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自那日之後,林榭便再沒來過,一開始沈卻還夜夜提心吊膽、輾轉難眠,後來見他遲遲沒出現,不由得便起了幾分僥幸的心思。
死士們隐跡埋名,攬的從來是苦差事,出去一趟便都是十死九生的險峻。
萬一哪天他死了在哪場意外之中……
沈卻還是平生第一次如此希望一個人短命。
可惜事與願違,這天夜裏,那個他最不想看見的人還是出現了。
林榭到的時候,沈卻正坐在幾盞矮燭旁做一件孩子穿的小夾襖,他素來節儉,平日裏衣裳被子破了,他都補一補再用。
可這縫縫補補到底同做一整件衣裳是不同的,做起來才知道,這事兒既費心力、又耗心神,沈卻抽着空做了好幾日,這一件夾襖才成了形。
林榭也不出聲,就倚在窗外,悄悄看着他。
不知是不是他的目光太灼燙,才站那兒沒一會兒,屋內那人便望了出來,兩人四目相接,只見沈卻手上一抖,銀針不慎紮破了手指。
一點血珠滲了出來,沈卻也顧不上擦,忙丢下那件快做好的夾襖,急急跑過去關上了窗。
小窗才上,那邊門拴便被人從外邊用東西一頂,門栓“啪”一聲落在地上,旋即便有一道身影閃進來,來人着一件墨綠色的圓領衫,身上袖中皆裹挾着一股寒意。
昏暗燭火裏,他望向沈卻,眉目彎一彎,很輕浮地:“知道我随時要來,你還鎖門做什麽?”
沈卻背貼着那才關上的窗子,低頭忖一忖,而後才艱難地擡手比劃:“你放過我,除卻與殿下不利的,還有那、那些事……其他我什麽都依你。”
林榭微微俯身,拿起方才被他丢在桌上的那件襖子瞧,是素織綢料,上頭縫線針腳齊整、繡工精巧:“你還會做衣裳?”
他故意看不見他手語,偏頭看他還呆站在那兒,于是又笑:“你站在暗處,我連你的臉都看不清,更何況你手上動作,當我是夜貓兒麽?”
沈卻這才慢慢挪過來,正面身子蘊入燭光裏,他又要擡手,林榭卻忽地扣住他手掌,同他十指相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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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了笑,仿着他方才的表情:“那、那些事……到底是什麽事兒?我聽不明白,你說與我聽聽呗。”
沈卻的臉登時紅了,又惱又急地瞪了那人一眼,他平日裏是一點火氣也沒有的一個人,可一遇着林榭,他心裏頭就冒出了郁怒的火,簡直要将他整個人都燒透了。
他分明什麽都看到了,也讀懂了他的意思,卻故意騙他太黑看不清,招他過來,也不過是想更湊近地羞辱他。
林榭笑眼看着他。
瞪着他的那雙眼墨一般黑,讓林榭聯想到夏日裏竹藤上結的黑葡萄,又想到滿太傅府上那只棉花團似的家獸,即便是瞪着人的,也只一點點兇意,吓不着人。
林榭忍不住伸出手去探他眉目,沈卻立即閉了半只眼,前者便笑着用拇指蹭過他眼睫。
“你再瞪我,”林榭忽然說,“我都要硬了。”
沈卻仿佛受到了莫大的驚吓,拼了死勁地把手往外一掙,而後慌不擇路連退幾步,苦着臉手語:“我同你一樣,也是男人!”
“那又如何?”林榭一步步跟上去,“我只愛餘桃,不愛軟玉,況且天底下哪有你這樣的男人,男人下頭怎麽會長了兩張……”
沈卻幾乎要瘋了,蠻牛一般地沖上去,用頭頂向他心窩,他不敢再聽他繼續往下說了,這個瘋子口中簡直全是放浪話!
林榭沒想到他會忽然沖上來,更沒料到他會用頭撞人,人往側後方偏了偏,但到底沒完全躲過,叫他在側腹上狠狠撞了一下。
腹間本就是最柔軟的地方,林榭一口氣差點沒緩上來,陣痛過後,林榭的臉終于沉了下來。
他一手拽着沈卻身上那件單薄的外衫,另一只手不輕不重地掐住他喉結,推着他将他抵在床架上,這一掐并不是為了要他的命,沈卻依然能夠呼氣,只是感到屈辱。
木床支不住力地搖了一搖,床架上挂的紗簾也随之晃了一晃。
“下賤的東西!”沈卻聽見他罵。
他微微仰起頭,止不住地心慌,生怕叫那住他後屋的小奴聽見了屋裏的動靜。
沈卻強忍住被人鎖喉的不适感,慌急急地提醒他:“後屋裏住了人!要是讓人聽見了……”
“讓人聽見又怎樣?”林榭冷笑一聲,“我孑然一身,說不定哪日就死在這營生裏了,拉你一個陪我下地獄,也不算虧。”
沈卻只覺得他指間力道越來越緊,逼得他進氣少出氣多,眼看他臉越來越紅,林榭卻絲毫不手軟。
“我對你的要求不高,”林榭淡淡然道,“只三條:其一,往後不許再動手;其二,我問什麽,你便答什麽,不許甩臉子;其三,我要你做什麽,你便做什麽,不許對說不。”
他壓着他腿,手指尖輕輕劃過他下巴:“你若是惹我不高興了,我就把你的事捅出去,叫他們扒了你的褲子,讓這府上人人都能瞧見你殘缺的身子!”
