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天剛亮, 谷雨便擡了一大箱子的行李上車,這箱奁裏有大半的東西都是雁王帶來的, 沈卻和思來的只占了小小一塊地方。

殿下定的那輛馬車很是奢靡寬敞, 往那院門前一停,逼得過路人都得側身才能擠過去。

因此時不時便有些好奇的目光往他們這兒探來,卻又被那兩個帶刀的死士給吓了回去。

謝時觀先一步出了門, 那啞巴則還在留在院裏同那母女二人話別。

老太太手裏拎着幾只才殺好的鯉魚和母雞,硬是要往沈卻手裏塞:“這你帶着, 路上找地方炖了烤了, 都是補身子的。”

沈卻擺着手不肯要,又匆匆比劃道:“路上要壞的。”

那母女倆不知看沒看懂,陶衣如先幫他提着那殺好的生食, 瞥着謝時觀的身影, 低聲同他說:“你腿傷未痊,那……那貴人路上也未必會顧着你, 一路舟車勞頓, 不吃些補的,氣血恐怕是要虛的。”

“再說這一路往北, 越走天越冷, 這些生食且挂在馬車外頭, 輕易也是不會壞的。”

謝時觀倚在門框上看着他身影,有些不耐煩地催促道:“還不走嗎, 阿卻?”

沈卻不舍地一步步向外退,陶衣如同那老太太則跟在他身後,一路跟一路念着:“到了京裏, 有機會就遞封信來, 報個平安。”

那老太太也道:“以後得空了還是回來看看吧, 那屋子就先給你空置着了,等思來大些了……”

沈卻點着頭,眼眶裏一點濕意,被謝時觀攬着腰一路帶出去了。

不遠處有鄉民在怯怯低語:“那怎麽看着像是位官爺?”

有個去歲才過了童試的生員捋着微微發白的須發,眯着眼,諱莫如深道:“你且看那貴人身上着的是甚麽顏色?紫袍金袋!”

這些鄉民們哪有概念,聞言怔怔地問:“那是多大的官?”

“三品,至少是三品吶!你我這輩子都未必能再見到這般人物!”那老生員眼中滿是憧憬,還有幾分落寞和遺憾,“可嘆啊,他才不過那般歲數,便能着紫袍配金袋,而老夫這把年紀,卻不知今生還有沒有機會一睹天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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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底,咱們這些人苦讀一輩子,也不如他們這些會投胎的。”又是一聲低低的喟嘆。

“可那分明是個妖邪……這位官爺爺總不能是特意來找這災星的吧?”

“誰說不可能呢?方才我可看見他是攬着他走的呢,連這官爺都要護着的人,不會身份比這紫袍官爺還要尊貴吧?”

一時間,這些圍觀的鄉民們便人人自危,他們或多或少都在背後議過沈卻,說的話更是不大好聽,想起那光棍一家的下場,心裏不由得都一陣膽寒。

殿下先一步把沈卻和那崽子往車裏塞,而後目光淡淡地一瞥,冷冷地掃過那些鄉民,谷雨立即會意,提刀走過去,喝道:“誰再多話!”

那些人立即便吓得四散而逃了。

謝時觀随即登上車,對這廂裏的裝束還算滿意,坐墊、紗幔,甚至于一張雙人矮榻,與他要求的出入都不大。

那日付定錢時,那胡商說這裏頭的擺設都是從南京城運過來的,都說這金陵乃是個銷金窟,現下看來果然如是。

這馬車無論是從外頭看,還是內裏,都造得一絲不茍,其上所擺陳設,無一不精,若是運到北邊去,理應是皇貢的規格。

那啞巴一上車,便抱着思來擠在角落裏坐着去了,謝時觀挑簾望出去,看着那對母女把那些不上臺面的東西塞到谷雨手裏。

“你怎麽不來看?”謝時觀偏頭問他,“最後一眼了。”

沈卻悶悶地搖了搖頭。

見他這般,殿下幹脆也下了簾,坐到那矮榻上,過了片刻,車身緩動起來,他又問了句:“怎麽不到榻上來?”

沈卻還是窩在那處,聞言擡起手來,緩緩動作:“屬下坐這兒便好。”

這廂內地上鋪了層暖毯,又擺着幾只坐墊,哪處都是幹淨的,坐哪兒都一樣。

“上來坐,”他忽然又一聲,“本王想抱着你。”

那啞巴微微一怔,思來還熟睡着,他猶豫片刻,便把那崽子放在了那軟墊上,剛剛好合适,襯得他像只睡着的小貍奴。

沈卻知道殿下嘴裏說的抱,想必不只有抱,于是他慢緩緩地挪過去,鼓起勇氣,才擡手迅速比劃了一句:“可不可以……不要弄出聲?”

這是在馬車上,底下是行道,兩邊都是人家,同那小屋裏哪裏一樣,一想到可能會被人聽見,沈卻就覺得好難堪。

“只是抱一抱,”謝時觀揣着明白裝糊塗,“怎麽會弄出聲,你又想什麽呢?心總是這樣髒。”

