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南淮很快端着餐具回來,蘇請讓說随便,她便只能看着選了幾樣。

一葷兩素,一碗湯,一碗米飯,搭配得當,份量極足,餐盤裏滿滿當當。

放到蘇清讓面前的時候,蘇清讓掃了一眼,拿起了筷子,“謝了。”

南淮回道,“不客氣。那蘇總您慢用,我先走了。”

蘇清讓皺眉看她,“你吃好了?”不待南淮回答,他就看向她的飯盒,“我可長了眼睛。”

南淮的飯盒敞開着,白色的盒子分三格,兩格裝着菜,一格裝着米飯,都明顯只吃了幾口的樣子,證據确鑿,南淮只能實話實說,“跟蘇總吃飯太有壓力。”

衆目睽睽,他是聚光點,她是矢點,很難做到自在如常。

蘇清讓似笑非笑,“有人看你?你指給我看看,看誰那麽閑,偷窺別人吃飯講話。”

周遭的頭顱瞬間埋的更低,支起的耳朵也都紛紛放下,唯恐被指出來。

蘇清讓擡擡下巴,“坐下吃飯。”

南淮不好再拒,只好坐下來,好在接下來的時間裏,蘇清讓也沒再說什麽,只專心吃飯。

周圍的人本來也吃的差不多了,不好再磨蹭下去,不一會兒都三三兩兩的離開了。

到最後,整個食堂便只剩下他們兩個了。

南淮微松了口氣,但吃着吃着就更覺得不對勁了。

她不是沒有跟蘇清讓單獨相處過,但在一起吃飯,卻是第一次,又是在食堂,想想實在是有些怪異。

他吃相大概很好,都沒怎麽聽見聲音,南淮吃的半飽了,不由擡頭看了他一眼。

卻原來不是他吃相好,而是他根本就沒怎麽吃,修長手指執筷在盤中可有可無的撥弄幾下,興趣缺缺的樣子。

倒是很快察覺到她的目光,她剛一看他,他就擡目看向她。

南淮咽下口中食物,“不合口味?”

蘇清讓用筷子戳一戳顏色看起來還算新鮮的蔬菜,夾起一朵花椰菜送入口中,“還行。”

他口是心非,南淮也不點破,倒是真心覺得有些奇怪,“你是不是找我有什麽事?如果你有事,直說就好了。”

沒必要跑來食堂與她一起吃飯,他受罪,她也受罪。

只是,他找她能有什麽事呢,他要什麽有什麽,她普普通通一個小女子,按理應該是幫不了他什麽。

蘇清讓又勉強吃了兩口,終于忍不住丢了筷子,清亮黑眸迎向她,“沒事就不能找你?可從來沒人嫌棄過我。”

南淮已吃的差不多,見他放了筷子,也就跟着停下,一邊收拾飯盒一邊笑道,“沒嫌棄你,只是你那麽忙的人,無緣無故找我吃飯,不能不讓人覺得有些奇怪。”

她利落而從容的整理着餐具,剩飯倒入空盤中,用紙張擦淨筷子,放入收納盒,又用紙張大略擦去盒子裏的油漬,之後蓋上飯盒,一起放入便當包中。

她的手薄而瘦,皮膚白皙,可并不屬于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纖纖玉手,看着略粗糙,指端有細小的倒刺,指甲蓋上未塗任何東西,倒是呈現自然的粉色,只是用力的時候,手背上便顯露出青筋來。

蘇清讓的視線随着她手的動作而移動,看到猙獰的青筋,他就想起第一次見她時,她撫摸額頭時手背上那一個個喜慶的坑。

她是何時變的這麽瘦?這雙手,還能回到過去的樣子嗎?

蘇清讓移開目光,對她的話很不以為然,“說我忙,我倒覺得你比我還要忙些。”

他上下打量她一眼,見她耳旁的頭發上沾着一抹白灰,想都沒想,就直接伸手去拂,“看你這灰頭土臉的樣子……”

南淮本能的一偏頭,躲開了他的手,他的指尖堪堪從她臉頰邊劃過,他的指尖溫暖,她的肌膚微涼,鮮明的觸感令兩人都怔了一怔。

蘇清讓向來是個怎麽想就怎麽做的人,從發現自己心思的那一刻起,在南淮面前,他不再把自己當外人。

也不管別人是否覺得突兀,他自己是絲毫不覺違和,只蹙眉道:“你躲什麽,幫你擦灰。”

南淮坐正身體,随意摸了摸頭發,“沒事,這是整理倉庫時沾的灰,等會回去去洗手間洗洗就行了,中午餓了,只想出來吃飯,沒顧上洗。”

蘇清讓也不再堅持,收回了手,“你倒真是個大忙人。累死累活的,為了什麽?”

