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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不過多久, 沈卻便覺得身上更燙了,他止不住地顫起來, 幾乎要抓不住那只軟枕。
“難受了?”謝時觀揉着他腳踝, 将那踝骨處的突起搓得通紅,又笑起來,“忍一忍吧。”
沈卻這才驚覺, 該是他在那如意上抹了什麽東西,害得他眼下手腳綿軟得幾乎使不上一點勁, 氣也喘不勻, 緊接着,那額角便一點點滲出汗來。
謝時觀本沒打算現在罰他的,顧念他還病着, 怕傷了他身子, 可沈卻那雙眼實在太招人恨了,他分明該愛他、渴慕他、順從他才是。
憑什麽敢對他那樣冷, 那樣生分?
謝時觀眼下分明還拿着他人, 可心裏卻是空的,他總覺得這啞巴好像不愛他了, 可他怎麽敢不愛他呢?
整整一歲, 他都沒再碰過其他人, 睜眼看不見他,閉眼卻全是他, 那些只能借着他留下的一點氣味渴念着他的時刻,無數次捕捉到他的一點消息,無數次重燃希冀, 卻又再度落空的絕望。
這啞巴怎麽能懂?
沈卻眼下已在榻上掙紮了起來, 眼角濕着, 不知是汗水還是眼淚,而雁王殿下則作壁上觀,收回了那只按在他踝骨上的手,然後便再也不肯碰他。
那雙眼裏合該一直同現在一樣,沒空冷淡,也沒空失望,他也要讓這啞巴嘗嘗欲壑難填的滋味。
“你這樣子,真像是那瓦子裏下賤的……”
怕他聽不清似的,謝時觀故意湊到他耳邊,低低地:“小唱。”
他垂眼看着那啞巴紅着臉,抵在那褥子上,那樣狼狽。
動作一換,腿間的軟枕便松掉了,身上一松,可沈卻卻沒感到半點纾解,反而更加難受了。
“我是不是才和你說過,”謝時觀早有預見似的,眉眼彎起來,似笑非笑,“掉出來,就要再放一個進去,你怎麽忘得這樣快,嗯?”
是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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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啞巴身上的熱倒是退了,可半昏半醒了幾次,過了午,連謝時觀都起身了,他卻還睡着。
謝時觀下意識往他手上攥了一把,退了熱,這啞巴身上卻又冷得厲害,他本不想再管他,可自顧自披上外氅後,卻還是不忍心,将那外袍又解下來,疊蓋在那褥子上。
院裏盯梢的谷雨于是又去請了那陶衣如過來,陶衣如才到這床榻前,一眼便看到了這啞巴身上一片狼藉,想也知道那人又對他做了什麽。
“他還病着,”陶衣如被氣得沒脾氣了,“您就不能高擡貴手,放過他麽?”
謝時觀見他這般,心裏也存了幾分愧悔,可他不願承認,只冷冰冰地回一句:“他自找的。”
他自覺對這啞巴還算疼惜,昨夜将那如意又埋回去,本來是要說到做到,再放一個進去的,可他才剛不過擠進去半個頭,那啞巴就和要死了一樣。
沈卻難受,他也難受,因此便将那玉如意又抽了出來,換成他自己的。
說是要罰,可把人弄暈過去之後,他便再沒動過手了,最後一次還是在他腿間弄出來的。
陶衣如給沈卻把過脈,看向謝時觀的目光便更加難以言喻了:“你還給他用藥?”
這人到底怎麽想的?
難怪那日在鎮上,沈卻看見他和看見鬼一樣,若不是被他逼慘了,這啞巴怎麽會舍得背井離鄉,躲到這兒來?
“熱是退下去了,”陶衣如收回手,“可他身子卻還虛着,明知他起了熱,卻還給他用藥,你是存了心地想要他死……”
她話音未落,便忽地被謝時觀拎着衣領提将了起來,謝時觀心裏半點沒有仁義道德的影,無論眼前這人是老弱婦幼裏的哪一類,他都不會心慈手軟。
“你是不是管得太寬了一點?”謝時觀笑着,若非那啞巴不許,他早就讓谷雨挖了她雙眼了,這女人不見好就收便罷了,竟還敢在此處頂撞他。
受那啞巴的氣便算了,這女人又哪來的膽子指責他?
