的鐘表,他們不會說話,但長久的陪伴更勝言語有聲,你想回家。

關于你的審判還在繼續,克勒多批判交易的不合法,族老卻不會因為昆圖簡單的一句話就放過你,他環顧四周,極盡威嚴的高聲宣布,要麽賣掉你,要麽把你交給神。

昆圖冷笑着,與蘇克針鋒相對,寸步不讓,蘇克氣得跳腳,兩方籌碼相當,直到天平朝一方傾斜,雄蟲們走進了這頂帳篷,站到了蘇克的身後,恍如他的擁趸。

昆圖臉上的神情一點點消失,凝固成壓抑的憤怒,蘇克有恃無恐,指揮着雄蟲越過昆圖抓住你,他高擡下颚,憤怒掩藏在蒼白的神色下,他對昆圖說:“我現在不想把他賣掉,我要把他交給神。”

昆圖猛地回過頭來看你,你無言的看着他,臉上大概失去了表情,他曾幫過你一次,現在是第二次,但選擇幫助一個人遠遠沒有那麽簡單,不是做出決定就可以。

抓着你的雄蟲沉默無聲,力道卻很大,你太弱小,像撲克牌裏永遠不會作為保留底牌的數字三,最先被犧牲,最快被毀滅。

尤裏拼命的擠過來,他蠻橫的插進抓着你的兩名雄蟲間:“神恩仁慈,如果雌蟲要擁有自己的伴侶,即使是母神也不忍把雄蟲從他身邊剝離。”

“尤裏!你瘋了嗎!快放手!”

兩名雄蟲又驚又怒,紅頭發的看起來和尤裏很不錯,擋在尤裏面前,卻不曾動手:“你幫他做什麽?草駝糞撿多了嗎?當心族老再罰你!”

“不!”尤裏臉漲得通紅,卻不肯放手。

情況鬥轉急下,你被挾持在中間,恐懼讓你無法集中精力,事實上,你的腦子擠成一團,你不知道該怎麽辦,你但願自己發出慘叫,可以高聲吶喊,不要,或者救命。

可你發不出聲音。

“夠了!”你聽到昆圖的聲音,他說:“夠了!”

後面的話太小聲,你沒有聽清楚,但時間足夠久,尤裏緊緊的抱着你,像一只護食的貓,他對湧過來的雄蟲說:“昆圖在和族老談,也許神不需要他,再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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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嘴裏說着再等等,臉上卻沒有一絲放松的表情,你的身體冰涼,冷汗沁濕了後背,等過了十分鐘,或者二十分鐘,你聽到人群騷動。

昆圖撥開人群走到你身邊,如同分開水流的磐石,圍着你的雄蟲慢慢散開,只餘下尤裏呆在你的身邊。

“你還好嗎?”他凝視着你的狼狽,輕輕開口,他的樣子很兇悍,并不是個溫柔的人,但他的語氣讓你安心,好像接下來要面對的不是什麽大事。

“一根手指。”

他簡單的說,然後把談話的內容告訴了你。

你點了點頭,也許還努力笑了笑:“好。”

尤裏臉色煞白,嘴唇動了動,卻什麽也沒有說。

克勒多借出了他的匕首,他充滿糾結的看着你,他太好懂了,是個感性的雌蟲,他結結巴巴的說自己的匕首很快,不會讓你太痛,罵罵咧咧淚眼汪汪,然後他狠狠的罵了句髒話,跑出了帳篷。

昆圖單膝跪在你的面前,你們并不熟悉彼此,甚至十分陌生,他想蒙住你的眼睛,你拒絕了,語氣十分堅持:“不用。”

他低下頭,你把手交給他,分散注意力一樣觀察他的眼睛,雪夜的夜空,烏黑而寧靜,情緒深藏其內,掙紮幾不可見。

他不會安慰人,但的确反複猶豫,同蘇克争吵,他強勢的想要保全一切,但族老告訴他,要麽他懲罰,要麽把你送給神,他的憤怒凝聚到了頂點,不會輕易變更自己的答案。

他會切下你的小指,作為冒犯的懲罰,交給族老,但你會活下來。

他握着你的手,用另一只手擡起了你的下巴,你只好看着他,昆圖笑了笑,他的聲音壓的很低,說話的速度不緊不慢:“小時候雌父給我講過一個故事,有個旅人走失在沙漠,無論如何都找不到出路,有一天他碰到了一個壞人,壞人告訴他,割掉一根手指,就可以給他足以走出沙漠的水。”

他頓了頓,把刀從刀鞘裏抽出來,你假裝看不到,聲音卻無法克制的發抖,你問他:“然後?”

昆圖搖搖頭,反問:“你會怎麽做?”

