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你認為,或許你的遭遇并不是意外。

這個念頭乍然而生,引起了你的警惕,卻苦于沒有論據支撐,只能作為未被證實的猜想。

縫隙裏吹過來的風不大,但冷極了,你忍不住把手捂進草駝柔軟的皮毛裏,醜東西走路的速度不能說快,但它塊頭大,腿長,一步頂十步。

不知道還有多久能夠走出去,你四下打量高深幽暗的崖壁,目光慢慢落到前方,大概離你有百來十步的位置路面突然變寬,只能容許兩駝并行的道路擴寬到了三倍有餘。

一塊青黑色的殘碑靜伫在深淵之路的中央,它大概四米高,三米來寬,表層結滿冰殼,看起來冰冷肅穆,不能與周遭的植被融為一體。

它的碑面因風雨侵蝕而凹凸不平,底部的兩側生長着的淡紫色藤蔓,緊緊的纏繞着殘碑本身。

你産生了一點好奇,卻不願過多詢問,雌蟲似乎知道你在想什麽,主動提起:“那是戰神的殘碑。”

你疑惑不解,雌蟲解釋道:“在草原上長大的雌蟲都聽過這個故事。

“歌頌英雄?”你發出疑問。

“不,它歌頌的是死亡,精忠。”雌蟲瘦削冷峻的臉上露出一個嘲諷的微笑:“在草原,沒有人會為英雄立碑。”

他騎着草駝走到殘碑前,面色冷冷,轉向你時卻露出微笑:“真可惜,這并不是個多麽美好的故事,沒有什麽講述的必要,它不能打動你的心,只會讓你更加厭惡這塊冰冷的土地。”

“你看起來比我更厭惡它。”你說。

“一個人總得讨厭點什麽,才有喜歡什麽的理由。”

“我不明白。”

雌蟲聳聳肩:“你大概有很多事不明白,但你清楚自己的身份和處境,你不會問,這很好,我向來不喜歡回答那麽多問題,只是對于你比較例外。”

“我并不感到榮幸。”你語氣不好,但并非抵觸:“你的例外是因為我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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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蟲可真是難以取悅。”他感慨,而後頓了頓:“不過你這也是你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了,我喜歡你不會輕易改變,要知道,一直堅持自己的觀點可不容易。”

“頑固嗎。”

“不,是理智,你應該一直保持這樣的理智。”

你微微一愣,捏緊缰繩,雌蟲似乎很有談話的興致,看着殘碑說:“而對于我來說,這塊東西的意義只是個愚蠢的阻礙。”

他的話雲裏霧裏,你挑了挑眉,伸出手,在雌蟲請便的示意下觸碰了殘碑的碑面,冰涼粗糙,摸起來的感覺像破開的冰塊,你勾起嘴角,靜靜地說:“聯盟也曾有過石碑的記載。”

雌蟲點點頭,你敢發誓他的眼睛盯的亮了一下:“願聞其詳。”

都說了你不是面癱,雌蟲一臉難得啊的感慨神色,你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大約一千多前,或者更為久遠的年代,一個出奇嚴寒冷酷的冬天降臨,寒風和冰霜冰凍了大半生命,只有白枭從地底鑽出,成群結隊的捕食,蟲族的先民躲藏在深深的地穴中,燃盡枯骨取暖,啖食年老體弱者的屍骸飽腹,才得以熬過長達半年之久的漫漫寒冬。”

“冬日結束後,蟲族的先民為紀念無私者的犧牲,雕刻了阿爾塔納石碑。”

雌蟲沉默了一會:“犧牲,還是殉難。”

你略感詫異,嚴肅搖頭:“我不知道,太過久遠的事無法細究,但無論事實的真相是主動犧牲,亦或被動殉難,為了族群能夠存續的阿爾塔納都值得尊重。”

雌蟲烏黑的眼睛凝視着你,你猜不透他在想什麽:“你敬畏犧牲?”

“我敬畏未知。”你說。

雌蟲低聲笑道:“好吧,我很高興你願意多說幾句話。”他催促着草駝前進:“但現在早點走出狹長高山才是要緊事。”

停下來絮絮叨叨的根本就不是你,昆圖卻滿臉遷就的神色,你猜他颠倒是非的能力一定很強。

石碑之後再走一段距離,崖壁上垂挂的冰殼漸漸消失,暗綠,青黑的苔藓也慢慢變成鮮綠,草黃,幹燥陰冷的風也有了一絲濕潤的暖意。

你還在介意剛才的談話,因此回頭看了一眼那塊黑色的石碑,它看起來沒有那麽古老,孤獨伫立在冗長縫隙裏,暴露在風雨中剝啄,奄奄一息,腐朽沉重。

但這和你沒有什麽關聯,你收回目光,跟着雌蟲的草駝,天氣并沒有因為進入縫隙而變得好一些,小雨淅淅瀝瀝飄灑,你戴上兜帽,盡量不讓自己惹麻煩。

寒冷才是你現在最大的敵人。

它或許不如刀槍致命,但卻無孔不入,緩慢侵蝕着你的意志,小雨漸漸又變成大雨,天空炸起響雷,閃電破開烏雲,你仰頭,從那條狹長的縫隙裏窺見一條飛舞的銀蛇,你不确定那是不是閃電,它看起來靈活的多。

