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翌日。

沈卻向來起得很早, 若不是殿下摁着不許他起,早在卯初時, 天還未亮, 他便要下榻更衣去了。

謝時觀睡眼惺忪的,感知到他在亂動,便有些不滿地掀起眼來, 這樣冷的天,這啞巴竟一點都不肯犯懶, 殿下以己度人, 覺得他真是個半點都不心疼自己的傻子。

因此便死死地把人箍進懷裏,人還朦胧着,開口倒像是呢喃着的口吻:“到哪兒去?”

“天都沒亮呢, 這幾日春假不必上朝, 連京官們都歇放了假了,你再陪我多睡會兒, 聽話……”

沈卻兩只手都被給他縛死在了中間, 哪還能駁,只能乖乖受着, 等殿下放松了些, 這才慢緩緩地抽出手來, 往他掌心裏寫道:校場。

不等他寫完,謝時觀便拽起了他的手指, 而後猝不及防地就咬了下去,見那啞巴吃了疼了,這才肯松口。

“是我弄你弄得輕了?”殿下毫無避諱地問道, “弄你的時候就半死不活地裝給我看, 這會兒才歇下多久啊?還有力氣去晨訓, 你有這閑心,不如再給本王一回。”

沈卻聽得臉燙,心裏也有些怕了。

腕踝上的勒痕還沒下去,腰是酸的,被碰過的地方似乎也腫着,殿下倒是替他擦洗過,也抹過藥了,可他自己不敢亂碰,也不知道究竟是被弄成什麽樣了。

總之一直都有些異樣的感覺,隐隐得還泛着疼。

可好端端的,他忽然不去校場受訓,不僅師父和師兄要擔心,旁的那些人,說不準也要多想。

沈卻不想叫別人以為自己怙恩恃寵,是用什麽不幹淨的手段爬上了殿下的床榻,雖沒人敢當着他的面這樣譏諷,可私底下,他也聽聞了不少風言風語。

昨兒他去乳娘屋裏看思來,那俏麗婦人欲言又止的,猶豫了好半晌,才開口同他說:“大人,奴家前日到外府去領開春福禮,聽見有幾個婆子取笑那孩子,說什麽‘沈大人有了自個的崽崽,哪還看得上你’雲雲,又嘲他出身,進而又諷了您幾句,那孩子臉一下就拉下來了,和人打起架來,後頭是沈落大人去拉的架,還把那孩子送去刑司挨了幾棍。”

她口中的那孩子,自然就是遠志。

這事兒沈卻壓根就沒聽說過,他這幾日時常往殿下那兒跑,一回院便又來哄這崽子來了,不過拳頭大的一顆心,又怎能裝得下那麽多人,忙着哄這對父子,也就忽略了那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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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裏一急,剛想去看看遠志,卻又被那乳娘叫住了:“這事兒沈落大人吩咐過,不許同您說的……”

沈卻知道這乳娘是求他別說是從自己嘴裏洩出去的話,因此點了點頭,唇語道:“我不說是你。”

偏屋的門緊鎖着,沈卻上前去敲了敲,裏頭也沒個動靜,過了半晌,才聽見有人拖着腳步來應門。

門一開,見來的是沈卻,遠志眼一紅,不管不顧地就撲進了這啞巴懷裏:“大人……”

沈卻愣了一愣,這小子長高了不少,站起身時已能與他下巴齊平,是個大孩子了,他自幼因為身體原因,一直很怕旁人的觸碰,從前只當遠志還小,親昵些也沒什麽,可現下他卻總覺得有些不自在。

但看見遠志臉上有傷,人也病恹恹的,沈卻頓時便心軟了,由着他抱着,又僵硬地去拍他的後背。

“奴回回去,她們回回都嚼舌根,說奴是妓子養的,”一見着他,遠志心裏的委屈便決了堤,“說奴便罷了,還要牽扯到大人,說您好好的親衛不做,偏要做那……”

怕沈卻聽了生氣,遠志沒敢把原話複述給他聽,只道:“還說您沒名沒分,又是個殘的啞的,連封個側妃都夠不上,到時殿下膩了,就要把你趕出府去,要您自生自滅。”

“那幾個老虔婆,打量奴是個孩子,說的話沒人聽,她們就可勁欺辱我,兔子逼急了還咬人呢,奴替奴和大人找回公道,又有什麽錯?”

遠志越說越生氣:“可沈落大人卻不分青紅皂白的,非說奴不該同她們一般見識,那是良民、是雇奴,而後拎着奴就去了刑司。”

沈卻看他一副不服氣的模樣,有些苦惱地哄他回榻上,又替他掖了掖褥子。

沈落辦事一向比他周到,他懂人情、明事故,這般處置,也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

因此沈卻只好擡手勸慰道:“師兄待你兇是兇了些,可也是疼你,若是他真看不上你,他是不會費心管你的。”

“外府的仆侍婢使即便與你同是奴籍,那也都是殿下的奴,輕易不要同人鬧成這樣,若讓殿下知曉了,他不管瑣事,也不會費神去聽其中的彎彎繞繞,要罰便只一道罰,殿下一開口,便不是幾棍子就能了事的。”

那小子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沈卻原想着用完膳回來再過來瞧一瞧他,誰料會那樣巧,剛好撞見了那位侍娈,那會兒心力交瘁的,便将這事又推到了腦後。

