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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豪說話的聲音雖然不大,卻恰好被風送到了韓遠征耳裏。
這要是擱在一個月前,他還真不一定認得這孩子,他們這小漁村說大不大,卻也有幾百號人。壯勞力他肯定都熟,但小孩子嘛,長得都差不多,尤其是男伢子,全都是剃着小平頭、穿着大褲衩,渾身上下都曬得黝黑發亮的。
可眼前這小孩兒,韓遠征卻還真認識,畢竟他大半個月前剛參加了人家親爹的喪禮。
“回家去吧,今個兒沒船來了。”
豪豪擡頭看向走到自己跟前的大人,韓遠征或許認不得村裏多半孩子,可孩子們卻全都認識漁業隊的大隊長。見是大隊長跟自己說話,豪豪還挺高興的,忙問道:“那明個兒呢?咱們隊裏的船還有幾艘沒回來啊?”
“五艘吧,啥時候我也說不準。”
事實上,除非是遇到了臺風天,所有的漁船才會統一靠岸。平日裏,哪怕是同一時間出海的,那也不一定會同時歸來。
聽他這麽一說,豪豪面上略有些失望,不過聽到韓遠征再度催促他回家時,還是老老實實的聽話走人了。
豪豪難掩失落的回了家,劉秀紅也已經開始準備晚飯了,見他這個點兒回來,還略有些驚奇:“今個兒倒是乖了,省得我還去灘塗那頭找你。你看着點兒弟弟,媽給你們做羹吃。”
“媽,爹他到底啥時候才能回來呢?我都好久好久沒見到他了。”豪豪坐到了弟弟身邊,嫌棄的看了眼哈喇子滴滴答答往下落的弟弟,“你想爹不?想不想啊?”
劉秀紅生火的手抖了抖,不過很快她就跟沒事人一般,利索的忙活了起來,嘴裏敷衍的說着:“快了,就快了。”
……
另一邊,韓遠征拎着竹簍子回了家。
這個時間,家家戶戶都在忙着做飯,韓家自然也不例外。
韓老太是隊上的婦女主任,她養了倆兒子,個頂個的出息孝順,只一點不好,老大不小了都不肯結婚。
小兒子暫且不提,前頭有他哥頂着,有的是借口推脫。大兒子卻也着實倒黴,早先談了個知青,都已經到談婚論嫁的地步了,哪知前兩年突然能回城了,一開始韓老太可不樂意了,可架不住大兒子被說動了,幫她弄到了回城指标。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一想到這裏,老太太就一肚子火氣。她在隊上,人人都要喚她一聲主任大娘,既羨慕她家好日子,更羨慕她有倆好兒子。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她是做夢都想讓兒子娶個好媳婦進門,好叫她趕緊抱上大孫子。
“媽,你跟咱家大鐵鍋有仇?”韓遠征走到自家竈間門口,随便一瞥,就瞧見他家老太太滿臉殺氣的揮舞着鍋鏟,一副要将鐵鍋捅穿的架勢,看着格外得滲人。
“你可閉嘴吧!今個兒好生洗個澡,明個兒收拾收拾自個兒,我領你去峽口漁業隊。”
“不是……媽你又想幹啥?”
主任大娘不想理蠢兒子,自顧自的收拾出了倆菜來,很快就端上桌開飯了:“讓你幹嘛你就幹嘛,廢話那麽多。對了,有個事兒我要跟你仔細掰扯掰扯。”
“要是相親就免談,要是隊上的事情你自己拿主意就行了。”
要不是心疼糧食,主任大娘真想把大海碗扣在蠢兒子頭上。忍了又忍,她還是決定先說正事,先三言兩語的說了劉秀紅那事兒,又道:“……許家那小子倒是找了個好媳婦,都這樣了,還是不肯回娘家改嫁。我想啊,咱們是社會主義國家,早先□□那會兒,隊上都沒餓死過人,沒的說現在都改革開放了,還把人往死裏逼的。”
“許國強啊……”韓遠征想起了剛才在灘塗上碰到的許家大崽,挾菜的手略頓了頓。
“你爹也是在船上出事的,幸虧當時你已經十五了,不然這日子真的沒法過。你說,咱們隊能不能改改規矩?幫襯人家一把呗,那秀紅也是個勤快能幹的,我瞅着,織網大概能賺八個工分,估摸着能把她自己的口糧掙出來。”
“她能養活自己就成,倆孩子隊裏出糧票和錢就成了。”
糧票本身就會補,錢的問題也不大,如今糧食也就一毛五分八一斤。像他們這些正式隊員,每個月能發四十斤糧票,出海的隊員工資八塊,不出海的工資十二塊。基本上工資全交代在糧食上頭了,好在出海的隊員每次都能往家捎帶些海味,也算是貼補了家用,畢竟吃的可比錢更珍貴。
韓遠征很快就想好了對策:“依着糧票的數量補足買糧食的錢,不白給,全記在隊裏的賬目上,等孩子長大了,讓他們還上。”
“那不還得還上?”主任大娘一臉的不滿。
“七十年代咱們隊裏每個月的工資才兩塊、兩塊七毛,現在都八塊、十二塊了。等許國強家那倆小子長大了,誰知道工資漲到什麽價了?咱們又不跟舊社會那樣收利錢,怕啥。”
“成,我等下同秀紅說一聲。”
“明個兒再去呗。”
主任大娘狠狠的将筷子拍在桌上:“明個兒要帶你去峽口漁業隊相親!你敢跑,我就一頭撞死在你爹墳前!!”