心髒的分明是他,一旦鬧起來了,便就不管不顧了,哪裏還許他擡手比劃,還肯同他商量,沈卻正是吃過虧,才要同他事先說好了。

可沈卻沒想到,殿下說要抱他,便真的只是抱。

叫他坐在他膝上,而後雙臂緊緊地擁住他,絞得那樣重,仿佛要将他在懷裏給揉碎了。

殿下不許他穿那些破破爛爛的粗布衣裳,新買的衣裳也還沒拆,因此他今日身上穿着的依舊還是殿下的常服,微松的衣領向下滑墜,輕輕一扯,便露出了那光潔滑膩的後頸肌膚。

中間那點淺淺的小痣,落在謝時觀眼裏,像是燒起來了一般的誘|人。

這啞巴生來就該被他折磨,才咬過處,哪怕是見了血,再過幾日,也就沒了痕跡。

他故意在那點小痣上碰了碰,那啞巴緊跟着便顫了顫,謝時觀像被他這般反應取悅了,從後側埋入他頸窩,低笑一聲:“怕什麽?又不咬你。”

聲調柔和的好像方才那個把糕餅點心摔了一地的人不是他。

“你還要給那寡婦寫信,”謝時觀在他耳垂上又碾又咬,把他那半只耳朵折磨得通紅,“是本王教你識的字,你卻不曾給本王寫過只言片語,走了也不肯留句話……”

“你多狠心啊,”殿下恨恨道,“只待我一人狠心。”

“就是回了京,也不許給她寫信,聽見沒有?”

那啞巴又開始裝聾,往旁側縮着脖子,不肯應他,于是謝時觀故意把他咬疼:“你都有男人了,連崽子都生了,還同她一個小寡婦纏磨什麽?你這樣不安于室,換做旁的人,都要綁了你和那寡婦點了天燈了。”

沈卻被他口中那“男人”二字燙着了,無措地在他掌心裏寫道:沒有纏……

他同陶衣如是清白的。

“有沒有怎麽是你說了算的?”謝時觀很無賴地,“反正不許你給她寫信。”

這啞巴不知道有沒有往心裏去,今日起得太早,昨兒夜裏王爺又遲遲睡不下,這會兒抱着他,終于是起了幾分倦意。

“轉過來,”他低低地,“給我嘗一口。”

沈卻愣了愣。

“快點,渴了。”

沈卻不大想給他,因此便只在他掌心裏寫:有水……

囊字他想不起來了,因此便悄悄略過了,繼續寫道:我去拿。

可謝時觀卻扣着他人,不許他走:“不要水,我只要你的。”

沈卻怕了,急急地寫道:思來、要哭……

要哭的啊。

但身後那人才不管,哄着騙着說:“我只嘗一口,又不全要了,一口你都不肯給嗎?”

沈卻這才慢慢地轉過身去,可落到他手心裏,還不是什麽都只能由着他高興,說好的只嘗嘗,可……

殿下才是個騙子。

……

昨兒夜裏這啞巴睡熟了,謝時觀卻仍還醒着,指尖撫過他額發,又在他那鬓角上落下一吻。

沈卻在夢裏輕輕一皺眉,像是很嫌他似的,于是殿下心裏立即便起了惡念,指腹碾過他唇瓣,又在他下唇上狠狠咬了一口。

那啞巴吃疼,半夢半醒地偏過臉去,唇微張着,透出一點紅痕。

謝時觀真想把他弄醒,再堵上他唇舌,可猶豫半晌,還是收了欲,起身到那幾案邊上坐着去了。

這幾案上陳着三盒糕餅,同他随身的錦袋放在一處,殿下随手掂了掂,還是沉甸甸的,他使錢從不計較,也不知這袋裏的錢究竟少了沒有。

但可以肯定,這啞巴就算拿,也拿不了多少去。

放下錢袋,他又輕手輕腳地翻開了那糕餅盒子,只見裏頭一個也沒缺,那啞巴午時咬過一口的那塊棗花酥也還躺在裏頭,可見這些糕餅他是真沒再動過了。

謝時觀忍住了脾氣,拈起他那塊吃剩下的,嘗了嘗,這屋子裏冷如冰窖,這些糕餅早放硬了,吃起來也幹巴巴的。

殿下吃慣了京裏王府的精細食膳,哪裏忍得了這般口感,只嘗了一口,便将那餘下的都丢在了桌上。

這冷板凳坐着不爽快,殿下起身想去那竹案邊上關窗,可還不等他伸出手,便瞥見了那只已然收拾齊整的衣箱。

昨日将那崽子哄睡後,沈卻便乖乖地去收拾好了東西,那些破爛玩意兒,他倒很舍得往箱子裏塞,可他費了心思到鎮上給他買回來的衣裳,他不肯試便算了,竟連打開看一眼都不稀罕。

他一片好心好意,這啞巴不稀罕也就罷了,怎麽還要當着他的面,踩在腳底下踐踏?

謝時觀積壓了幾日的怒火再度決了堤,一言不發地走到那幾案邊上,忽地擡手一揚,那幾案上擺着的東西,便全都應聲落了地。

不是不稀罕麽?那就砸了、摔了,直接毀掉就是,還故意擺在這裏礙他的眼。

是,那啞巴一定是故意的。

他稍一回身,看見那啞巴被驚醒了,抱着嘤嘤不止的小崽子,無措地看着他。

可那報複似的快感不過只是轉瞬,那啞巴總知道如何能叫他更憤怒、更失控。

“我把這些都吃了,殿下會高興嗎?”

他什麽也不懂,不可理喻到叫殿下抓狂,他好像根本不明白他在氣什麽,如果是從前的那個沈卻,怎麽舍得讓他這般難過?

謝時觀好恨他,恨他把那個沈卻偷走了,藏得又那樣深,叫他上天入地,也再尋不回那個影子來了。

他怎麽能這樣待他?

于是殿下開始折磨他,知道他在這車上難堪,卻故意把他弄哭,故意咬着,讓他知道疼,把人鬧得一片狼藉,又要将人箍死在懷裏,抱着他補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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