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250%

老秦回家去了，他的暫時離開讓幾個男人睡覺的位置發生了變動，喬陽跟韓墨被隔開。幾天以後，清明到了。

傳銷組織裏的“放假”跟正常人放假肯定是有所不同的。他們依然要早上7點起床，不過起床後餐廳裏的地鋪不撤，大家可以一整天都穿着睡衣在上面翻滾，他們被允許使用一臺電腦來看視頻、聽音樂，不過手機仍然不能自由使用。在放假這天，所有E級和D級都能休息，做飯、洗衣服這些瑣事都由C級來負責。

喬陽坐在人堆裏看《月亮的後裔》，被嘻嘻哈哈的衆人帶動，感受到一股難以自制的放松。他在心裏為此暗暗苦笑：“只是偶爾打破常規就感覺這麽幸福，可見平日我們的情緒究竟有多壓抑……距離我第一次收網越來越近，韓墨究竟什麽時候會行動？他和老秦真的是潛伏進來的嗎？如果到我開口騙人他們都還什麽都不做……我要怎麽辦？獨自脫身還是強迫阿墨跟我一起走？不行，我得找機會跟阿墨談談。”

恰在這時，門廳傳來了輕輕的阖門聲。喬陽不動聲色地站起來，裝出去上廁所的樣子，經過廚房時朝裏面瞟了一眼：韓墨和顧德正在切菜，蔡子傑和顧長明好像出門了。他略一思忖，進了廁所又洗手出來，走進廚房：“今天中午吃什麽？”

顧德戒備地看了他一眼，韓墨笑吟吟回頭，眼睛裏的溫柔像是要溢出來：“開個小葷~當然還有粽子，蔡主管他們出去買粽子葉了。”

“自己包粽子？甜的還是鹹的？”喬陽興致勃勃地問，湊到韓墨身邊。

“是你愛吃的。”

“看來是甜的。”京城人喬陽說。

韓墨笑，略微擡頭看了身邊的喬陽一眼，後者鎖住他的視線跟他對視，兩個男生不錯眼珠地盯着對方猛看，一種暧昧又尴尬的氣氛在小小的廚房裏彌漫開，讓無辜的第三人顧德受不了地撇開頭做了個嘔吐的姿勢：“你們兩個男人膩膩歪歪惡不惡心？”

就在他撇開頭的這個瞬間，喬陽擡起手做了個“抓”的動作，韓墨朝他眨眨眼睛。

“就想惡心惡心你。”當顧德回過頭時，喬陽的手已經放了下來，韓墨也重新低頭料理案板上的小白菜。前者對顧德露出一個惡劣的笑，在顧德憤怒的粗喘中心情大好地離開廚房。

喬陽的确心情大好，他在剛才跟韓墨完成了一次默契的交流：

“快收網了？”喬陽抓了一把空氣。

“嗯。”韓墨輕輕眨眼睛。

清明節後兩天，秦茂狼狽地回來了。他還穿着離開時的衣服，臉上帶着幾塊青紫。

回來第一晚晚餐後，大家坐着聊天準備洗澡，喬陽發現秦茂自己坐在角落，走過去一看，這個老實巴交的中年男人正用手掌抹眼淚。

Advertisement

“老秦，你怎麽了？”喬陽問。

老秦雙手捂臉，低聲啜泣，一言不發。

教授也注意到了，他掃了一眼站起來：“我去找韓墨。”傳銷組織裏是不準傳播“消極思想”的，按紀律，想哭的人應該去小房間朝家長或者上級哭，免得影響其他人的情緒。畢竟，雖然當事人們察覺不到，但他們的精神始終是緊繃的，一個人的哭泣很容易引發所有人的道德感反彈、情緒崩潰。

可老秦的一句話就定住了他的腳步：“對不起……你們的錢……我恐怕還不上了……對不起……”

“什麽？”教授急了，也不好去告狀，因為之前借錢也是違反紀律的。他蹲下來，跟喬陽分別蹲在老秦兩邊，低聲而急促地問：“怎麽回事？哎你哭什麽，你先把話說清楚啊！”

老秦抹掉眼淚嘆了口氣，說明了事情的原委：

他的老爹一共有兩個兒子三個女兒，秦茂上面還有一個哥哥。哥哥二十多歲的時候因為搶劫殺人被判刑，這麽多年一直是老秦自己照顧老爹。老爹得了癌之後，老秦就在外面拼命賺錢，把所有的積蓄都打回家給老爹治病，自己快五十了還沒個對象……

清明節前，老爹的癌細胞又擴散了。老秦湊了錢回家探病，一進家門就看到了服刑完出來的哥哥。

哥哥聲稱自己在牢裏認識了幾個朋友，大家說好出來一起做私人信貸，需要籌錢入股，讓老秦把錢拿出來去辦公司，說本錢每個月的收益都是250%！

老秦怎麽會願意呢？他說：“你這是要拿我的錢去放高利貸？這是犯法的！還收益250%，你當我是二百五嗎！”

他哥哥才不聽這一套，将他暴打一頓，逼着老秦拿出了所有錢，揚長而去……

秦茂說完，再次把臉埋在手掌裏，嗚咽着說：“可憐我的老爹沒錢看病，只能躺在家裏等死……”

“媽蛋。”教授改蹲為坐，一肚子火氣撒不出來，“當時借給你就料到不可能都還回來，但我真沒想到最後一分錢都還不回來！我的八千塊錢算是打水漂了？打水漂還能聽個響聲呢！攢那麽多錢容易嗎我！？”

另一邊，一萬塊錢都打了水漂的喬陽卻一言未發。他眉頭緊鎖，盯着老秦的眼睛中滿是探究：這算是……騙走了我們的錢？這點錢有什麽用，韓墨的收網計劃跟這筆錢有關系嗎？韓墨背後的組織……我不知道，公安？檢察院？準備怎麽運用這筆錢嗎？

“你不說兩句？”教授自己抱怨還嫌不爽，推了喬陽一把。

喬陽這才發現自己“熱血執拗脾氣大”的人設崩了，連忙加入了聲讨的隊伍，直到韓墨走進來把老秦帶走，他的心頭始終缭繞着一層厚厚的迷霧。

這層霧氣在四天後的周日稍微散開了一點。

喬陽到貫城已經月餘，頭發變長一些，劉海經常撩到鼻尖。于是他趁韓墨在家時申請出門理發，秦茂也說手頭一點錢都沒有了要去取錢，蔡子傑安排一下，讓韓墨、孫長明帶着喬陽和老秦出門。

四個人在沒有路燈的小區裏一陣穿行，又繞了不少小巷子，在喬陽有點分不清東西南北的時候，停在一間社區裏的禮國銀行24小時自助銀行門口。

老秦先進去取錢，其他三人在外面等。奇怪的是，老秦進去十分鐘都沒出來。韓墨不放心，也走進自助銀行，又一個十分鐘過去了，他也沒出來。

喬陽心裏微微一動：一定是韓墨采取了什麽行動！可他做了什麽，想做什麽？

“走，我們進去看看。”站在他旁邊的孫長明也不安起來，他抓住喬陽的胳膊，推着他一起走進自助銀行的門。

這間小小的自助銀行廳裏只有四臺ATM機，老秦和韓墨正沉默地站在最右邊的那臺機器前，傻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屏幕。孫長明推搡着喬陽走上前，屏幕中的字符印入他們眼底：

可用餘額：208 321 元

喬陽下意識數起來：“個、十、百……十萬！”他抽了一口冷氣，不可置信地看向老秦：“你有二十萬？”

作者有話要說：  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