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曬漁場算是整個生産隊裏難得的大塊地兒,這也是因為他們這兒的地少得可憐,稍微好點兒的都開墾做了農田,就連山地也滿是紅薯土豆。

偏曬漁場是省不了的,天氣好時成排成排的曬魚,邊角處就織網補網,以前開大會時,也會臨時征用一下,等地裏的收成都上來了還要兼做曬糧的地兒。

這會兒,半個曬漁場都被騰空了,算算日子,地裏的糧食也該收上來了。此時的曬漁場裏,只有零星幾個人站在角落裏,等着婦女主任發活兒。

劉秀紅過去時,明顯的感覺到那幾人往自己身上多瞧了兩眼,她也沒說什麽,只低着頭上前,說要領織網的活兒。

補漁網明顯要輕松很多,但工分也低,幹半天才得三個工分。織漁網就不同了,是按照多少網眼多長尺寸來算,幹得好就拿得多,當然要是磨洋工的話,怕是還不如補漁網的。

“行吧,自己去拿尼龍繩。”婦女主任看了她一眼,在手裏的本子上劃拉了兩下,指了指旁邊。

劉秀紅依言領了材料,随便尋了個空地,放下板凳就開始做活兒。這織漁網也是有技巧的,一手竹片一手梭子,不熟練的人怕是得低頭凝神細看着,可幹熟了的人卻是動作靈巧的穿梭引線,輕輕一挑一勾,再打個轉兒,一穿一拉,重複個兩遍後,一個網眼就織成了。

可就算是熟練工,終日低頭做着活兒,時間久了也受不住,這又不像補漁網那樣,可以趁着找破損洞眼的機會,活動下筋骨,同周遭的人稍微聊幾句。

她在這邊已經埋頭幹上了,其他人卻是姍姍來遲。

婦女主任大聲喝斥着領活兒開始幹,這兩日的活兒重,得趕緊将這些事兒做完了,回頭好将地方騰出來。不光是織網補網的,那些曬幹了的魚也得收起來,不然回頭糧食收上來都沒地兒曬了。

漁業隊的大隊長管的是出海的漁船和漁民,當然還有漁站那頭的事兒,可像其他後勤的瑣事卻是婦女主任分管着的。也是巧了,婦女主任就是大隊長的親媽,後勤歸了她管,大隊長放心的就出海去了,不像農業隊那頭,大隊長見天的在地裏轉悠,一刻不得松懈。

但同樣的,漁業隊也不好管,出海捕魚風險大就不說了,哪怕沒遇到狂風暴雨,也不能保證每趟出海都能大獲豐收。偏漁船都是吃柴油的,要是出海一趟收獲的還抵不上油錢,又哪來的錢給隊員發工資呢?

更別提,漁船隔三差五的都要保養檢修一番,遇到小毛小病倒是無所謂,隊裏就有老師傅。萬一有個什麽大問題,無論是請技術員過來修,還是拆下來送去市裏修,都是一筆不小的開銷,還耽擱出海捕魚。

生活不易,誰也不比誰容易,只是陸續趕來上工的隊員們,看着早早過來埋頭苦幹的劉秀紅,都不由的議論了幾句。

他們是東海漁業隊的,但劉秀紅并非這裏人,她是七年前來這裏探望坐月子的大姐劉帥紅時,無意間叫許國強看對了眼,輾轉托了人上門求娶,隔年就嫁到了這裏。雖說在這裏待的年頭也不短了,姐妹倆的人緣都還不錯,親朋好友也不少,可有些話要怎麽說呢……

“你們說,她啥時候回家去?”

“早晚的事兒!她才多大?一小寡婦帶倆兒子,這日子咋過?估摸着是覺得人剛沒,她就走不大好意思?”

“傻了吧?現在是什麽時候?秋糧就快下來了,她好賴幹了小半年,能不要糧食就走?咱們就算漁業隊的,也能分到不少粗糧。”

幾個大媽湊在一起叨叨了半天,總算得出了一個相對比較靠譜的結論,認為最多再一個月,她就得走了。

也有往日裏同劉秀紅比較要好的小媳婦,聽了這話不滿的說了句:“怎麽就要走了?她同你們說了?上回她還跟我說,舍不得倆孩子呢。”

“你知道個啥?哪個當媽的能舍得下孩子?那是從身上掉下來的肉啊!這不是沒法子嘛,她才多大?二十三?就不說老了以後的事兒,我就問你,拖着倆孩子這日子咋過?就憑咱們補網織網的那倆工分?”

“那她跟我說的……”

“小年輕沒經事兒,你看隊上不是補了她家二十塊錢嗎?她要是真存了留的心思,還能不跟她婆婆去要?辦喪事花的都是她攢的錢,那二十塊全叫許老二拿走了!”

