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朝生暮死篇04

其實混沌也累了,一覺醒來已經天光大亮,他身旁的囹圄卻不見了。

他緊張地摳起囫囵,“囵囵,你看見怪鳥去哪兒了嗎?”

“沒有,我醒的時候他就不在了。”

“他是不是自己飛去‘天府’了?可是他也不認識路啊。”混沌艱難地思考了一會,“我去昨天撿到他的地方找找看。”

囫囵叫住他:“混沌,要不算了吧。你們昨天已經玩了一天了,還沒盡興嗎?”

混沌:“可是今天還想繼續玩,說不定怪鳥也在找我呢。”

囫囵攔不住他,在他腳爪裏上了天,心裏隐隐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角馬群附近沒有找到囹圄,混沌飛過大草原和峽谷,耳尖如他,立刻就分辨出了峽谷下方那密集的水花聲。

峽谷下方,一只小藍鳥沖進江水又沖出來,自顧自嬉戲。小藍鳥跟囫囵差不多大,鳥喙,馬蹄,魚尾,是一只長相奇怪的鳥。

“喂!你見過另一只跟你長的一樣的怪鳥嗎?告訴我他在哪兒!”混沌吼道。

小藍鳥受了驚,脖子上湖藍色的羽毛炸起一圈,擡頭看到混沌,觀察了一會兒,馬上喜笑顏開地飛上來,“好開心,終于有獸跟我說話了。可是我沒見過跟我一樣的鳥。”

他落在混沌跟前:“你們好,我叫囹圄,你們叫什麽名字呀?”

混沌:“啊?你是怪鳥?你怎麽變得這麽小了?”

囹圄:“我一出生就這樣呀。你們跟我交朋友好不好?你們叫什麽名字呀?”

混沌:“我叫混沌,昨天不是告訴你了嗎。”

“混沌哥哥!”囹圄高興地圍着混沌飛起來,“我們去江下游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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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昨天不是帶你去過下游嗎,我還教了你噴火,你今天學會了嗎?”

“沒有去過呀!混沌哥哥也沒有教過我噴火呀!我們快飛去下游玩吧?”

“你這怪鳥,記性可真夠差的。”

混沌還是陪囹圄飛去了南海,兩只比賽抓魚,囹圄要學混沌噴火,結果又用七枚風刃把海面攪得亂七八糟——他的行為跟昨天一模一樣,這讓混沌覺得有些無聊。

“對了,你昨天不是想去我的副本嗎,我帶你去那裏玩吧?”混沌說。

“咯咯咯,贊成!贊成!”

如囫囵預料的一樣,混沌副本對囹圄來說太幹了,他尾巴上的鱗片缺少水分,片片皺縮。他倒并不在意,好奇地觀察着混沌副本裏的荒灘和沙漠。

“你在這等着我。”混沌把囹圄留在他的洞穴裏,自己和囫囵一起下到地穴。囹圄等得無聊,飛到熔岩池邊緣,通紅的岩漿比太陽還要火熱。其實這片熔岩池是由湖泊強行改的,就只有貼圖看起來吓人,實際溫度沒有岩漿那麽高。

岩漿不時冒泡,噴上來的液體落在囹圄腳下的火山岩上,發出“滋滋”的聲響。囹圄沒見過這陣仗,終是打消了潛下去的念頭。

鴿子蛋大的天然結晶,透明外殼裏流淌着質地溫潤的釉質,由湖藍向火紅過渡,不像金子那麽閃閃發光,整個結晶卻自帶一種低調華美。結晶被一根銀色鏈子串起,應該是裝飾項鏈一類。

混沌用一根趾頭勾起,項鏈挂在他腳趾上細微地如同一枚軟戒。

“唔......”

混沌依依不舍地與項鏈對視,然後轉向另一枚硬幣大小的水晶......

“喂!”囫囵瞪了他一眼,“你忘了你是為了啥嗎?”

