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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之後,眼中的淚水終于幹涸,魔主低下頭,看着桌面上老舊的劃痕,或許在多年前曾有小孩也坐在這裏,用着小刀歪歪曲曲地刻了幾個字,太多年月過去,如今已看不清楚。

他擡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心中空下的那一塊地方,好像終于在這一刻被填滿。

只是他為什麽會選擇遺忘這一切呢?

茶肆中南來北往的客官們還在聽着說書先生說着那些早已遠去的故事,誰也沒有注意到角落裏白衣的青年哭笑了一場後,便默默離開了。

魔主詢問了幾個趕路的車夫,終于去了上鹿丘,這裏前些時候剛剛下過一場大雪,舉目望去,四處一片銀白,在日光下熠熠生光。

他穿過這片茫茫的雪原,路過冰封的鏡湖,終于來到那座矗立了數百年的伽藍塔下,如今此處的禁制于他而言随手便能破開。

吱嘎一聲,他推開佛塔破舊的木門,走了進去,一道日光跟着他從門外照射進來,無數的塵埃便在那光亮當中緩慢浮游,時光好像也在這裏放慢了腳步。

木梯年久失修,有幾處已經斷裂,孤零零的木板搭在那裏,搖搖欲墜,岌岌可危,魔主面色未變,從上面踏過,卻也沒有發生。

他來到這座佛塔的最高一層的那間房間,漆金的佛像如同百年前一般立在那裏,只是上面落了塵埃,多年也無人拂去,地面上有一灘暗紅的血跡,應當是當年殿下所留。

史書上記載,清和太子是死于熙明十六年。

他便是死在此處。

魔主低頭看了那攤血跡許久,最後蹲下身,小心的擡起手在上面撫過,似乎又溫熱的血液從他的指尖流淌而過,他微微出神。

許久以後,他起身來到了窗前,向遠處眺望,入眼處依舊是千裏茫茫的雪原,遠處有鮮紅的旗幟在風中高高飄揚。

他并不知道,在一百七十餘年前,他的殿下也曾站在這裏,在傾盆的大雨中,茫然地尋找着星如的身影。

他在這伽藍塔中待了兩天兩夜,于第三天的破曉時,回到魔界中。

魔界前幾日也下了場大雪,黝黑的土地被皚皚的白雪覆蓋,映着一點昏暗的日頭,天地倒是比往日更加明澈許多,還有很多魔族不太适應這樣的光亮,捂着眼睛四處亂竄,還嗷嗷亂叫,有個沒看路的魔族像只天真無辜的幼崽一頭撞進了魔主的懷裏,然後就被陛下冷酷無情地踹進了不遠處的晴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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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族在一瞬間甚至沒有意識到剛才發生了什麽,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已經掉進了冰窟窿裏面,被魔主踹過的地方疼得厲害,而後來落在冰面上的屁股也隐隐作痛,雙重夾擊之下,魔族只感覺自己的腦子都要疼掉了。

但這完全是個多餘的憂慮,他現在這個樣子明顯沒有腦子這個東西。

流珈見魔主回來,連忙上前向他報告了這幾日魔界中的瑣事,說是瑣事真的就是些瑣事,只要魔主不帶領他們攻打天界,占領人間,魔界恐怕在短期內都不會有什麽大事發生。

魔主沉默地聽着流珈說完,冷淡地嗯了一聲,然後揮揮手讓流珈退下,然後一個人回了寝宮當中。

他剛一踏進這座有些空曠的寝宮當中,便被桌上的幾枝桃花吸去了所有目光,魔界與人間這個季節可都沒有桃花盛開,那這花是誰送過來的答案也不言而喻了。

只是不知道風淵是用的什麽法子,桃花放在寝宮當中這麽長時間,也一直沒有枯萎,魔主将花拿在手中把玩,挑了挑眉,忽然笑了起來。

笑得莫名其妙,許久後他臉上的笑意才全部褪去,他擡手摸了下自己的嘴角,感覺自己真是越來越奇怪了。

不知道跳了登仙臺後該怎麽找回自己的記憶,他有點想試試了。

外面的天色漸漸昏暗下來,将魔主的身影籠罩在一片陰暗當中,他握着手裏的桃花,一直沒有松開。

月涼如水,長風裹挾着細小的雪粒從天際滾滾而來,更始城外花開更盛如同一片燃燒的火海,無數碧綠的藤蔓攀爬上高大的城牆,映着淺紅色的月光,碧綠的卷須正在緩慢地生長,酆河之水繞過這種鬼城緩慢的流淌,河面倒映着月光與花海,這條血河便一直綿延到須夷山下,山上松柏森森,鬼氣彌漫。

九幽境外一切如常,只是九幽碑靈自從上回被魔主反問了個問題後,一直有些萎靡不振,如今見了夢樞來,竟然也懶得搭理,連一句禮節性的問候都沒有了。

夢樞見狀,心道這九幽境中果然有問題。

他在擡手在九幽界碑上敲了敲,問他:“裏面怎麽回事?”

碑靈一臉茫然,奇怪地看着夢樞,回問他:“什麽怎麽回事?”

夢樞嫌棄地看了他一眼,作為碑靈,竟然連自己管轄的地兒出了事都不知道,委實不夠稱職,他站在九幽界碑旁邊,猶豫良久,他之前答應風淵只是在九幽境外看上一眼,只是如今這個情況,不進去的話怕是什麽也看不出來。

他擡步欲進那九幽境中,只是臨走前又交代了碑靈幾句話:“若我一日之內出不來,你便去天界同風淵上神說一聲,讓他抓緊時間,趕緊閉關去。”

碑靈啊了一句,傻乎乎地問:“你是要在九幽境裏面長住啊?”