小媳婦不吭聲了,默默的拿了工具開始補網,只是小聲的嘟囔着,是劉秀紅跟她說的。

幾個大媽見說服了她,更得意着呢,結果一扭頭就看到婦女主任拉着個臉沒好氣的看着她們,趕緊閉了嘴開始補網。

“磨洋工也要分時候!!”

眼見婦女主任真的發了火,其他人趕緊埋頭苦幹,一時間曬漁場這邊倒是幹的熱火朝天的。

不過,好景不長,過了一陣子日頭升高了,自有人借着扇個風、喝口水的工夫,乘機歇一歇,還有人嘀咕着,說某某漁業隊有大倉庫,可以進裏頭補網織網的,雖說也熱得很,起碼能遮擋下太陽,又說場部那頭新裝了大吊扇,啥時候也給他們這邊裝一個……

偶爾偷會兒懶,婦女主任也是懶得管,況且他們這邊也不是做到正午的,多半是早來早走,下午兩三點再過來幹活,一直幹到日落西山。

劉秀紅倒是始終幹得認真,她從七八歲起就跟着娘家媽幫人補網了,當初也是隊上出了名的巧手。只是,在嫁人後不久就懷了孕,丈夫心疼她,加上家裏也還算寬裕,就叫她上半天歇半天,這手藝也就漸漸的荒廢了。

早上剛認真做活時,劉秀紅還在懊悔這些年疏于練習,好在稍稍熟悉後,速度還是提了上來,就是這天氣越來越熱了,她低着頭織網,哪怕背上的小兒子叫她放下來在一旁玩了,這半上午幹下來還是很辛苦。

“秀紅,大媽問你個事兒。”婦女主任走到劉秀紅身邊,“那個……你是咋想的?就等着分秋糧?放心吧,秋糧肯定會分給你的,一點都不會差,大媽給你保證。那你接下來咋辦呢?”

劉秀紅放下手裏的竹片和梭子,擡手敲了敲已經僵硬了的脖頸,努力的擠出了一個不那麽苦澀的笑:“咋辦?捱過去呗。”

婦女主任認真的打量了她一番:“你是真不打算回娘家了?你可要想清楚,接下來的日子不好過。”

“我舍不得倆孩子。”劉秀紅看了眼坐在一堆編織好的漁網上自娛自樂玩得高興的小兒子,忍不住又想嘆氣,“我也不知道以後會不會後悔,可要舍了他們,我得恨我自個兒一輩子。”

“行吧,我幫你問問這事兒咋整,以前也沒個先例。”婦女主任也沒再耽擱她繼續幹活,搖着頭走開了。

所謂的沒先例,并不是說小漁村沒出過事兒。有肯定是有的,可死了丈夫的女人,要是年輕肯定改嫁了,要是年紀大了那兒女也該立起來了。再一個,隊裏其實也是有補貼的,像劉秀紅家這種情況,按慣例每個月都能補些糧票,現在孩子還小,按每個月十斤來算,倆孩子每月能領二十斤糧票,等他們大些了還能添,一直補貼到滿十八歲。

可光有糧票沒用啊,沒錢的話,咋買糧食呢?再說了,隊裏只補貼孩子的,可沒補貼小寡婦的說法。

……

這一日,又是出海的船只歸來的日子。

一艘艘漁船整齊的停靠在簡易碼頭上,隊員們興高采烈的招呼着來接他們的自家小孩兒,每個人手上都拎着簍子筐子,盤算着今晚又能打牙祭了。

漁船接連靠岸,隊員們挨個兒的走上了灘塗,招呼着小孩兒回家去。

漁業隊補貨的多半魚都會直接由國家開的冷庫船直接收走,按季度結算。但也有冷庫船不收的海産,就拖到曬漁場曬幹了按工分發到各家各戶,不過只要是上船的隊員,每次或多或少總能分到一些,算是給他們的福利。

也因此,每回漁船歸來,小漁村都跟過節般開心,哪怕不是漁業隊的,也會拿自家自留地産的菜去換點兒海味解解饞。

這情景,幾乎每隔十天半月就會來一次,對小漁村來說,這是熟悉到不行的場面。

漁業隊大隊長韓遠征跟隊員的道了別,提起竹簍子就往自家放心走去。結果沒走出多遠,就停了腳步。

灘塗邊上,有個小孩兒站在一塊大石頭上,墊着腳往海那頭眺望,面上滿是焦急,嘴裏更是忍不住叫出聲兒來:“我爹呢?咋還不回來呢?再不回來,奶又要來家罵媽了。”

作者有話要說:

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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