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熙明六年的夏天,宮人們都在傳太子姬淮舟十分寶貝的那只鳥吃了喬姑娘送來的糕點被毒死了,陛下震怒,責令要嚴查此事。
喬素绾因為謀害太子被下了诏獄,衛國公一家也受到牽連,一時間與衛國公有牽扯的皇親和官員,人人自危,生怕自己也被攪進這灣渾水裏。
朝中官員們也是在這時候第一次見識到姬淮舟的雷霆手段,從前他們總覺得這位太子處事過于溫和,如今看來,他該有的手段一點也不差。
姬淮舟每到晚上回到東宮,看着床上的星如,心口泛起密密匝匝的悔意将他折磨得身心俱裂,他總想着,如果他那時沒有帶着喬素绾去那亭子,如果自己沒有和星如冷戰,如果他比星如更先嘗了那塊糕點……可是說再多的如果,時光都沒有辦法倒流,他的星如就那麽從樹上直直地掉落下來。
他是替自己死的,本來那日倒在亭子裏的人是自己才是。
宮人們都不明白,明明只是一只鳥而已,姬淮舟卻要将它當成了半條命,這只鳥到底有哪裏好。
姬淮舟夜晚也不怎麽睡覺,就守在床邊,低頭看它,輕聲問:“星如,今天有你最喜歡的酒,不想起來喝一點嗎?”
星如沒有回應,沉浸在它一個人的夢裏,不理它的殿下了。
姬淮舟聲音有些哽咽:“是孤錯了,孤給你賠不是好不好?你還想要什麽,孤給你找來好不好?”
“我把你最喜歡的那個擺件修好了,你不起來看一眼嗎?要不等過兩天,我帶你出去買更好的怎麽樣?”
“該醒一醒了,你都睡了這麽久了,你再不醒過來,我就把前些日子得到的寶貝都送給別人了。”
床上的星如還是那副樣子,一動不動,絲毫沒有要醒過來的跡象。
“別氣了,都給你,不會再給別人的,”姬淮舟擡手輕輕梳理着星如後背上的翎羽,對他說,“你可以再貪心一點。”
“我的星如啊……”
……
長長的嘆息聲回蕩在空曠的宮闕中,燭光搖曳,夜色未央,他等了它很久,它始終沒有醒過來的,就那麽安安靜靜躺在那裏,眼睛沒有睜開,小胸脯也再沒有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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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它甚少有這樣安靜的時候,他還着什麽時候它能消停一會兒太陽都能從西邊出來。
而現在,姬淮舟只盼着某一日,自己一睜眼,能看到它已經醒過來,蹦蹦跳跳來到自己的面前,用它圓溜溜的小腦袋蹭一蹭自己的手指。
這一切好像都成為了奢望。
我要用什麽,才能換你醒來呢,星如?
姬淮舟從夏天等到秋天,慢慢的,寒冷的冬天也來了,只是不知是何緣故,星如的身體卻一直未曾腐爛,所以他也覺得它并未真的死去,只是睡着了而已。
這一年冬天,有人為姬淮舟尋了一位方士,那方士來到宮中,看了看床上的星如,從懷中掏出一只玉瓶,倒出一顆紅色的丹藥,對姬淮舟說:“這是貧道在魔界偶然得到羅剎鳥妖丹,殿下給這只鳥服下,再配以您的心頭血,将它喂養七日,它便可以醒來,若有機緣,它應當還能得幾分天地的饋贈。”
心頭血是人之根本,豈是能随便取用的,更況且還要取七日,幕僚們得知此事紛紛前來勸阻,可姬淮舟一意孤行,把那枚妖丹給星如服下以後,便用匕首劃破自己的胸膛,接了一小碗的血,給它喂下。
他依着那方士的話,這樣持續了七日。
第七日,姬淮舟坐在床邊,他從早上一直守到深夜,床上的鳥還是從前那樣,無聲無息地睡在那裏。
他這幾日取了不少的血,那張臉白得像紙一般,唇上也沒有什麽血色,眼睛下面窩了一團青黑。
姬淮舟看了星如半晌,忽然有些氣餒,他将臉龐貼在星如被白色絨毛覆蓋的小肚子上,小聲問他:“你怎麽還不醒過來啊?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他等了很久,眼見着東方天際長庚星劃破漫漫長夜,天将破曉,他的耳畔突然響起一陣撲通撲通的心跳聲,貼在臉側的小鳥身體也漸漸變得溫熱起來。
姬淮舟知道,他的星如終于要醒來過了,這麽多時間原來一直盈在眼眶上的眼淚就這麽順着臉頰流淌出來,他一聲接一聲地喚着它:“星如?星如?”
不久後,星如的身上猛地泛起白色的熒光,姬淮舟被吓了一跳,然後就看見他很快被包裹成一個光團,那光團漸漸被拉長,裏面的星如發出難耐的呻.吟聲與喘息聲,姬淮舟想要上前安慰他,又怕驚擾了他。
兩刻鐘後,那當白光散去,床上的鳥兒不見了,只剩下一個一.絲不.挂的少年,少年身體修長,白皙如玉,四肢縮在一起,姬淮舟怔在原地,竟不知眼前發生的這一切是不是一場夢。
良久後,床上的少年睫毛顫了顫了,似要醒來的模樣。
姬淮舟等他醒來已經等了很久了,如今他真的要醒了,他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了。
星如睜開眼,黃色的粉色的亮光在眼前揉成一團,什麽也看不清,使勁眨了眨眼睛,迷離的亮光逐漸消散,眼前依舊是那座熟悉的宮殿,然後他轉過頭,便看到他的殿下就站在不遠處的地方,怔怔地望着自己,他那雙漂亮的眼睛上好似蒙了一層潋滟的水光,不過轉瞬就不見了。
他以為自己只是睡了短短的一覺,此時望着姬淮舟,卻又覺得自己好像很久沒有見到他了。
星如想着,不如自己這一回就大度一點吧,不與他冷戰下去了,這麽一想,他迅速從床上爬起來,向着姬淮舟撲過去,就像從前他常常做的那樣。
他撲到姬淮舟的身上,可姬淮舟一點反應也沒有,像是個木頭一個人一樣杵在那裏,星如覺得奇怪,叫了一聲:“叽?”