南淮一笑,答的也直接,“為了賺錢。”

威勝的待遇在行內一向屬于優渥,她這個年紀擁有這份薪資,已足夠應付日常生活,剩下的便是追求好吃好玩,而鮮有人會在下班後再做一份兼職。

蘇清讓頓了一頓,“多辛苦,你賺那麽多錢做什麽?”

南淮默了一默,輕聲道,“為了養老。”

這個答案實在出乎意料,蘇清讓嗤笑一聲,“你今年才多大,想的倒挺遠。”

南淮知道他不相信,也不介意他的諷意,只微微笑道:“媽媽死後,爸爸有了新家,他也顧不上我了,我沒有什麽兄弟姐妹,萬事只能靠自己,所以我說的都是真的,我努力賺錢,就是為了以後為自己養老。”

她直視着蘇清讓的眼睛,像是說給他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以後的事情不可預知,但我很早前就明白一個道理,這世間最靠得住的,只有自己。所以我要在有限的時間裏,拼命賺錢,為了年老時能過得不那麽糟糕,辛苦一點并不算什麽。”

其中更深的緣由她不會對蘇清讓說,但她也并沒有撒謊,那些年她過的很狼狽,可無論怎樣狼狽,也沒有媽媽凄慘。

媽媽的滿頭白發,渾濁雙眼,衣不蔽體的慘狀深深紮根在她心底,她沒辦法選擇恨誰,唯有選擇堅強,選擇靠自己。

她說的很輕很淡,面上也依然帶着笑意,但話中的悲戚之意還是讓人動容.

按她的說法,林月生病是在她十五歲那年,而幾年後林月死去,那時她應該還未滿二十,依然是個需要人捧在手心疼的女孩,可她父親卻有了新家,丢下她一個人。

蘇清讓從這番簡單的話語中,似乎能清楚看見變故是怎樣将那個火辣明媚的女孩變成如今清冷模樣。

沒有依靠的女孩,要麽堅強,要麽隐忍,非選不可。

食堂早已沒人,連工作人員都已去吃飯,空蕩蕩的環境更顯安靜,可以聽見頭頂中央空調裏傳來的風聲。

蘇清讓的清冽嗓音在風聲裏很悅耳,像從遙遠的地方遙遙傳來,并不顯得模糊,只是有些緩慢,“南南,我沒有女朋友。”

這是他第一次喊她南南,而不是南淮。

南淮是所有人都可以叫的兩個字,而南南,卻是他第一次見她時,從她媽媽林月口中聽到的親昵稱呼。盡管此時他還未明白這個名字在他心中代表的真正意義,但,心随意動,他很自然的叫出口,他只想這樣叫她。

南淮并不是愚鈍之人,他來找她吃飯,他的目光,他的舉動,樣樣皆不尋常,她不會多想,不願多想,只當是他不正經作風使然。

然而,此刻,他無頭無尾的一句話卻不能再讓她繼續假裝。

不管他究竟是為何會對她有這種想法,也不管他是真是假,南淮都不願存半分暧昧。

她靜靜的看着蘇清讓,聲音依然柔和,卻并不讓人愉悅,“蘇總,我有男朋友。”

蘇清讓目光一閃,“是嗎?怎麽從未見過他來接你?”

她在雲都下班時,往往已近半夜,卻從來沒看見她所謂的男朋友來接過她一次。

南淮從容應答,“是,我有男朋友,他工作忙,所以沒時間接我。”

周少堂和她的關系,從來沒有過明确命名,但以前的很長一段時間,兩人都心照不宣,只是後來……

周少堂近來避着不與她見面,但凡聽到男女朋友的字眼,總要諷刺她一番。

南淮一直在等待周少堂心平氣和下來,她也不知道目前他們究竟算什麽關系,但若說到男朋友這個名詞,她并沒有別的選擇。

這一生,原本就是要與周少堂度過的不是嗎?

蘇清讓眼神暗了暗,卻很快斂去愠意,他盯着她,脫口而出,“甩了他,跟我,以後你不必再辛苦,更不用年紀輕輕就為養老奔波。”

他語氣篤定又自然,

在這炫目容顏中,南淮笑了,“怎麽,你不做蘇三少,改做蘇小三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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