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不能處置你麽?”冷哼着與掌下人答話,儲良玉眸中閃過快意。她想過百十種處置明鳶的方法,最後還是覺得讓其死在獄中最為妥帖。

明鳶重名,她便讓明鳶失名。

明鳶重利,她便讓明鳶失利。

天下權柄在手,儲良玉不信她沒能耐撬開這狼子野心的奸臣嘴。

“說,是何人指使你祈山謀逆?”

捏得五指桀桀作響,儲良玉眸中皆是狠戾。

“陛……下?”不敢相信自己那雙眼睛竟能迸發出如此駭人的眸光,姚懷遠驚詫道,“您……這是怎麽了?”

“不是被你所累了?”不屑地湊近姚懷遠的眼睛,儲良玉道,“若不是你命孤那好妹子上祈山除佞臣,孤有怎會與你走到今日這種地步……”

“您是說……含王受了微臣的……指使傷了儲将軍?”姚懷遠撲騰着雙腳,辯解道,“不可能……這不可能……嫣兒只是個任性的小姑娘……她做不出這等事……”

“是嗎?可孤親眼見其在祈山頂上刺了儲良玉一短匕首呢……”溫笑着與姚懷遠數落姚含嫣的惡行,儲良玉的手不斷收緊,“孤的耐行就到今日了……若是今日明相還答不出含王背後是何人指使,那孤只能與你說聲抱歉了……”

“陛下!您該是相信明鳶的……”絕望地死馬當活馬醫,姚懷遠暗嘲自己是何樣的壞運氣。

臨死被奸臣所誤也就罷了,重生伊始,又要承奸臣的過錯。

想着此番離世或是能去忘川河上尋儲良玉,姚懷遠喃喃道:“臣死不足惜,惟願臣死後……陛下江山永固,子民安居……”

“你——”被姚懷遠的言語激怒,儲良玉下了狠力。

明鳶不提政事,她許不會與眼前這人計較。但提及政事,儲良玉便壓不住心頭的邪火。

離朝五載,儲良玉雖遠離朝局,卻也知姚懷遠治國時,多是依仗右相明鳶。但右相明鳶又做了何事?是造假名冊,将世家女強改為寒門子弟,供吏部選吏?還是趁着君王祭天,将朝中要職一數更為昌王舊臣?

痛惜地嘆過她的阿遠竟是這般輕易就相信了一個二姓家奴,儲良玉悔不當初。

若是她五年前未曾棄文從武,那她的阿遠是不是就不會死在祭天途中?

神情恍惚地想着姚懷遠生時不能安居,死後不能入土,儲良玉眼角滑出眼淚。

“陛下……”盯着自己原身流淚,姚懷遠讀出了儲良玉眼中的悲怆。

良玉阿姊死了,她也想痛哭一場。

可哭有什麽用呢?

想過祈山那夜儲良玉所言的人各有一好,而她獨愛看着自己哭,再将自己逗笑,姚懷遠只覺自己需在意識中将儲良玉多想幾次,以防到了黃泉丢了念想,倉皇到與良玉擦肩而過。

當着姚懷遠與黑暗越來越近,耳畔響起了一聲疾呼。

“皇姊!”推開攔着自己的宮婢,姚含嫣跪到儲良玉足下,扯住其衣袖,“皇姊!你快放開鳶姐姐!快放開”

“嫣兒?”

“嫣兒。”

追随着一高一低的兩聲呼喊,姚含嫣忙從儲良玉手中搶下自己的明鳶姐姐。

平掌幫明鳶順氣,姚含嫣打着哭腔道:“皇姊!嫣兒說過,半月前那一匕首是嫣兒的錯!您就不能放過鳶姐姐麽?”

“放過?若是放過了她,嫣兒要阿姊以何面目去泉下見先帝?”

盯着癱坐在地上的明鳶,儲良玉緊了緊有些乏力的手。

她卻是忘了,她頂的是懷遠的身子。養在深宮,懷遠的身子不比她那糟踐了多時的身子,可以随心所欲取人性命。

見儲良玉若有所思,姚含嫣見縫插針道:“阿姊既是敢讓儲大将軍進皇陵,嫣兒不信阿姊無臉見……”

“啪”!

儲良玉聞聲揚掌,驚得姚懷遠伸手去攬。

“陛下,嫣兒年幼……”

“年幼?”揉揉自己發紅的掌心,儲良玉望向姚含嫣,裹着怒氣道,“真是太放肆了!”