陶衣如本就不高,被他這麽往上一提,人立即便懸空起來,她腳下蹬了蹬,頂着謝時觀那樣的眼神,卻依然不肯低頭。
“是我和阿娘把他從鬼門關拉回來的,貴人怎敢說我管得寬?生下思來後他用了月餘的藥,身上這會才剛剛見好不久,又是弄傷腿,又是起了熱,貴人卻仍不肯放過他。”
“你是有多恨他……”
謝時觀忽然松了手,叫她摔在地上,而後便是毫不留情的一耳光。
陶衣如被這一巴掌打懵了,腦子裏嗡嗡作響,卻聽見那榻上人忽然有了動靜,強撐着爬到榻邊,伸出手想扶她。
陶衣如不要他扶,自己扶着那榻邊床板站起身,她是坦直的性子,家裏爺娘就她這麽一個閨女,自幼便寶貝得緊,從來不拘束她,也不曾要她對誰卑躬屈膝。
既看不下去,那便就直說了,更何況那啞巴是她好不容易才救回來的人,她與沈卻又合得來,知道他還沒休養好,又要奶孩子,都沒舍得支使他幹過什麽重活。
可這眼前的男人卻壓根沒把沈卻當人看,光棍欺負她時那啞巴護着她,如今這啞巴挨欺負了,她又怎麽能坐視不理?
沈卻知道她的脾氣,更知道王爺的性子,因此便伸出手去捉她的袖角,勸她不要再頂嘴了。
方才他一直都能聽着聲,可卻始終醒不過來,于是便狠狠地咬破了舌尖,嘗到了血腥味,這才能動了。
起身時沈卻唇角溢出一點血,他沒覺察到,謝時觀卻一眼看見了,心裏的火氣頓時蕩然一空,俯身不由分說地去掰他的嘴:“嘔的還是咬的?”
沈卻沒回應,他便擠開他唇瓣探進去,指尖壓着他齒舌,在看見舌尖上還在滲血的傷口後,謝時觀才微微松了口氣。
“你要是敢不要命了,那麽所有你珍視的,我都不會留,”謝時觀松開他唇舌,而後用帕子将那指尖上沾的血一點點擦幹淨,“一應都送下去陪你。”
陶衣如眼下那股懵勁過了,臉頰上開始密密麻麻地泛起疼來,在聽到那句“所有你珍視的”之後,她倒也跟着冷靜了下來。
對于這些上位者來說,她的聲音,不過只是蜉蝣撼樹、鑽冰求火,倘若她孑然一身,倒是不怕什麽,可她還有阿娘,不能什麽都不顧。
因此她也終于低了頭,捂着那半張臉,頗為心疼地垂眸看了那啞巴一眼,而後低聲同他道:“我去堂屋給你拿藥。”
沈卻點點頭,而後沖她比劃道:“沒事的。”
陶衣如不知看沒看懂,提着藥箱轉身出去了。
如若不是因為聽見了陶衣如的聲音,沈卻恨不得自己一輩子都不要醒,一輩子都不要再面對眼前這個人。
殿下什麽都有,可他卻沒有軟肋,因為殿下對什麽都不看重,對什麽也都不珍視。
而他身無長物,但偏偏卻樣樣都很珍惜,渾身上下都是軟肋,如此貪的一顆心,大抵生來便是要被踐踏的。
“不要傷他,也不要動旁人……”沈卻半跪在榻上,擡起頭,哀哀懇求。
“我聽話。”
他這樣向自己服軟,可謝時觀心裏卻莫名察覺不到一絲快意。
一連兩日,謝時觀都沒再來逼過他。
只在那深夜裏,沈卻睡眼朦胧之際,會聽見一道淺淺的開門聲,而後榻上一擠,有個人會鑽進褥子裏,貼在他身後抱緊他,探過來的手腳又冰又涼,冷得他往直往裏側縮。
除了吻就是咬,除此之外,殿下便再沒對他做過旁的什麽過分的事了,哪怕他燙得那樣厲害,半天都下不去。
可他醒來,那身後擠着他的那人卻又不見了,沈卻不想面對他,因此也不去探究他究竟去了哪兒,身子好些後,他便抱着思來到院裏曬太陽去了。