“可是,把這個送給他的話,他就真的不會忘了我嗎?”龍疑心囹圄忘記他是因為他沒有給過 囹圄什麽好處,畢竟囹圄跳舞給他看直到力竭,大概也要支付相等的報酬才行。

別獸的友情都是這樣的吧?

鏈子戴在囹圄脖頸上非常合适——合适得像是生來就有的。囹圄開心地在龍窟裏上下翻飛。

“混沌哥哥,我真的能收下這個嗎?它真好看!”

“嗯,當然好看。”龍旁敲側擊:“這是我送給你的哦?你戴上了,明天就不能裝作不認識我了哦?”

“不會的!我怎麽會忘了混沌哥哥呢!”囹圄不可置信地說。

那天的混沌脾氣格外的好,格外溫馴聽話,囹圄想去哪裏玩他就陪他去哪裏,催着囹圄飛來飛去,臨走還要再三确認:“我陪你來過這裏玩了哦?明天要去別的地方玩哦?”那種小心翼翼的樣子,像極了小心地提出讓父母少加班多陪陪他的孩子——因為他本來擁有的就不多,任何一點失去都會留下巨大的空白。

反而讓囫囵不知何時開口:早點放手吧。

“混沌哥哥。”囹圄停在空中,“我來跳舞給混沌哥哥看吧,現在是我最美的樣子了。”

“我不看!昨天已經看過了!我們繼續往東飛啊!”

“怎麽會,”囹圄對着混沌笑,這是他今天交到的第一個朋友,“這是我第一次給混沌哥哥跳舞呀。”

“我就說過,你今天跳的舞也跟昨天一樣!你明天要學新的舞給我看!”

“是麽......好啊,我會......學新的。”

“你別睡!醒醒!說好一起飛到‘天府’玩的!”

“嗯......混沌哥哥......我好累,你先飛吧......”

夜色中,灰白枯槁的鳥,任憑混沌怎麽拖拽,都已毫無反應。

【囹圄,稱號“山岳遺夢”,混合獸。別種精英怪,朝生暮死,一日中展現幼年,中年和老年所有形态,巅峰時期速度媲美頂級精英獸,其他時候比較弱小,建議勇者根據自己的能力分時段挑戰。】

山岳遺夢,像夢一樣美麗,像夢一樣短暫。囹圄是公測以後新出的boss,這個與其他boss畫風明顯不同的稱號一開始讓人覺得別扭,而現在囫囵看着混沌駝着囹圄的屍體,在夜空下奮力向東飛的身影,突然覺得如斯貼切。

美夢的可怕之處就在于,你開始希望它是真的。

“別找了。”囫囵擋在混沌身前。

“為什麽?怪鳥一定也在找我呢!”

在紅樹林鮮豔的樹冠上,有一只小藍鳥,靜靜地遙望着雪域,聽見混沌的呼喚聲,轉過頭來,開心地說:“你們好呀。我叫囹圄,你們叫什麽名字呀?”

“騙子!”混沌一個火球砸在樹林中間,“你騙我!把我的寶石還回來!”

見紅樹林燃燒了起來,囹圄也發了火:“強盜!這是我的重要的東西,才不會給你搶去!”湖藍色羽毛覆蓋的脖頸上,有一枚漂亮的結晶,其中的釉質由湖藍向火紅過渡,與他十分相稱——這是他生來就有的東西。

自那以後,混沌每天早上都要去搶奪他那塊寶石,如果去的早,囹圄還沒從蛋裏孵出來,他就一遍遍地把蛋扔下懸崖,看它碎成無數藍色像素,然後又在別的地方重新生成一枚蛋。

孩子就是這樣,只會用作惡來掩蓋憤怒。

混沌天不怕地不怕,獨獨怕囹圄開心地看着他,說:“我叫囹圄,你叫什麽名字呀?”

