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我是蛹化成年。”你冷漠道。
蟲族發展到現在,很多古早的特征日趨淡化,但某些習性和特征根深蒂固的存在,比如雄蟲的結蛹,你從無名星回到聯盟,決定的第一件事就是結蛹,跳過發育期,直接成蟲。
而過早踏入成蟲的世界,三觀有別,你的性格又如此沉默,所以不容易交到長久的朋友。
雌蟲臉上露出訝異的神色,重複了一遍你的話,語氣僵硬,似乎難以置信:“蛹化成年?”
“是。”你點頭。
雌蟲淡定的臉色驟變,好像生吞了一只草駝一樣,臉色難看極了:“什麽時候?”
你皺着眉毛,雌蟲看上去像被雷劈了:“我已經成蟲二十四年。”
雌蟲張了張嘴,誇張的捂着心髒,哭笑不得的松了一口氣:“太吓人了,我還以為……你還是個剛蛹化的小孩,頂着成蟲的皮。”雌蟲忍不住說了句糙話,臉上帶着劫後餘生的感慨:“太吓人了。”
他很煩人的問:“為什麽要選蛹化,過程不是很難受嗎?”
你冷着臉轉過頭不理會。
草原天氣的多變,夜晚也十分寒冷,從聚居地走到現在,今晚尤其如此,沒有了扭燈,洞裏無法保持恒溫和光亮,篝火因為缺少薪柴只剩下一點餘燼。
雌蟲沒有讓你守夜,他獨斷的把你塞進睡袋摟在懷裏,像抱一只繭。
“睡吧,翻過狹長高山就能看到格林圖勒草原了。”昆圖穿上烘幹的衣服,把睡袋搬到篝火邊,他微笑着,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眼睛亮亮:“你會喜歡那兒,格林圖勒很美。”
你把毯子從睡袋裏扒出來,拱到外面,腦袋藏進睡袋裏:“我不冷。”你冷酷的說:“你蓋。”
有一瞬的安靜。
雌蟲輕輕笑了一聲,懶散道:“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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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沉默回應,略微窘迫的用手掌輕頂着他的胸膛,觸感良好又厚實的胸肌,隔着睡袋和衣服,也感受的無比清晰。
你不想靠的太近,臉會發熱,但這個姿勢難免貼近,你糾結了一會,沒有出聲,慢慢靠在他的厚實的胸肌上,紅着臉閉眼睛睡覺。
寒氣從四面八方一股股鑽進來,你在睡袋裹着毯子全副武裝,卻仍然難以抵抗寒意入侵,你開始理解昆圖說的丢了包裹很難走的意思。
雄蟲的體質,或者說是你的體質太弱了。
第二天很早,夜幕還未落下,星星仍然亮晶晶的挂在天空,昆圖輕聲把你叫醒,告訴你收拾了東西準備出發。
“天亮了?”
你從睡袋裏鑽出來,立刻被凍的縮回去,只露出一雙眼睛,昆圖坐在旁邊穿靴子,他的身上看起來暖乎乎的,沒有一點因為高冷而畏縮的樣子。
你忍不住靠近了一點,他沖你眨眨眼。
又在勾引蟲了。
你為難的撇過頭,用眼角餘光看過去,雌蟲把外套扣緊,真難得,不再穿着背心在寒風裏行走。
“現在是四點,但我們得早點走,晚上不能再留在狹長高山過夜了,太冷。”雌蟲起身離山洞。
你被突如其來的寒冷吹的直哆嗦,草駝嘶鳴着離開洞口,寒風毫無阻隔灌進洞,你掙紮着從睡袋裏鑽出來,摸索着走,洞外伸手不見五指,黑夜無邊無際。
一盞小小的燈火慢悠悠的亮起來,雌蟲把挂在山洞前。
“這裏是哪兒?”黑乎乎,你什麽也看不到。
“狹長高山的山腳,今天咱們要從那兒穿過去。”昆圖回過頭來看你:“衣服都幹了嗎?”
“幹了。”
昆圖不再詢問,他工作時話很少,雌蟲把昨天撈回來的藥品和睡袋都密封好,捆到草駝身上,轉了一圈,不知道從哪裏撿來一根棍子,然後把棍子也捆到草駝身上。
準備工作很快就完成,他把防雨鬥篷皺巴巴的攤開,遞給你,你嗅到很重的河水的泥腥味,但穿上會暖和很多。
你費勁的從幹硬的領口裏穿進去,好像披了件石頭做的铠甲,你東摸摸西摸摸,雌蟲注意到:“找什麽?”
