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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躲, 又為什麽要像是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錯事般落荒而逃。
他只記得當時自己心裏似乎就只剩下了一個念頭——他要趕緊離開那裏,不要叫任何人窺見他的窘迫與狼狽。
等到逃回了蘭苼院, 沈卻便立即把自己關進了屋內, 單薄的後背抵在門板上,低低地喘息着。等那一陣心慌緩過去,剩下的, 便只有疼。
胸腔裏絞得好像要碎掉了一樣。
明明早就知道,殿下終有一日會變心, 明明也早在心裏悄悄做好了預設, 明明已經無數次地設想過,殿下與他總會走上陌路……
可他卻還是好疼。
那些他曾可望而不可即的愛意與溫情,殿下那樣輕易地就給他了, 可也一樣這般輕易地……就可以收回去。
那些溫情, 既然可以給他,自然也能給旁人。
他早就想到了, 怎麽還和個癡人一般貪得無厭地放不下呢?
說不清到底是哪裏疼、哪裏悶, 沈卻抱着雙膝,薄薄的後背抵着屋門, 漸漸縮成了一小團。
可就在此時, 屋門卻忽然被人敲響了, 緊接着外頭便傳來了一道熟悉的男音。
“阿卻?你在屋裏嗎?”
沈卻愣了那樣久,才終于想起了門外那人是誰, 那是沈落的聲音。
見屋內遲遲沒人應答,沈落下意識地便心慌了起來,跑到屋側一看, 卻見那扇小窗也緊閉着。這幾日天冷得緊, 那啞巴去了一趟南邊, 倒比從前更怕冷了些,白日裏也時常燒着炭。
沈卻自打回來後,便時常魂不守舍的,沈落看在眼裏,又實在不放心,前幾日才叮囑過他,燃炭時要記着開窗,也不知這啞巴究竟有沒有放在心上。
思及此處,沈落心裏一揪,忙擡手重重拍起了屋門:“阿卻?阿卻!在屋裏嗎?你應個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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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卻正打算回身在門上輕叩一聲作答,可外頭的沈落卻似乎等不及了。
他心裏一但急慌起來,便也顧不得那許多了,一連後退了好幾步,随即側着身發了狠往那門上一撞,“哐當”一聲響。
誰料這屋門其實沒上栓,他使的那股勁全借着這屋門撞到那啞巴後背上了。
門被硬生生地撞開了,他看見站在那裏頭的沈卻踉跄了幾步,背對着他扶住了幾案。
方才他聽這屋裏遲遲沒聲響,心裏真是一個肝腸寸斷,以為這啞巴是犯了什麽傻,做出了什麽不可挽回的事來,如今見他好端端地站着,沈落心裏一松的同時,忽地又氣不打一處來。
“人在屋裏怎麽也不應聲,”沈落上前抓住他肩膀,沒好氣地訓斥着,“存心想吓死我……麽?”
可等他把那啞巴掰過身來,沈落頓時又變得不知所措了起來,只見那啞巴眼眶紅着,分明一滴淚也沒有,可看着卻比哭了還難過。
“怎麽了這是?”沈落的語氣忽而又變得小心翼翼了起來,伸手輕輕揉着他的背,小聲問,“是不是方才弄疼你了?”
沈卻搖了搖頭。
見他這般,沈落頓時便忘了自己原是為了什麽才來的了,輕手輕腳地去給那屋門上了栓,而後拉他到榻邊上坐下了。
這屋裏原來的那張小榻,前些日子裏,已讓殿下叫人擡走了,随後又換了張雙人榻擠進來,紫檀镂空雕花的床架,滿雕的頂罩,盡顯繁貴之态,與沈卻這小屋裏的其他裝潢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沈落只敢虛虛地攬着他,滿眼的擔憂之色,又在他耳邊低聲問:“挨欺負了?是不是殿下……又招你了?你也別把事兒總壓在心裏,跟哥說說啊,說不準哥有法子呢?”
可那啞巴卻只是搖着頭。
這倔脾氣要是放在旁人身上,沈落早跟他急了,也就是對着沈卻,他才有這般耐心。
他什麽也不肯說,沈落便只好跟着坐在他身側,幹脆什麽話也都不問了,就這般靜靜地陪着他。
可過了沒多會兒,兩人便同時聽見外頭院裏響起了腳步聲。
沈落心裏一驚,這才想起了殿下的吩咐,連忙提醒道:“我怎麽給忘了,殿下方才遣我過來喚你,要你到寝殿裏伴他用膳,這會兒怕是等的急了……”
謝時觀的确已經等得不耐煩了,幹脆把手頭的公務放了,也不再吩咐旁人,冷着臉自個便沖來抓人了。
沈落忙起身去開門,那啞巴也兀地站了起來,可還不等他取下門拴,那屋門便被殿下一腳踹開了,這木門也還算結實,被這般來來回回地糟踐,也只是裂了條縫,強撐着沒倒下,不過那門栓卻是直接折成了兩半。
見沈落也在,謝時觀冷笑一聲,譏諷地:“本王是讓你過來尋人的,你倒在這屋裏歇上了?”