姬淮舟這才有了反應,一副又要哭又是要笑的表情,他擡起手,有些僵硬地拍了拍他的後背,星如身上一點衣服也沒有穿,貼在手掌上的皮膚光滑細膩,卻又像是在被炭火灼燒。
可他舍不得放開,這是他失而複得的寶貝。
星如終于注意到自己已經化成人形,擡起手看着自己與姬淮舟一樣的五根手指頭,又摸了摸自己的臉,他眨眨眼睛,歪着頭:“嘎?”
姬淮舟有些哭笑不得,他還是那個被自己一手養大的那只小鳥,他輕嘆了口氣,稍微用力将星如給抱在一旁的榻上,星如仰頭看他,宮燈映照在他的臉上,長長的睫羽卷翹着,投下一片小小的陰影,他唇紅齒白,眸似星辰,是十三四歲少年的模樣。
姬淮舟擡手,将他散落在額前的頭發梳攏到腦後,對他說:“這樣也很好看。”
星如搖了搖腦袋,小模樣很是得意。
姬淮舟忽然彎下腰再次抱住他,腦袋抵在星如的肩膀上,聲音有些悶悶的,“下回、下回不要這樣了,我被你吓壞了,我差點以為……以後別在跟我置氣了,好不好?”
星如哼哼了一聲,不太明白姬淮舟為什麽會忽然這樣說,但他的這句話說的勉強讓他還能滿意,他用腦袋蹭蹭姬淮舟的胸膛。
許久之後,姬淮舟放開他,轉身從櫃子裏拿了幾件自己從前的衣裳,星如坐在榻上,晃着兩只細細的小腿,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的這一切,不知道是不是與他現在化成人形有關,總感覺周圍的很多東西都變了個樣子似的,但細細看來,還是原來的模樣。
姬淮舟抱着衣服過來,往星如的身上套,星如也随他擺弄,讓擡手擡手,讓擡腳擡腳,非常配合。
将自己的衣服穿在星如的身上後,姬淮舟莫名覺得十分滿足,他又單膝跪在地上,握着他的兩只有些冰涼的小腳,給他套上了襪子。
星如不太喜歡襪子,穿了一會兒就給它甩了下去,姬淮舟頭疼地按了按太陽穴,想了想,也随他去了,他不願穿就不穿吧。
星如是一只很聰明的鳥,他在化作人形後很快就學會了說話,宮人們也漸漸發現,太子宮裏的那只死掉的鳥不見了,身邊卻多了一個少年,而且與那只死去的鳥同一個名字。
一時間,流言四起。
皇上對此事卻很縱容,只是禁止宮人們再談論此事。
星如如今化作了人形,從前的愛好一樣沒少,喜歡喝酒,看春宮冊子,最近閑着沒事的時候還和幾個小太監扔骰子玩,吃喝嫖賭,就差個第三樣了。
姬淮舟找了時間與他好好談了一回,跟他說想看那些東西可以,但是不許再偷了。
并且把他之前在星如那裏沒收的小玩意兒全部還給了他,星如嗷地歡呼一聲,抱着這一堆東西跑了出去,姬淮舟看着他的背影,無奈地搖頭笑了笑。
晃晃悠悠,又一年過去了,喬素绾雖然後來被洗脫嫌疑從大獄中放出來,但是這一樁婚事肯定是成不了了。
過去的這一年姬淮舟經歷了種種大悲大喜,又為星如取了七日的心頭血,身體衰弱了不少,好在他底子不錯,養了一段時間,好得差不多。
春天到了,又到了交.配的季節,星如最近常常坐在外面的梧桐樹上看春宮圖,如今他已化作人形,不禁對這些春宮冊子裏的那些行為更加好奇,也更加憧憬,迫不及待想要找人實驗一番,想來想去,能與他實驗的人好像就只有一個姬淮舟。
姬淮舟正在書房裏處理政務,星如噠噠噠從外面跑進來,搖着他的胳膊,将一本書送到他眼前,撒着嬌求他:“我們做這個好不好?”
“什麽?”
姬淮舟順手将星如遞過來的冊子翻開,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彩色的圖畫,翠綠的葡萄架下,一個男人兩條腿被紅綢子吊起來,向外大敞開着,不遠處另有一個男人向這邊走來,身上僅着了一件單薄的外衣,他随即明白過來眼前這一幕是什麽。
姬淮舟臉上瞬間生出一層緋紅來,一直蔓延到耳朵後面,他将冊子合上扔到一旁,對星如低聲喝道:“胡鬧!”
星如瞪着兩只無辜的大眼睛看着他,不明白姬淮舟怎麽說變臉就變臉。
而且為什麽要說他胡鬧?他前幾天,還看到大皇子跟自己身邊的小太監這麽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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