你沒回答,昆圖于是轉過身接着忙碌,你毫無形象的半蹲在草駝身邊,靠着那一身溫暖潮濕的皮毛,草駝溫柔的用大腦袋拱你。呼出來的鼻息打到你的臉上,很癢。
“走吧。”他把草駝叫起來:“快一點,今晚可不要留在山上過夜。”
草駝載着你們起身,昆圖走在前面,你的草駝很乖的跟着領頭駝,不需要你擔心,而由于丢失了行李,沒有了負重,草駝走起來什麽輕松,翻上翻下,游刃有餘。
你的眼睛适應了黑暗的光線,逐漸捕捉到高山的輪廓,而你們似乎行走在巨大的夾縫間。
仰頭,能從頭頂那一條細縫中看到夜空。
一路跋涉,直到晨光微透,光從頭頂的細縫灑下,你才能将這條巨大的細縫看清楚。
仿佛一柄巨斧從頭劈下,将高山整齊的劈成兩半,這條巨大的縫隙中生長着各種各樣的植物,山壁上爬滿了青苔和雜草,仔細看有細小的冰殼。
氣溫很低,巨縫也很長,不時有轟隆的巨響,你怕它突然合攏,這種錯覺逼着你駝不停蹄。
“小面癱,我們來聊天吧。”
毫無意義的開場白,偏偏說話的人臉皮足夠厚,無視你漠然的神色,驅着草駝走到你身邊:“我記得你說過你有契約者對吧。”
你身子一僵,冰冷的看着他,雌蟲勾起唇角,似笑非笑:“我很好奇,既然有契約之名,那你們怎麽會沒有契約之實。”
“你很煩。”
你不高興他提起這個話題,也不喜歡在這個時候想到雷亞,于是語氣非常不客氣。
雌蟲笑了笑,沒有感到不快,而是始終很感興趣的勸你,長路漫漫,何不一吐為快,你搖頭,始終不發一言,雌蟲只好作罷,遺憾的放棄挖掘。
你覺得他并非真的想知道什麽,而是為了防止你在草駝背上打瞌睡,每當你有睡着的傾向,雌蟲就會找話來煩你,每次的問題都會讓你面紅耳赤,怒氣騰騰,有效的精神起來。
只是後來你越來越困,回答的時候,也有些反應遲鈍。
“你第一次交朋友失敗是為什麽?”
你困得厲害,下意識的想起某只雄蟲,那是你剛成年沒多久,遇到的第一個向你主動示好的蟲,可惜。
你皺着眉毛:“他不肯簽協議。”
“協議?什麽協議”雌蟲樂了,饒有興致,甚至沒有打斷你昏昏欲睡的狀态。
你憂郁的吐出一口氣,不明白他為什麽問那麽多:“永遠都是好朋友的協議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被一陣突兀的大笑刺激的整個人都精神起來,昆圖樂不可支,在草駝背上笑成一團,眼淚劃過臉頰,明顯是笑出來的。
你想揍他。
但你打不過,你需理智一點,呼出一口氣後你将視線轉移到了前方。
縫隙悠長,恍如深淵。
時間也仿佛沾染了它內裏腐朽的氣味,變得遲緩而漫長。
你想起來,自己曾走過相似的路,從你的卧室到客廳,那是一條略微狹窄的走廊,挂着畫,因為當時沒有開燈,所以光線暗淡,你想找父親額外借一本書,并且準備好了措辭,你信心滿滿,卻毫無預兆的目睹他的死亡。
槍響。
他背對着你,高大的身軀像被抽去了骨頭,毫無威嚴的癱倒。
你站在原地。
房門被暴力拆開,闖進來的軍雌荷槍實彈,卻沒有過多理會你,而是湧進父親的卧室。
你穿過幽暗的走廊,走到他的面前,你懷裏還抱着書,它們目睹一切,因此驚慌失措的散了滿地,你跪下來,想堵住他胸口的洞,但血液流失的太快,他微睜着眼睛,安靜地,空洞地看着你徒勞的施救。
他總說他是錯的。
他或許知道最後的結局,所以不能把太多的感情都托付在你身上。
你歇斯底裏,為他的死亡崩潰,哭到像要把五髒六腑都嘔出來。
而那時也是你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和雌父的會面,他被人攙扶着走出卧室,身上裹着薄毯,淡淡掃過你和父親,偏過頭,什麽也沒有說。
那之後是葬禮,很簡單,但他沒來。
你知道,生命不應該由任何形式舍棄,但這不是突如其來的結果,而是一個緩慢疊加的過程。
父親在樂觀和悲觀之間選擇了後者,在活着和死亡之間選擇了後者。
一個人可以沒有愛,卻不能讓精神也貧瘠的如同荒原,可惜父親就是這樣的人,堅持有什麽用?眷戀又有什麽用?在偏執愚昧的标簽下,所作出的一切行為,都因此被定義為邪惡與錯誤。
他不被理解,也不需要理解。
而你也只是承受這結果的人之一。
草駝綿厚的腳掌沉甸甸的落地,它歪過頭夠崖壁上生長的苔藓,它的牙齒像一排收割苔藓的鈍鋸,舌頭一卷,咀嚼的聲音便咂咂的響。
而只要它不耽擱行程,昆圖便不幹涉。
從你不再打瞌睡,雌蟲便停止了無意義的對話,将大部分的注意力轉移到了前方,那條幽深的,好像沒有盡頭的深邃小徑。
難得的安靜讓你有暇思考曾被忽略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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