沈落連忙俯首:“殿下息怒,原是屬下與阿卻多說了幾句話,這才耽擱了。”
“天還沒黑呢,上什麽門栓?”分明是應他的話,可謝時觀的目光卻落在那啞巴身上,那聲音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咬牙,“鎖着門,擠在這小屋裏,究竟是說話,還是在幹旁的什麽事,誰又知道?”
沈卻擡起頭,說他什麽都可以,可他不想殿下把這樣髒的水往師兄身上潑。
于是擡起手,辯駁道:“不是師兄,是卑職不肯去。”
不等他比劃完,沈落便按下了他的手,口微張,像是還要把那罪責攬回來:“殿下……”
謝時觀不想聽他說話,似笑非笑地勾起那雙狹長鳳眼:“演什麽兄友弟恭的戲碼,這麽愛作,怎麽不到那戲臺上唱一出?”
沈落要說的話叫他堵了回去,後背上冷汗直下。
“還杵着?”殿下徐徐幾步,從他身側擦過,經過他時微微頓步,“滾出去啊。”
沈落用餘光看了眼身後那啞巴,還是硬着頭皮開口道:“确是卑職忘提了,不關阿卻的事,殿下若要惱要罰,只懲卑職一人便是。”
謝時觀忽然笑了起來,停下腳步,回身掰起他的臉:“你倒很疼這啞巴嘛,本王若要你為他死,你也能眼也不眨地認下麽?”
這兩人四目相接,沈落一擡眼,那啞巴便知他要說什麽了,因此連忙上前一步,哀哀地看了師兄一眼,無聲地喊了他一句。
而後又去掰殿下的手,好容易才扯開了,旋即謝時觀便看見他擡手:“別這樣,求你了。”
他看見了他眼裏的傷心,可他也只不過是借着怒氣訓誡個親衛,這啞巴怎麽一副好像……他真把他怎樣了的表情。
殿下也并不是沒事找事,他早就看這沈落有些不順眼了,這麽個年輕力壯的單身漢,不着緊去找媒人說親,反倒成天地圍着這啞巴轉,什麽毛病?
“我和殿下說,”沈卻哀哀懇求着沈落,“先出去,好不好?”
沈落沒動,就見他又啓唇,對着他:“哥……”
沈落還是讓了步,他不願叫他為難,因此終于還是朝着雁王殿下俯身一揖,緩步退出去了。
等他合上了門,殿下便伸手去碰那啞巴的臉。
“喊他什麽呢?”謝時觀陰陽怪氣地笑着,“哥?你也不害臊。”
沈卻垂着眼,什麽話也不答。
“早過了用哺食的時辰了,怎麽遲遲不過來?”殿下欺近了,把他抵在床架上,又伸手去蹂躏他耳垂,把他那半只耳朵捏得通紅,“和他又有什麽話這麽好說,聊到連本王都忘了?”
沈卻怔楞着,被他擠得想往後躲,可後頭的雕花床架擋住了他去路,逼得他只能乖乖呆在那人的陰影之下。
他以為殿下已經有人陪了,并沒想過他還會來找自己,惶遽錯愕之下,心頭似乎還有一點淡淡的酸脹感。
“卑職與師兄從小一道長大,”沈卻緩慢比劃着,“請殿下不要、不要說那樣的話。”
“哪樣的話?”殿下逼他仰頭,質問道,“本王與你也自小一道長大,怎麽不見你管本王叫哥?”
他這般胡攪蠻纏,可沈卻也不見惱,只是猶猶豫豫地答道:“可卑職好像比殿下要年長些……”
“那你也該管我叫哥,”謝時觀很無賴地一低頭,笑着貼着他額,“喊一聲我聽聽。”
這啞巴卻緊抿着唇,不肯張口。
他是很迂拙的人,并不肯把這些昵稱叫成暧昧情話,乃至于殿下磨了他半天,他也不肯喊,被他逼急了,也只是擡起手:“那是親人之間,才好這般喚的。”
“親人?”謝時觀火氣又上來了,“你與我夜裏做了多少回夫妻,連崽子都有了,我不是你的親人,那和你沒半分血緣的沈落就算得上了?”
什麽親如手足,他才不信,血脈相連的親兄弟都能互相戕害,這兩個半點血緣關系也無的,又能有什麽兄弟情?
于是他很專斷地逼他:“以後不許管他叫‘哥’,聽見沒有?”
不知是不是叫那廊檐下的美豔侍娈激的,這啞巴忽然也有了些脾氣,倔着張臉,就是不肯應。
“聽到沒有啊?”
沈卻擡手,定定然地:“他就是我哥,我就這麽一個哥。”
殿下要被他氣死了:“你就是個傻的沈卻!”
“你當他這樣疼你,就當真什麽也不圖?”謝時觀道,“男人們都一樣,他們接近你,都是不懷好意,知不知道?”
沈卻擡頭看着他。
“本王不一樣,”謝時觀理直氣壯地,“本王是你男人,怎樣待你都是疼你。”
殿下這話說得好沒道理,除了在那南邊遇見的那些痞子,就再也沒旁的什麽男人對他起過壞心,他又不長着那侍娈一般驚豔的臉,沒人會無端對他起邪念。
分明只有謝時觀喜歡欺負他。
“所以今日為什麽不肯過來用膳?”謝時觀忽地又想起了這茬,語氣裏帶了層薄薄的委屈,“你知不知道本王等了你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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