再能耐的兒子也是兒子。
最終,主任大娘以勝利的姿态,大搖大擺的出了門,直奔劉秀紅家。
哪知她還是遲了,有人比她更快一步。
早一步登門的是許國強他媽,也就是豪豪和傑傑的親奶奶。
許老太婆是掐着飯點兒來的,堵在門前破口大罵:“劉秀紅你個喪門星!你克死了我兒子,還裝着沒事人一樣,該吃吃該喝喝,你還有良心嗎?趕緊滾回你娘家去,我們老許家的孫子我們自個兒會養!”
結果,還沒把劉秀紅罵出來,倒是把主任大娘給招來了。
主任大娘氣得直瞪眼:“你這是想幹啥?什麽喪門星,什麽克死?咱們是社會主義國家,不搞封建迷信那一套!你兒子是出海死的,跟秀紅有啥關系?她好好的待家看孩子呢!”
“不是,主任大娘,我這不是讓她趕緊回娘家改嫁去嗎?橫豎早晚都要走的,咱們也不興舊社會守孝那一套的,就算真的要守,讓她回娘家守不成嗎?我就想啊,過兩天不就又要發糧票了……”
“發糧票咋了?先前你們家搶着領走了隊上那二十塊補償金的事兒,我還沒找你算賬呢。”
“可那是我家國強……”
“對呀,給國強辦喪事的錢,多的就補給倆孩子,你拿了幹啥?”
“我幫孫子存着啊,總不能給劉秀紅吧?那她要是拿着錢回娘家改嫁了,我們家還不虧大了?糧票也是,可不能發給她。”
“人家還沒改嫁呢,為啥不能給?”
“遲早的事兒。”許老太婆不敢跟主任大娘硬着來,連嗓門都放輕了很多,“你看她才二十三呢,咋可能守一輩子呢。”
“那你就不能幹脆等她改嫁了再說?敢情你當奶的疼孫子,她當媽的還不疼兒子了?走走,趕緊給我回家去,再來鬧,我讓遠征找國慶談話去!”
打蛇打七寸,許老太婆一聽說這事兒扯上小兒子了,當下就慫了,忙擠出笑臉賠了不是,轉身就跑回家去了。
她一走,劉秀紅就紅着眼圈走了出來,将主任大娘請進了屋裏。
主任大娘未語先嘆氣,她自己也是苦過來的。只不過,她本來就是東海漁業隊的人,娘家兄弟子侄多,當時倆兒子年歲也不小了,總算把日子混過去了。
劉秀紅顯然沒她那麽幸運,哪怕一切順利,熬到大兒子成年,那也足足還有十三年,更要命的是,劉秀紅在這裏除了個姐姐外,再沒別的親眷了。
“我跟我大兒說了你的事兒,他說啊,往後每個月由隊上補給你們家糧票和買糧食的錢。糧票本就該是你們的,錢先記在賬上,等以後有錢再還。”
“謝謝主任,也謝謝大隊長。”哪怕将來仍要還,但起碼能将眼下的日子先對付過去,劉秀紅發自內心的感謝主任大娘。
主任大娘掃視了一下屋裏,又問:“你家大兒呢?”
“跑出去了,他最怕他奶上門吵吵了。”劉秀紅拿手指按了按眼角,“那孩子到現在還不知道他爹沒了,天天往灘塗上跑,就盼着他爹跟從前一樣回來。”
“這事兒确實不好辦。”
有些事情是真的不好同孩子細說,說不清楚是一回事兒,劉秀紅更怕這孩子受不住。不過,眼下糧票和錢的事情解決了,起碼她可以一直陪在孩子們身邊,總算是個好事兒。
在劉秀紅看來,就算她婆婆确實會養倆孩子,這有媽跟沒媽能一樣嗎?再說,小叔子許國慶今年也有二十了,也相看好了,估摸着年底就該結婚了,到時候老許家又會有別的孩子,哪怕當奶的還是最疼孫子,可誰能保證叔嬸就不介意?
“先捱過眼前的難關再說吧。不管怎樣,謝謝主任您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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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随機發50個紅包,截止今年底=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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