大顆大顆冰冷的雨水迎面砸來,好像撲面潑了一桶冰碴子,你忍不住哆嗦,想要整個人都擠進草駝厚實的軟毛裏。

“戴上這個。”

昆圖用草葉和灌木細弱的莖杆胡亂編了頂雨帽,獻寶一樣扣到你的頭上,雨水不再像小溪一樣順着兜帽撕裂的縫隙鑽進衣服,而是滴滴答答的鑽進衣服。

昆圖面色冷凝,英勇的頂着風淋雨,他的身材和樣子大概像個無畏的勇士,可惜勇士有一頭蓬松絨碎的卷發,大雨将它打濕,糟糕的黏在頭上,略長的地方歪歪扭扭的貼着臉,看上去跟風雨裏歪着嘴巴嘶鳴的草駝一樣。

真醜。

你忍不住想笑,雌蟲恍然不覺,兢兢業業的沐風栉雨,頂着糟糕的樣子,偶爾回頭跟你說幾句話,雄蟲五感敏銳,隔着雨幕也能聽的很清楚。

但你聽到了點別的,不太确定,只好告訴雌蟲:“有聲音。”

雌蟲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看上去被雨澆傻了:“雨水的聲音?”

“不是。”你冷着臉拽着他的衣服:“你仔細聽。”

昆圖的臉看上去有點紅,咳了一聲,他凝神:“……聽不到。”但雌蟲也沒有忽略你的建議,皺着眉頭貼近崖壁,靠着懸崖仔細聽了一會,然後他臉色一變,解下了綁在草駝身上的木棍,讓你和他換了坐騎。

“小灰跑的快,但脾氣大,你坐好。”他快速檢查草駝身上的繩索和鞍。

“聽到了什麽。”你感到不安,雌蟲掂着木棍翻身騎上草駝,嘴巴裏答非所問:“你怕死嗎?”

你仔細想了想,肯定回答:“我怕跟你死在一起。”

“……”雌蟲哭笑不得:“這可不能算是個激勵人心的回答。”

“不過雨季真不是個狩獵的好時候。”雌蟲說了一句:“抱緊。”棍子毫無預兆的敲到草駝屁股上,草駝憤怒的嘶鳴,邁開四個大腳掌撒足狂奔,你臉色大變,下意識的抱緊草駝的脖子。

“昆圖!”

你大喊,視線卻晃蕩的根本什麽也看不清,大雨裏,原本微弱的轟隆聲越來越大,你心髒狂跳,不知道那是什麽,只能預感到不尋常,拼命跑出它的波及範圍。

你的草駝高聲嘶叫着同伴,仿佛離弦之箭嗖的竄出去,雌蟲的草駝嗷嗷叫着緊随其後。

一聲碎裂的巨響,掀起恐怖的聲浪。

巨石滾落的震蕩聲轟然炸開,大大小小的碎石散花一樣砸下來,你狠狠挨了幾下,心髒狂跳,死死摳着草駝的脖子,護着腦袋不敢擡頭。

草駝沒命的狂奔,你被颠的神志不清,不知跑了多久才停下來。

你大口大口的喘氣,喉嚨痛的像要裂開,酸麻僵硬的腿失去知覺,你脫力,從草駝背上滾下來,意外的滾到柔軟冰涼的草地裏。

雨停了。

你撐着身體坐起來,茫然的看着青草盈盈的曠野,草駝嘶鳴着,哀哀地呼出大口大口的白汽,你看向正前方,黝黑的山體高聳入雲,中間破開窄窄的細縫。

你艱難的站起來,想脫掉防雨鬥篷,手指卻酸澀的執行不好這個簡單的動作,你只好放棄,穿着厚重的鬥篷,開始尋找另一匹草駝的影子。

你不知道這裏是不是格林圖勒草原,也沒有心思欣賞它壯闊遼遠的風景,你的眼睛自動排除了無關的信息,檢索着草駝的蹤跡。

你沒有花太長時間,在不遠處的湖泊邊找到了雌蟲,他看上去很糟糕,身上撕裂了不少傷口,額頭上有凝結的血塊,最重要的是他閉着眼睛躺在水裏,你猜他是昏迷而不是死亡。

“還活着。”你摸了摸他頸側的脈搏。

兩匹草駝親昵的湊到一起,好像在感嘆方才的驚險,那匹蠢家夥把他帶到了這裏,然後丢下主人,在附近悠閑啃食青草。

如果扔下去的位置再偏一點,雌蟲大概就真的長埋湖底,英年早逝了。

你坐在原地喘了一會,被雨水漬透的衣服又被捂熱,濕濕熱熱的包裹着你。

“我現在不該救他。”你發了一會呆,對草駝喃喃道:“我應該逃走,随便找個什麽地方躲起來,然後找機會回家。”

草駝無意義的嘶鳴,你盯着雌蟲看了一會。

“抱歉。”你站起來,轉身。

作者有話要說:

拖更患者自我拉扯(?′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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