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翌日清晨。
昨夜一宿難眠, 沈卻眼下生生熬出了一片青色,人也鈍鈍的, 渾身上下都寫滿了倦怠與疲憊。
直至此時, 他依然還對昨夜發生的事心有餘悸,人在絕望之際,心裏大抵總要漫起幾分求死的念頭, 想着只要死了,便能一了百了了。
他也不必再為此憂心, 再擔驚受怕了。
可那念頭不過只是轉瞬, 昨夜那番頹喪自棄的話,沈卻這時候再想來,只覺得自己真是蠢死了。
這般無故死在林榭手裏, 仵作驗身時必然也會發覺他身上異樣, 他那見不得光的隐秘還是要被公之于衆,死便死了, 可他只怕殿下也會同其他人一般, 覺得他不幹淨。
好在林榭在最後一刻松了手,他終于從他桎梏下掙出來, 抵在床頭, 發了狠地氣喘。
只命懸一線那刻他才知道, 他有多不想死。
他想活。哪怕是茍且偷生,也想好好活着。至于腹中這個孩子, 既有了,也是他的命數,是他命中合該有的一劫, 躲不掉的, 便只好受着。
沈卻不是沒想過, 倘或告假一年,躲到個沒人認識他的鄉裏去,把孩子生下了再回府,可只要細細一想,便知這法子是行不通的,他早就沒有家了,要編什麽謊才能告這麽長的假?殿下又怎麽可能不起疑呢?
再說,就是告假之後呢,他又能到哪兒去?
思來想去,大抵也就只剩下了那一條路可走——他得離開這兒,并且得悄悄地走。
但他舍不下王爺,也舍不下師兄,自從那年被殿下帶回王府,沈卻便以為這雁王府,便是他一生歸處。
可惜這命運如無情水火,半點由不得他。
沈卻扶着床架,無力地站起身,而後赤着腳走到衣箱邊上,去拿擱在上頭的那只銅鏡。
略顯粗陋的銅鏡上立即便映出了他那張臉,再往下,便是那布着一片青紫色掐痕的脖頸,那道淤痕太重,怎麽看都是忽略不掉的。
Advertisement
因此沈卻只好穿了件平時不常着的對襟立領,這才勉強遮掩掉了那痕跡。
這一日,沈卻一早便去了重臺院。
沈落眼下才從校場裏回來,見着他,眼尾立時一彎:“今兒怎麽一早就來了,身子如何了?還犯那病嗎?”
沈卻先将手中那條打濕的汗巾子遞給他擦汗,而後才手語:“好多了。”
“真的?”沈落一邊擦汗,一邊觑着他面色,“臉色這樣差,別是騙我的。”
“昨夜沒睡好,”沈卻草草手語,而後遞給他兩塊油紙包的糖餅,附一支素箋,“趁熱吃。”
沈落慌忙把那兩樣東西接過去,有些驚訝:“都是給我的?”
這糖餅倒沒什麽,沈卻得空時,常常會捎帶着給他買份早點,只是這支素箋,他是從沒從沈卻手裏見過的。
沈卻點了點頭。
“我現下能打開看看嗎?”沈落面上很明顯地溢出幾分期待來。
沈卻繼續點頭,而後有些不大自信地比劃道:“我亂寫的,你別笑我。”
沈落哪裏舍得笑他,五大三粗的一個人,卻偏偏輕手慢腳地打開了那素箋外封,下一刻,便見着那短箋上頭只稚幼而端正的兩個大字——
沈落。
沈卻識字不久,握筆的力度拿捏不好,練了許多張,卻只有這二字能勉強如意。
原本還想再往這上頭添點什麽話,然而把墨汁都快熬幹了,沈卻也想不出究竟要說些什麽才好。
在他看來,自己從來只有連累師兄的份,他若走了,沈落想必只會過得更好。
不過哪怕就這兩個字,沈落看起來也十分感動,把那封短箋珍而重之地疊好,收進囊袋裏,而後輕輕拍一拍沈卻肩膀,一點欣慰語氣:“我們阿卻也出息了。”
他曾聽十一講起過,殿下如今容許沈卻識字了,還親自指點了他半月,如此殊榮,這府上無論哪個親衛都是沒有過的。
他是真心為沈卻感到高興。
說完沈落又從懷裏掏出一個短絨盒子,打開來給沈卻看,只見裏頭放着一只長命鎖,一對小巧玲珑的腕镯:“葛大他內人昨夜生了,胖乎乎的一個小丫頭,還沒見着過呢,咱也洗幹淨手去抱一抱,沾沾喜氣。”
沈卻面上露出幾分為難神色:“可……我什麽禮都沒備。”
他同這些親衛們走得都不近,連葛正他內人昨夜生了都不知道,哪裏會念着要給這孩子備份見面禮?