你幾乎沒有怎麽思考:“我會殺了壞人,拿到他所有的水。”

笑意綻開在他的眉梢眼角,你一直看着他的眼睛,沒有忽略他的歉意和悲憫,他把你抱緊懷裏,拍拍你的背,像哄一個蟲崽:“我的選擇和你相同。”

你聽到他說,然後你失去了左手小指,沒有語言可以形容那種疼,你嚎叫得好像要把空氣從肺裏擠幹,又忍得像要把牙齒咬碎。

眼淚從你大睜的眼睛裏滾出來,你嗚咽着,抽搐得像一只蝦子,昆圖保抱着你,沉默着,安慰似得親了親你的額頭。

“你知道你該做什麽。”蘇克終于恢複了底氣,命人收斂指骨,将目光轉向昆圖,你聽到有聲音在他的喉嚨裏咕嚕作響,考慮再三,最後凝成一句話不輕不重的箴言:“你因此違背神意。”

昆圖和蘇克之間有着根深蒂固的矛盾,他噙動嘴唇,把抱歉的話嚼得支離破碎,像吐出一堆亂糟糟幹巴巴的破布。

不過低頭服軟,姿态遠比态度更重要。

蘇克難看的臉色終于緩和了一點,

“你承諾,今日所言,句句真實。”

低頭致歉将憤怒從蘇克的臉上抹去,漠然與冰冷重新籠罩了他的眉眼,他從披風上摘下了一片染成藍紅白三色的羽毛,遞到昆圖面前:“你願承諾?”

昆圖沉默接過,默禱,然後把羽毛輕飄飄的撣到了地下,從頭到尾,坦坦蕩蕩不曾回避蘇克的目光,蘇克說:“你當銘記此刻。”

他說:“既然是你的伴侶,那我就把他撥到你的帳篷,你們的生命連結,榮辱與共。”

又一片羽毛落地,他舉起右手,對等在帳篷裏的雌蟲說:“他是昆圖的伴侶,不再是可交易的奴隸。”

“結束了。”

昆圖對你說,然後問你:“你想走出去,還是我抱着你。”

你抖得說不出話,每個詞都破碎成不同的音節,你用另一只手扶着他,站起來:“走出去。”

你踏出了第一步,你聽到周圍的竊竊私語,昆圖半托着你:“我很抱歉。”

“不。”你說。

要付出代價的不是他。

昆圖把你帶到了他的帳篷,尤裏想要跟着,被紅頭發的雄蟲拽走了。

你坐在帳篷裏處理傷口,最初是一針恢複劑,聯盟量産的軍事用品,它最常見的作用是修複體力,緩解疼痛,減少出血量。

昆圖為你執行的注射,他讓你含着奇怪的草藥,濃郁的氣味遮蔽了感官,你幾乎不太能夠感到痛,或者說你的頭腦依然清醒,但與身體失去了聯系。

“有感覺嗎?”

他碰了碰你的手臂,你搖頭,他從一只小盒子裏取出淡藍色的恢複劑,撩起袖口,針尖陷入你的皮膚。

注射結束後,昆圖整理好你的衣袖,問你想不想吃點東西,你搖頭,他于是坐在旁邊,很難猜到他在想什麽,他的表情裏也讀不出什麽訊息。

你問出疑惑:“為什麽要幫我?”

“你很聰明。”他回答後笑了笑,保持着蹲在你面前的姿勢:“但聰明人也很麻煩,他們不會相信平白無故的蟲會伸出援手,好在你是雄蟲,那我的理由自然無可辯駁,天性讓我恭謹,愛慕使我順從。”

你嗤笑一聲,你不大會做這個表情,大部分時候滑稽的言論只會讓你面色冷漠,而非嘲諷。

醫藥箱咔嗒的打開,很快又咔嗒的合上,他包紮好傷口,鋪好床鋪,希望你睡一覺,也許是草藥的作用,你在等待的過程中疲憊得管理不好表情,并且昏昏欲睡。

“我不會傷害你。”

昆圖安慰你,這句估通常和“沒事了”“一切都會好起來”連在一起,它和陌生人之間的問候與離別相同,都是不假思索脫口而出的社交習俗和道德規則,本身沒有什麽特殊的含義。

既不能當做保證,也不可視為承諾。

昆圖轉身熄滅了燈火,黑暗像細密的網,層層疊疊的籠罩過來,他的樣子在你的眼睛裏模糊成簡單的輪廓,如同噩夢的虛影。

你突然問昆圖:“你能送我回聯盟嗎?”

他脫衣服的動作一頓,黑暗裏你睜着雙眼,一眨不眨的看着他,雌蟲在暗處也不會視物不清,你知道他能看到你臉上幾乎可以稱為希望的表情。

“不。”

他的聲音非常短促,但的确是拒絕:“我很抱歉。”

你失望的收回目光,卻感到他在靠近你,你躺在鋪好的被褥上,他半跪在你面前,似乎裸着上身。

“你有過契約者嗎?”

他的聲音很平靜,卻讓你産生了一點恐慌,你用手肘支撐自己往後退了一點:“你要做什麽。”

“回答我。”他的聲音裏有命令的成分。

“有。”你攥着被子,些微失措,實在是不能應付一波又一波的意外。

他俯下身,把你困在兩臂間:“你和他做過嗎?”

你用右手擋在他和你之間,手上溫熱光滑的觸感提醒你昆圖的确裸着上身。

“你說過不會傷害我。”

他笑了一聲:“你能用一根手指換你的命,卻不願意用肉體換來安定嗎?”

你大驚失色,他捂住你的嘴巴,止住你将脫口而出的拒絕。

“我不用知道你的真名。”他說:“也用不到你的小勾勾,只是應付蘇克的短暫标記而已,會嗎?”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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