夢樞認真覺得若有一日九幽境不複存在,以這個碑靈的腦子,大概就只能去魔界混口飯吃了。

他輕嘆了口氣,有些憐愛地摸了摸碑靈的腦袋,碑靈一臉迷惑地看着夢樞的身影消失在九幽境的入口處。

夢樞剛一入了九幽境中,如刀的罡風便向他猛地襲來,他連忙閃身躲避,臉上的表情鄭重起來,再行數百步,只見在那長蒿林的上空憑空出現一道巨大的旋渦,氣勢浩大,吞吐日月,伴随着翻天覆地的飓風,仿佛能将天地都納入這旋渦當中。

火光從旋渦的裂縫中下射,如同傾瀉的岩漿,風中飄蕩着稀薄的血腥味,長蒿林中鬼魅凄厲的哭嚎聲伴随着無數碎石爆裂的聲音,不絕于耳。

夢樞仰起頭,見劍梧于半空中長身挺立,面沉如水,飓風吹過長袍獵獵作響,他右手将神劍釘在漆黑的旋渦當中,左手綻出璀璨神光與另外一道神光碰撞在一起,形成巨大的光束。

夢樞沿着神光向另一側看去,竟是看到了司泉,兩人仿佛已經在此處對峙了良久。

他心中奇怪,天魔還沒有出來,他們兩個怎麽先打起來了。

劍梧察覺有人到來,撩開眼皮,看到下面的夢樞,打了聲招呼:“你來了?”

夢樞應了一聲,問道:“你們兩個這是?”

劍梧沒太多的時間,只将如今的情況簡短地與夢樞解釋了下,司泉早已入魔,他将九幽境中的至陰至邪之物全部引入到了天魔封印當中,使封印中的天魔實力一夕之間大增,現在随時都能破開封印,禍害蒼生,而司泉仍陷在心魔中,為天魔驅使。

他對夢樞道:“我一個人在這兒最多還能撐個十天,讓風淵早做好準備吧。”

若想要将天魔重新封印,必須要以上古之神的神力作為支撐,夢樞雖也是上神,但是在方面并不精通。

他知道自己幫不上忙,連忙回了天界中,與風淵說了此事,誰也沒有想到司泉會突然入魔,再加上他将九幽境中的邪氣都引入到封印當中,此次說不好又要與天魔有一場大戰,他想起自己之前算過的那一卦,如今看來倒是靈驗。

風淵聽後,沉思了片刻,忽然起身對夢樞道:“我去魔界看一眼星如,很快就回來。”

夢樞動了動唇,将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這一次風淵去了九幽境,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來,他想去見星如一面,也是理所當然。

魔界風光如舊,寒風吹雪,梨花滿枝。

風淵來得不太是時候,魔主剛剛喝了不少的酒,正醉得不省人事,趴在床上,不一會兒就現了原形,鎏金的酒杯東倒西歪,被他壓在身底下,也不嫌硌得慌,風淵搖頭無奈地笑了一聲,将他藏在腹下酒杯拿了出來。

魔主似有所感,用小爪子撓了撓剛才被風淵碰過的地方,他迷迷糊糊睜開眼,歪着頭,看着面前不太清晰的人影,向着風淵撲過來,嘴裏叫了一聲:“殿下……”

“我在。”

風淵擡起手,摸了摸他的腦袋。

魔主醉得太厲害了,蹭着他的掌心,嘟囔着:“我想你了。”

風淵輕輕嗯了一聲,神情竟有些哀戚,他小心梳理着魔主身後的尾羽,看他舒服地晃着腦袋,打着酒嗝,說着各種各樣的胡話,就像很多年前的那樣。

他也一如多年前那樣守着他,直到他睡了過去。

他終究還是放不下他的星如。

夢樞還沒有意識到此事的嚴重,劍梧如今能做的也只有撐着天魔封印暫時不讓天魔出來,加上司泉入了魔,如今若想要重新将天魔封印于其中,他已做好了羽化的準備。

風淵低下頭,親了親魔主的頭頂,轉身回了九重天上去。

夢樞聽說他回來,心道他這也太快了點,也不知道與魔界的那位陛下才說了幾句話。

他往紫微宮跑了一趟,本以為風淵也該靜下心閉關幾日,好去那九幽境中,結果卻是在長秋宮的後面找到正在劈開若木樹的風淵。

夢樞皺起眉頭,快步走了過去,問他:“你不去閉關,你砍這若木樹做什麽?”

風淵手下動作未停,只回了夢樞一句:“我還他一個殿下。”

星如如今的紅線已經不在他的手上,他會在這蒼生萬物中重新找到一個讓他喜歡,也喜歡他的人,可無論是誰,都不會再是他了。

可即使這樣,他也不想讓星如再像百年前那樣,孤孤單單度過那或許比百年要更加漫長的歲月。

他會還他一個殿下,一直陪着他,等他有了新的良人。

夢樞瞬間明白風淵口中的他是誰,只道:“他的殿下只有你,你——”

“若我不在了呢?”風淵打斷他的話,停下手,回頭看着夢樞。

天地一片寂靜,若木樹震落了些許碧綠的葉子鋪開一地,和煦的日光從枝葉的間隙中掉落下來,在風淵的臉上映出斑駁的光影。

夢樞竟在他的眼中看到幾分絕望。

夢樞愣住,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小:“你別……你別這樣想。”

然而他自己說這話的時候底氣也有些不足,若只是天魔出世,風淵與劍梧聯手重新将它封印并不是一件難事,可現在天魔吸收了九幽境內的邪氣,司泉入了魔,風淵又把自己折騰成這個模樣。

大兇之兆,竟果真是個大兇之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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