這樣狠的話,他卻說的漫不經心的,眼神中透出幾分輕狂與狠戾來,讓人不得不相信他絕對會言出必行。
林榭絕非善茬,求饒與抵抗都是沒有用的。
“你也不必這樣瞪着我。”林榭緩緩松開手,看着沈卻背抵着床架滑跪下去,狼狽地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氣。
他人很高,站直後身量都要比沈卻高出半個頭來,燭燈中他低下眼,瞳仁裏映着橘金色的光,居高臨下地看着沈卻低下去的發旋:“你有見不得光的秘密,我是不得見光的死士,況我生的風流倜傥,配你是很夠的。”
沈卻漸漸緩過來了,但還是低着頭。
兩人不過才見過三面,可他那張臉卻已經深深地烙在了沈卻的腦海中,只要回憶起一點相關的影子,就讓沈卻痛深惡絕。
聽見林榭的話,他想不到別的,只覺得這人好不要臉,分明相貌平平,怎麽看也沾不了幾分英俊意思,怎麽敢說自己風流倜傥?
在沈卻看來,他比不得王爺萬分之一的秀俊,更不及他千分之一的風流。
不,他根本不配與他的殿下作比!
“好啦,”林榭解了氣,心情又好起來,纡尊降貴地俯下身去,将他從地上扶起來,“地上這樣冷,你又穿得單薄,萬一着了涼,我會很傷心的。”
他活像是變了個人,把他扶到床邊上,要他坐。
方才他掐在他脖頸間的紅痕尚未退去,他那些威脅的話也言猶在耳,沈卻後脊骨上還發着汗,他不敢坐,木頭一樣地杵在那兒不動。
“我方才話說重了,”林榭低聲細語的,卻并不像是在哄人,“你也不必太往心上去。”
沈卻莫名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心想,真是個瘋子。
林榭笑着躺倒在床榻上,大半雙腿都露在床外,頤指氣使地:“我累啦,替我把靴子摘了吧。”
沈卻愣一愣,可想起他方才的威脅,只好不情不願地上前,替他褪去短靴。
林榭倚在他的方枕上,目光瞥見那件掉在地上的小夾襖,似是想了什麽來,于是又問他:“這衣裳是做給誰的?”
沈卻不敢不答,只得擡手比劃:“小奴遠志。”
戲班子裏給取的都是俗名兒,像那小奴這般沒師從的小官兒,大人們平日裏都犬兒蛋兒地随便喊,沈卻問起來,男孩子只說思仙平日裏都喊他丁香兒。
沈卻皺了皺眉,這樣的一個男孩子,卻叫這般女氣的名,他有心想替他取個新名,只可惜他不識字,胸無點墨,也讀不懂詩,想破腦袋才想出一個“遠志”來。
“你倒真拿他做兒子養,”林榭冷淡地評價,“七八歲的年紀,又是戲子窩裏出來的低賤玩意,只怕早已沾染上他們那些習氣,能養成個什麽東西?”
沈卻心一涼,這人對遠志的背景這樣熟悉,只怕是日日夜夜地都在監視着他。
他怎麽還會傻乎乎地心存僥幸,認為他或許再也不會來找自己了?
忽然,林榭拍了拍手邊的位置,命令他:“上來。”
沈卻沒動。
“總不好讓我一人占了你的床,”林榭笑一笑,“你忘了,我是很好很良善的人,看你站着,我要生氣的。”
至于他生氣了會怎樣,林榭就不說了,沈卻沒得選,只能褪了鞋襪,坐到他邊上。
“躺下。”林榭又道。
沈卻暗暗吸了口氣,而後順從地躺下來,他縮着身子,背對着林榭躺,渾身上下都寫滿了防備。
林榭卻像是還不滿意,略一翻身,攬着他腰:“怎麽不對着我?”
沈卻不肯再動了,林榭倒沒再為難他,兔子逼急了也要跳牆,長夜漫漫,明日又是休沐日,他不着急。
可他覆在沈卻腰上的那只手掌卻也不大老實,蛇一樣游過他腰身,鑽進那層薄薄的外衫裏。
同那晚看到的一樣,沈卻身上幾乎沒有贅肉,僅一層薄薄的肌理,也不硬,觸感是軟的。
沈卻得的耳廓都紅了,往下捉住他亂動的手,很抗拒地往旁邊挪。
林榭手上一使勁,又将他拉回來,抱在懷裏,頭埋在他頸間,嗅一嗅,低聲問他:“你衣服上熏什麽香?”
沈卻被他問的愣住了,他幾乎不熏香,也不抹香油,連腰間香囊都是沈落嫌他太簡樸,硬拉着他去買的。
他同一般男人确實不同,就是夏日裏練功,他出的汗也很少,更沒有他們身上的異味。
“像麝香,”林榭又嗅了嗅,而後道,“還有一點藥味。”
他嗅覺的确很靈,沈卻因着牢獄裏那兩顆敲進他肩骨裏的長釘,如今只要是落了雪的夜裏,傷處總是針紮一般的疼,那點疼本是不致命的,只是夜裏這樣折騰,還是難熬。
十一聽說了,就去外頭給他買了幾帖祛濕驅寒的藥來喝,暖了身子,倒沒有那麽疼了。
林榭似乎很喜歡這種氣味,呼吸蹭在他後頸上,搔地他半個身子都癢。
在他沒有下一步動作之前,沈卻還天真地以為他會點到即止。
他自認為自己生了張不起眼的臉,只身量要比尋常人高一些,可也算不上出衆,他不通文理,不善琴棋,更何況他還是個啞巴,又有着這樣一具難看的身子。
在他心裏,旁人觊觎他什麽,也不該來觊觎他這具身子。
可身後擁着他的那人似乎真的很不挑,沈卻只聽見他呼吸漸漸重了起來,而後像是有什麽東西……碰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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