哪怕記得他是一個強盜也好。

“你何必去招惹他。你沒認識他之前,不也是每天開開心心的嗎?”囫囵爬上混沌的背,耐心地給他抓癢——這曾經是混沌最愛的活動,現在他卻沮喪地用爪子畫着圈。

“囵囵,怪鳥為什麽裝作不認識我呢?”

“你應該也能感覺到吧,他不是裝作不認識你,每天的他都想認識你,”囫囵嘆口氣,“可是你認識的他,已經死......消失了。”

混沌停止畫圈。

“消失......是什麽意思?他不是就在那裏嗎?”

“就是,哪裏都找不見,再想他也得不到回應,甚至最後發現,連個能一起回憶他的人都沒有。”

一起去過的海邊,一起抓魚,一起殺牛,一起毫無目的地橫沖直撞,與之一起創造回憶的獸卻哪裏都不在了,連帶着回憶都漸漸模糊,最後甚至分不清是回憶先消失的,還是那只獸先消失了。提到他的名字時,聽者只能回以茫然的眼神。

死去了,消失了,與這世間徹底斷了聯系,天上地下,無跡可尋。

龍還依稀記得那些獸,張揚跋扈地擋在路中間,他一個火球砸過去,對方就沒好氣地擡起頭來,瞳孔收縮成一條細線,“怎麽,想死嗎?”

而他們也真的是以命相搏,每次都很驚險,每次都很疼痛。有些獸經常見到,經常打架,有些就漸漸地看不到了。最後一天,幹涸的瀑布上方,懸崖上撒了一地的血,透明的,亮晶晶的。他都被開膛破肚了,金色的眼睛看向混沌,胡須随着氣流擺動,他竟然低低地笑出聲來。

然而,關于混沌不明白的那笑聲,關于随随便便就賭上命的那些獸,現在已經再無人知曉,除了混沌。

他經過高塔的時候,有時會停住,俯瞰萬裏之內和平的大地,所有獸見到他便錯開視線,遠遠跑開。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原來真的只剩他一個了。

這就是消失嗎......還真的是一種殘忍的告別呢。

龍聽他說完,默不作聲。囫囵以為他是聽不懂,卻聽見他模糊的聲音:

“是麽......以前的混沌,也消失了啊......”

惡龍突然沖上來抱住他,以一種快要勒死他的力道:“囵囵?囵囵你不要消失好不好?也不要假裝不記得我,也不要一睡覺就叫不醒!你要是那樣的話......我會噴火燒你的哦?”

全副頂級精英獸有什麽害怕的東西嗎?翻遍公式資料,攻略論壇,統統都寫着一句話。

沒有。熾焰災厄天不怕地不怕。

“好。”

囫囵伸出小爪子抱住他的頭。

他只是,害怕一切孩子都害怕的東西。

某個風和日麗的天氣,囫囵在自家副本散步,遠遠聽見河畔傳來水花四濺的聲響。跑到河壩上觀望,河流表面回蕩着一圈漣漪,有什麽東西在下面快速游過,片刻後,在河流上游飛出一只湖藍色的怪鳥,鳥翼,馬蹄,魚尾,一層水珠挂在他的羽毛上,在陽光下仿佛架起了七色彩虹,閃閃發亮。

他見到囫囵,十分開心地飛過來:“你好呀。我叫囹圄,你叫什麽名字呀?”

囫囵也禮貌地回以微笑:“你好,我叫囫囵。”

“囫囵哥哥,跟我交朋友好不好呀?”

“謝謝,不用了。”

“诶?為什麽附近的獸都不願意跟我交朋友,我好寂寞呀......”

囹圄,真的像他的名字蘊含的意義一樣,不斷重置的時間是一座透明的牢籠,他被困在其中,自由地飛翔,自由地歡鬧,完全看不見那桎梏。他只是好奇外面的獸,為什麽都對他回以冷漠的拒絕。

因為成為你的朋友,會更寂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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