“哪裏沒備了?”沈落虛虛攬着他腰,把人往葛正那屋門前帶,“喏,這對銀镯子不就是了。”
沈卻很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而後手語:“花多少銀子打的?晚些我叫遠志……”
不等他比劃完,沈落出聲便打斷了他:“不過一點小錢,你和哥客氣什麽?一會兒你真要人拿銀子過來,看我不劈死你。”
聽着他說話,沈卻焦灼的情緒莫名好了些,微微笑一笑,面頰上露出一點很淺的酒靥。
兩人才到門前,便聽見那屋裏傳出了一道婦人的聲音:“你身子洗過沒有?校場才回來,渾身的臭汗,怎敢來抱孩子,把孩子熏着了怎麽辦?”
“哪兒就這麽容易被熏着了?”男人低聲嘟囔道,“前兩個也不見你這麽仔細,窮講究。”
沈落笑起來,而後上前一步,輕輕敲響了門,低聲道:“是我,沈落。”
那屋門立即便被個男人打開了,手裏抱着嬰孩的漢子滿臉笑意,一邊緩緩慢慢地晃着自家閨女,一邊用腦袋示意他們進來。
他們這些成了婚的,便會分到一件大些的睡房,小廳與寝屋用張簾子隔開了,否則沈落二人也不好意思進。
“瞧瞧,”葛正用下巴指了指他懷裏的嬰孩,“多俊的閨女,這福氣可不是誰都有的。”
沈落探過去看了眼,只瞧見了一團紅彤彤、皺巴巴的小臉,小眼睛塌鼻梁,簡直同她阿爺如出一轍,于是他笑着“啧”一聲:“這小模樣,一眼就知道是你葛正的親生的閨女。”
“你什麽意思?”葛正一揚下巴,“拐彎抹角罵我閨女難看是不是?”
說完了,又不自信地低頭看一眼那襁褓中的小孩兒,仔細一琢磨,确實是和自己長得像,于是便又愁苦起來,嘴裏念念叨叨地:“阿奴阿奴,耶耶的小阿奴,這眼睛鼻子可千萬不要随阿耶,學着你阿娘的長,聽見沒有?”
小孩兒睡得正香甜,哪裏肯理他?
沈落在旁側笑得都快直不起腰了,氣得葛正一把将那孩子塞給沈卻,上去追着他打:“沈落你笑什麽?有什麽可笑的!”
“天地良心,”沈落一邊躲,一邊沖着沈卻,“阿卻,哥方才說過他閨女半個‘醜’字沒有,沒吧?全是他自個說的。”
沈卻手裏被迫揣了個孩子,壓根沒空應他,當下只覺得這東西像塊嫩豆腐一樣,連呼氣都得小心翼翼的,生怕不小心就把她弄碎了。
不知是不是被這兩人給鬧醒了,懷中的小孩兒忽然睜開了眼,不哭不鬧地,只靜悄悄地盯着他眼。
又小又軟的,細眼裏像汪着兩丸黑葡萄,再溫軟幹淨沒有了。
沈卻忽地便被這一眼勾起了幾分憧憬,倘若他能順利生下腹中胎兒,那麽這世間便也會有這麽個小東西,同他血脈相連。
再長大一些,便能追在他屁股後頭,奶聲奶氣地喚他阿耶了。
只可惜沒過多久,懷裏這小東西便哇哇大哭了起來,沈卻被她這嘹亮的一嗓子驚着了,整個人手慢腳亂的,像是懷裏揣了個燙手的山芋,丢也不敢丢,只好眼巴巴地把求助的目光抛給葛正。
葛正瞥見他目光,登時笑起來,随即便過來把孩子接了:“不就餓了哭一嗓子麽,看把你吓得,趕明兒你也有了崽子,生一個倒還覺得新鮮,再多生幾個,自然就駕輕就熟了。”
小娃娃到簾子那頭吃奶去了,他倆也不好再圍着去看,因此把見面禮給了葛正,便就出去了。
院裏飄着雨絲,二人便只好立在廊檐下。
靜默地看了會兒雨,沈卻忽然偏頭,接着又手語道:“師兄……”
“怎麽?”沈落面上還樂着,悄悄同他說,“葛大這閨女生得跟他親妹子似的,簡直就是縮了水的葛正,就照着她阿耶那張臉長的,這孩子還真不挑。”
沈卻也笑一笑,而後又有些愧疚地比劃:“可是哥,我們不好在別人背後随口議論的。”
他還沒比劃完,便聽到後頭屋裏一個人頭探出了窗戶:“沈落,你他娘再敢說一句試試!”