今日不下雪,天上幹幹淨淨的一輪懸日,暖洋洋地灑落在他身上,這崽子也難得不哭不鬧,睜着一雙眼四處轉。
那對琥珀金色的眼眸在屋內倒還不易察覺,可被這日光一照,便是很顯眼的琥珀色,從這崽子第一次睜眼,他心裏便起了些隐念,只是不願把那麽髒的事兒往殿下身上扯。
他在心裏給他找了無數個借口,告訴自己,林榭是林榭,殿下是殿下。
如果不是那晚謝時觀親口告訴他,他決計不會信,就算在那衣袍下翻到了那張面具,只要王爺肯解釋,哪怕是一段錯漏百出的謊言,他也會幫着他騙自己。
可王爺甚至連解釋都不肯解釋。
正當他想往院門那兒再走幾步,卻見那偏屋房頂上忽地跳将下來一個人,持起刀鞘攔住他:“主人吩咐,不許您往外頭去。”
“這門邊三尺見方,您最好都不要過來。”小滿冷冰冰道。
被他攔将回去,沈卻忽然又聽見身後傳來一陣輕盈的腳步聲,他轉身回去,看見了陶衣如,兩日不見,她面頰上的淤紅已退了,也絲毫沒有埋怨他的意思:“餓了吧?我和阿娘在夥房備好了菜,你也一起過來吃吧。”
說罷她又白了小滿一眼:“這人煩得很,我一靠近偏屋,他就要從那房頂上跳下來,使刀攔着,這分明是我的宅院,他卻不準我随意亂走,好不講理。”
經了那一日的事,沈卻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再面對她,雖說是殿下打得她,可卻也是他害得她,她好心收留自己和思來,可他帶給她的,卻幾乎只有麻煩。
陶衣如像是瞧出了他的心思,沒再問他,而是直接拽着他衣袖帶他往堂屋裏去了。
“才殺的鲫魚,炝香下水炖的,灑了點水芹上去,饞死我了,”陶衣如一直笑着,像是前幾日的事從未發生過,“阿娘特意給你做的,你不來,她還不肯我嘗呢。”
陶衣如照例同他說說笑笑,老太太則給他盛了一碗魚湯,奶白色,綴幾片鮮綠的水芹葉子。
嘗一口,鹹鮮都恰到好處。
沈卻鼻尖一酸,再也抑不住,滿心的委屈決了堤,眼淚摔下來,落入那湯碗中。
老太太先是一愣,而後站起身,去拍他的背:“燙着了,燙着了是不是?不哭孩子,晾涼了再吃,不着急,不着急啊。”
她越是這樣說,沈卻便愈是抑不住,他寧可她們怪自己,罵自己,疏離自己。
陶衣如母女對自己越是好,便越叫他覺着自己是個混賬,她們在這水鄉裏,本來過得好好的,卻偏偏被自己這個不速之客所牽累。
他擡手,在額上一觸,頭微低,而後掌心下落,小指在心口處點了兩點。
這手勢陶衣如是看的懂的,這啞巴是在同她們道歉,眼看着他頭越來越低,手上還不肯停,那老太太便從袖口處抽出一張帕子來,給他拭去臉上的淚:“不哭了,沒人怪你啊小沈,我們不怪你的,阿妪知道你也很難啊,再哭飯菜都要涼了,咱們先吃飯吧。”
這帕子是暖的,還帶着老太太的體溫,一絲幹燥的桂花香。
陶衣如沒見過他這幅樣子,愣了好半晌,才放低了聲音同他說:“阿娘說的對,作惡的是那畜生,我們怎麽會怪到你頭上來?”
在這小小的堂屋裏,沒人因為他哭得這樣慘而嘲笑他,更沒人怨他,與他才相識不久的這兩人,都拿他當親人來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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