這般胡思亂想了沒多久,沈卻便又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再起身時,已是日正時分了。

沈卻悄沒生息地從榻上挪下去,輕手輕腳地更了衣、濯了面。

而後他便坐在那小窗旁的妝臺前,對着銅鏡挽起了發,烏發束到一半,沈卻的目光不自覺地便落在了臺面擺放的那只翡翠胭脂盒上。

他想起昨日裏看見的那位侍娈的模樣,又想起殿下說那些郎君們素日裏都揉的,于是指尖稍一頓,緊接着又做賊般探了過去,輕輕擰開了殿下送他的那盒淡胭脂。

用指腹沾了一點,在虎口上先揉開了,旋即他便有些生澀地往頰邊揉上了些許水紅色,可他其實并不白,無論對着那銅鏡怎樣看,沈卻都覺得自己看起來傻裏傻氣的,像個效颦學步的蠢呆子。

聽見後頭王爺起身的動靜,沈卻連忙擡手去擦,可他忘了手上也沾有胭脂,這胭脂裏又不知摻了什麽,怎麽蹭也擦不幹淨。

“幹嘛呢?”謝時觀不知什麽時候,已欺到他身後了,俯下身靠在他鬓邊,“擦掉做什麽,不是很好看麽?”

可這啞巴卻活像是個被人抓包現形的竊賊,總覺得自己的那點小心思已被殿下看透了,不必殿下開口揭穿,他自個就先把自個臊死了。

可出乎意料的,謝時觀并沒有開口諷他笑他,反而還貼在他面頰上蹭起來:“我們阿卻,揉了胭脂好看,不揉也好看,怎樣都好看。”

沈卻不知是被他這話臊着了,還是被他蹭得難受了,悄悄偏過臉去,低下眼,可頰上的淡胭脂卻越擦越紅,都算不上是“淡”胭脂了。

“小氣,”殿下立即便追了過去,“本王送你的東西,分點給我怎麽了?”

沈卻立即把那胭脂盒遞給他,手上比劃着:“裏頭還有許多……”

“夫唱夫随,”謝時觀粲然一笑,很故意地抵在他耳邊,臉不紅心不跳地說着假話,“本王以後也要學着你,開始變得儉省了。”

看見這啞巴的臉愈紅了,殿下便覺得心裏暢快。

“昨兒夜裏,”殿下在附在他耳邊,又低低地問了他一句,“我那樣弄你,你有一點快活沒有?”

沈卻真恨不得自己能一下遁進地裏去,這樣就能聽不見這些話了,緊接着便又聽殿下緩聲說道:“你不要裝聾,本王還從沒有那般體貼地侍弄過誰,你是獨一個,你要是敢搖頭說不喜歡,本王就日日弄,弄到你覺得喜歡為止。”

沈卻很怕他真要付諸實踐,于是便小幅度地點了點頭,認了下來。

可見他點了頭,殿下卻也要笑,無賴地說道:“那本王下回再弄,你就不許再躲了。”

點頭搖頭都是坑,殿下騙他這麽些回,這啞巴卻還是傻乎乎地自己往坑裏跳,且總要後知後覺地才能省悟過來。

謝時觀說完了,手又慢慢滑下去,輕輕貼在他腹上,看着銅鏡裏那人,笑得很壞:“給了你這麽多,你還會不會懷啊?這會兒不會已經有了吧?”

沈卻雖然已有過一次了,可心裏對這懷育生子之事,還是覺得很模糊,聽殿下這樣一提,心裏頓時便又着慌了起來。

“大夫說過,”沈卻鈍鈍地擡起手,“屬下不好懷的。”

殿下才不喜歡崽子,再又多一個,這啞巴的心力便要再被分去一份,況且他還聽人說,倘或生養多了,就算是回回都能平安産子,身子骨也是要變差的,他不想沈卻吃那樣的苦,因此昨夜這啞巴都那樣累了,他還要抱着人去洗幹淨。

不過就算心裏是這般想的,可面上謝時觀卻還要說這些叫他羞、叫他怕的話來逗他。

誰叫這啞巴從來都很把他說的話當真,正經得可愛。

不等這啞巴琢磨明白了,謝時觀便又湊上前去,一邊動手一邊支使他道:“餓死了,先給我吃一口。”

前襟被扯下,胸前猛地一涼,沈卻忙往後躲了躲,急忙擡手道:“屬下去膳房給您拿些吃的來。”

謝時觀:“沒胃口。”

“那屬下去平康裏給您買碗馄饨,那家……”

不等他比劃完,殿下便不由分說地攥緊了他手腕,擡眼時鳳眼微向下,好似受了委屈的人是他:“本王邀你用了那麽多回膳食,哪回沒叫你吃飽過?如今要你給本王吃一口,你卻這般悭吝地推脫,好傷我的心。”

他說得煞有其事的,好像沈卻真成了個忘恩負義的壞人了。

“那崽子都有乳娘哄着疼着了,也用不上你,”謝時觀放慢了語調,“好容易有一回,給本王又嘗一口又怎麽了,是不是?”

他循循善誘地說着,那些很沒道理的話,被他放在嘴裏一念,那啞巴的态度便會慢慢軟下來,結果就總要被他騙到手去。

半哄半強迫地把人摁回榻上又吃了一回,殿下頓覺神清氣爽,再回寝殿去理那些積壓下來的公務時,便覺得連那奏本子也順眼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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