這話音落了,緊跟着裏頭又一道婦人的聲音:“阿奴才睡下,你又嚷嚷什麽?”
被娘子罵了,葛正也還是一臉的不服氣,細眼瞪着沈落:“你再說一說,我閨女究竟生得像誰?”
沈落連忙告饒:“女大十八變,大了自然就像她阿娘了。”
後頭葛正冷哼一聲,這才縮進去,關了窗。
“你方才要同我說什麽?”沈落逗完了屋裏那人,這才又笑着問他。
沈卻擡起手,緩緩手動:“我院裏的那小奴……還請師兄往後幫着多照看些。”
府裏他唯獨舍不下這三人,一是謝時觀,二是沈落,這前二者離了他倒沒什麽,只是這徐遠志如今還是個孩子,又只依仗着他一人,他就這麽逃了,殿下說不準要為難遠志。
沈落有些奇怪:“出什麽事了嗎?怎麽忽然說這樣的話?你自己養在院裏的小奴,哪裏又能有什麽事兒?”
沈卻心裏一慌,低低地:“我到底是個啞巴,性子又悶,總叫他同我待在一塊,也憋得歡,想着叫他到師兄這兒學一學,也能學得幾分活潑氣回來。”
“你買他來,可不就是伺候你的,還真拿他當兒子養了,”沈落有些不大信,“我若領了他走,你那院裏不更悶了?”
“你同哥說實話,”沈落看着他,“究竟出了什麽事了?不然你不能忽然同哥說這樣的話。”
沈卻也知這事兒不好說,因此忖了忖才道:“昨夜我睡不安穩,害了個魇夢,夢見我死了,我無親無故的,也只有這麽一二個人可挂念,我……”
不等他比劃完,沈落便擰着眉打斷他:“呸呸呸。”
“好端端的,說甚麽死不死,好不吉利,”沈落道,“我改日替你帶帶那崽子便是了,這夢往後不許再提了。”
沈卻百感交集,卻只能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
他倒也不是胡說,這次逃跑,倘若成了,他還尚有一線生機,可若不幸被捉回來了,他便只有死路一條了。
如若真有那天,他只希望沈落不要為他難過,都是他自找的,他怎樣都不冤枉。
“哥,”他擡手,“我走了。”
沈落還以為他是要回去上值,因此便點頭道:“雨天路滑,地還是濕的,你仔細些腳下——等等等等,再到我那屋裏拿把油紙傘,這雨看似不大,卻涼得緊。”
他頓一頓,一點嗔怪語氣:“你啊,知道要落雨,連把傘也不知道帶,懶不死你。”
沈卻手腳皆是冷的,可唯獨這心裏被他捂出了幾分暖意,如若不是逼不得已,他是萬不舍得離開這兒的。
沈落拿了傘,回頭遞給他。
沈卻頭微低,接了傘打開來,頓時便隐去了那張臉,因此沈落便也沒能看見,這啞巴面上含笑,可眼裏其實卻比外頭的雨霧還要濕。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七點還有一更。
————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https://leshuday.com/book/thumbnail/358049.jpg)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