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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紅啊,你這倔脾氣啥時候能改改呢?”

“當初讓你想清楚了再嫁,你非說婆婆不好,但男人是你自己中意的。行吧,先前有你男人護着,現在他沒了,倆孩子又那麽小,往後你可怎麽過啊?”

“我給你算一筆賬,就先不說你自己了,倆孩子要吃要喝要上學,長大以後還要蓋新房娶媳婦,這得多少錢?要是你婆家靠譜也就算了,可他們連隊裏補償的二十塊錢都拿走了.你不趕緊改嫁,你還能指望什麽呢?啊喲,你倒是說句話啊!你可真急死我了!”

……

劉秀紅目光呆滞的抱着雙膝坐在床頭,她真的不想說話,卻架不住娘家大姐一而再再而三的逼她表态。

又遲疑了一會兒,她才啞着嗓子開了口:“我能說什麽呢?孩子是我的,他們爹沒了,難不成還要讓他們連媽都沒了?”

“敢情我說了這麽多話,你全沒聽進耳裏?他倆是老許家的金孫,那許老太婆還能真的撂開手不管了?你呀,就是太死心眼,現在孩子還小,等再大一些才是真的丢不開手了!”

秀紅她娘家大姐名喚劉帥紅,跟她前後腳嫁到了同一個生産隊裏,兩家隔了大半個生産隊,平日裏倒也不常見面,畢竟人人都要幹活賺工分,誰也沒空閑磨牙。

可就在半月前,劉秀紅的丈夫出了意外,人沒了……

這年頭,失了家裏的頂梁柱,日子是真的沒法過。劉帥紅是早也勸晚也勸,就想勸妹子丢下孩子回娘家改嫁去。就是再嫁是比不上頭一個,可就算條件再差,也總比現在強吧?

“這都半個月了,車轱辘一樣的話說了一遍又一遍。你就是塊石頭也該開竅了吧?”見妹子就是死活不松口,劉帥紅簡直就是氣不打一處來,“你婆婆、小叔子、小姑子都不是好相與的人,你要是留下來,他們鐵定往死裏蹉跎你!”

“大姐,你別說了,我已經想清楚了。”劉秀紅微微側過臉來,目光裏的呆滞逐漸變成了堅定,她看着娘家大姐,一字一頓的說,“我不改嫁。”

“行,你記得以後可別找我哭!”

劉秀紅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了,只岔開道:“大姐,你給我帶的衣服呢?不是說你們航航穿不了了?”

“你你你……你就知道衣服!衣服衣服!我跟你說正事你聽見了沒?”

“那大姐你明個兒過來時,別忘了帶上衣服。”

再一次把大姐氣走後,劉秀紅只在心裏微微嘆了一口氣。大姐的好意她心領了,可她實在是沒辦法狠心丢下倆年幼的孩子。

她的倆孩子,大的五歲,小的還要再過一個月才滿一周歲。叫她如何狠心丢開手?再說了,丈夫沒了她是傷心,倆孩子也一樣不好受。

劉秀紅起身下床,喚醒了睡在裏頭的小兒子,抱孩子去了外屋。

其實,他們家統共也就內外兩個屋,裏頭那間是全家人睡覺的地方。他們這一帶地處南方,沒的北方那種炕,卻也沒有正經的床睡,多半都是自己打兩條長凳,再往上頭擱幾塊木板,拼的簡易的床睡的。床都這般将就了,旁的家舍就更別指望了,就她家而言,整個裏屋就兩個破木箱子,還是她當初嫁過來時,娘家爹給她打的。

外屋比裏屋稍稍好點兒,起碼有桌子也有板凳,還有一口砌在窗戶底下的土竈,水缸米桶碗櫥也都一應俱全。

劉秀紅讓小兒子乖乖坐在小板凳上,她自己打開米桶一看,米只剩下了淺淺的一層。不得已,她只能少少的舀了一點,又拿了根大紅薯削皮切塊。

原先,她是真沒覺得日子過得苦,丈夫是漁業隊的出海隊員,月月都能往家裏拿八塊錢的工資和四十斤糧票,每回出海歸來還能帶些魚蝦螃蟹,哪怕只是些半死不活的小魚,那也能改善下家裏的夥食。

如今,丈夫才走了半個多月,家裏的一切都已經悄然發生了變化。

劉秀紅一面生火煮紅薯粥,一面忍不住望着竈膛裏跳動的火苗發呆。

其實,大姐說的話她都聽在耳裏,她知道接下來的日子會有多艱難,也明白要是她松口改嫁日子會輕松很多,而且就像大姐說的那樣,她婆婆甭管嘴上嚷嚷的再厲害,也不會真的丢開倆孩子不管的,可再怎麽樣,她都狠不下心來。

紅薯粥的甜香味逐漸在空氣裏蔓延開來,劉秀紅回了神,一面将竈膛裏的火撥小,一面起身拿碗筷準備盛粥:“日子再難,總該想法子熬過去。”

這話與其說是對小兒子說的,不如說是她在給自己鼓勁兒。

片刻後,她盛了三碗粥,兩碗多是白米,另一碗乍一眼看去俱是發軟的紅薯塊,因着天氣太熱了,先放在飯桌上晾着,打算放涼了再吃。

趁着這工夫,她簡單的給自己和孩子洗了臉和手,又往屋外張望了幾眼,後來索性抱着孩子走到了外頭,站在高處往灘塗方向喊:“豪豪!回家吃飯了!”

相較于懵懂無知的小兒子,五歲的大兒子在這段時間的變化,才讓劉秀紅最為心痛。

以往,大兒子豪豪最是淘氣好動了,整日裏話多的煩人,成天上蹿下跳的,跟個小皮猴兒似的。可自打大半月前丈夫出事後,豪豪一下子安靜了許多,見天的往外跑,恨不得紮根在灘塗上,不到飯點不着家,有時候還要她催着才回家。

而灘塗那塊兒……

劉秀紅咽下了滿嘴的苦澀,站在門前望着由遠及近的大兒子,到底沒忍心責怪,只淡淡的道:“先吃飯吧。”

“嗯。”豪豪跟只穿着小肚兜的弟弟不同,他是光着上身只穿了個褲衩,頭上身上都是水珠子,也不知道是海水還是汗水。

他回了家就先将手裏的竹籃往地上一放,轉身就走到了飯桌前,也懶得坐下來,就站在桌子邊上,大口大口的吃起了早飯。

劉秀紅瞥了眼豪豪拿回家的竹籃,見裏頭盛了不少魚蝦蟹貝殼海菜,亂七八糟的堆了半個籃子,心裏略一盤算,便道:“中午給你們煮羹吃。”

羹算是他們沿海這一帶常見的吃法了,不拘往裏頭放菜還是肉,或者魚蝦蟹亂放一氣,煮成糊糊狀就是一道羹湯了。要是加點兒面,還能做成面羹,既當菜又當飯,還省了放油,大人小孩都吃的。

又見兒子吃得兇,劉秀紅勸他:“慢點兒吃。”

豪豪不聽:“我吃完飯還要去灘塗上呢!”

海邊長大的孩子,倒是清楚漲退潮的時間,再說灘塗邊上有的是人,因此劉秀紅并不擔心兒子出事,卻還是道:“等日頭高了就回家歇着。”

“媽,爹今天回來嗎?他啥時候才回家呢?”五歲的豪豪其實不太清楚生死問題,幾大口呼嚕完碗裏的米粥,他一抹嘴,“算了,我還是去等着吧。”

拿上劉秀紅剛騰出來的竹籃,他光着腳丫子飛一般的跑出了家門。

劉秀紅目送大兒子跑得沒了人影,這才端着碗喂小兒子吃飯,等下她還要帶着兒子去上工。

丈夫沒了,日子總歸還得過下去。原先,她補漁網賺的工分是補貼家用,因為孩子太小的緣故,她偶爾會只上半天工,橫豎工分是按照時間算的,也沒人會說她。可如今不同了,她得靠這活兒養家糊口。

喂完了小兒子,又匆匆的扒拉了一口,劉秀紅背上兒子拎起板凳,就出門上工去了。

他們生産隊跟其他地界不同,又細分成了農業隊和漁業隊。這農業隊的自然是下地幹活,如今是農忙時節,農業隊的人連軸轉,實在是忙不過來了,還會撥漁業隊的過去幫忙。當然,漁業隊該出海捕魚的還是得出海,只是剩下些老弱婦孺,留下來曬魚補網。

劉秀紅娘家婆家都是漁業隊的,不會農業隊的活兒,就算眼饞那頭的高工分,她也只能往曬漁場去。好在,補漁網這活兒她熟,好好幹賺的工分勉強也夠養活自己和倆孩子了。

八十年代初期的小漁村,基本上家家戶戶都能解決最基本的溫飽問題,日子過得不說有多好,起碼比前些年可要好上太多了。尤其随着改革開放的春風吹遍神州大地,最近兩年還多了來漁村收魚的個體戶,以前那些投機倒把的活兒也變成合法的了,倒是讓小漁村的日子,一天天的好了起來。

眼瞅着曬漁場近在眼前,劉秀紅調整了一下背帶,讓小兒子趴得舒服一些,大步流星的往前頭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開新書啦!

求收藏=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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