“陛下……”姚懷遠小心地應對着性情大變的自己,低聲道,“嫣兒還是個沒及笄的小姑娘,您……”

姚懷遠話音未落,姚含嫣已是站直了身子,低泣着指責道:“阿姊打嫣兒?阿姊竟是為了那個死在祁山的狐媚子打嫣兒!阿姊知曉朝中都在如何說阿姊麽?”

見姚含嫣竟是眨眼就哭成了淚人,儲良玉心頭劃過不忍。

她想起了姚懷遠在世時是如何疼愛她的幺妹,進而記起了自己還是儲家長女時是如何縱然雪衣……

長姐如母說得或許就是眼前這種場景吧。

擡眉看過正在一側為姚含嫣拭淚的姚懷遠,儲良玉心頭一軟。

“好了!別說了!都是阿姊的錯,阿姊不該責怪嫣兒……”俯身蹲到姚含嫣身側,儲良玉竭力學着姚懷遠的口吻開腔,“嫣兒該知道,北地一事,多虧了儲将軍……如今她死因不明,阿姊着實是心裏難過……”

“既是不明,阿姊便不該為難鳶姐姐!”姚含嫣據理力争道,“若是不那姓儲的自身不濟,如何會跌落祈山?”

“嫣兒……”聞姚含嫣竟是這般不知好歹,姚懷遠眉頭一蹙,染上怒容,“儲将軍文成武就,如何會自身不濟?”

“鳶姐姐?”不知眼前的明鳶為何要替儲良玉說話,姚含嫣氣極,“你怎麽睜着眼說瞎話?”

“嫣兒!”姚懷遠還想言,身側的君王卻是輕笑着應下了。

“是啊……明鳶,你不該睜着眼說瞎話……”伸手拉着姚含嫣起身,儲良玉冷聲道,“嫣兒說的對。此事皆因那姓儲的不濟,才耽擱大事……”

若是她儲良玉真的文成武就,她的阿遠怎會殒命祈山。

“是吧!”以為自己的話說到了儲良玉心裏,姚含嫣再接再厲道,“皇姊,儲相來了,王尚書也來了……還有滿朝上下三十餘位新拔的官吏……她們都在殿外跪着呢!”

“跪着?”儲良玉彎眉與姚含嫣一個笑臉,驚得姚懷遠久久未回神。

衆臣請願……

明鳶真是好大的臉面啊!

努力将自己還原回為君時的心境,姚懷遠正色叩首道:“陛下……諸位大人只是記挂着微臣的些許薄功……”

“鳶姐姐怎麽能妄自菲薄呢!”被儲良玉的笑容蠱惑,姚含嫣鬼使神差地大着膽子道,“皇姊,您當真對臣心無動于衷麽?您忘了是誰查出永寧貪污案,是誰邀您去明府賞桂花?鳶姐姐一直記挂着您,您怎麽忍心為着那已死的人,這般淩虐她?”

儲良玉不作聲,姚懷遠忙道:“嫣兒,別說了……”

“不!鳶姐姐,嫣兒要說!”姚含嫣梗着脖子,指着姚懷遠的斷腿道,“皇姊!您是沒看到鳶姐姐的腿嗎?是,含嫣知道鳶姐姐的腿最初是含嫣傷的,但含嫣以為,斷腿之痛不如亡心之痛,含嫣以為,皇姊前幾日下令打斷鳶姐姐的腿才是最傷人的……”

話說到此處,姚含嫣泣不成聲,儲良玉面露疑色。

低眉将視線轉到跪在地上的姚懷遠身上,儲良玉嘲諷道:“這便是明相的瞞天過海之法?明相以為,只要含王供你驅使,孤便動不得你?”

“臣不敢有別樣的心思。”姚懷遠避實就虛,“臣只覺得含王坦率……”

“坦率?”儲良玉還想發難,卻見姚含嫣又跪到了自己足前。

姚含嫣大哭道:“皇姊你快睜眼瞧瞧,不過歸來半月,你就将這山河折騰成了什麽模樣?莫說儲良玉死了,她若是活着,定然也是羞愧難當!試問,禍國之将,有何顏面活在世上?”

怕姚含嫣惹怒了自己原身,姚懷遠忙勸道:“嫣兒,莫要頂撞陛下。陛下無論如何行事,都有她自己的道理……”

“鳶姐姐,你別慣着皇姊!”姚含嫣摸了一把淚道,“皇姊以前不是這樣的,以前不論含嫣如何放肆,她都不會動含嫣半個手指頭,更不會将朝中的主心骨壓到獄中!近月,朝中正在忙科舉一事,皇姊将你壓在此處,定是已經忘了那些寒窗苦讀的舉子……”

舉子?

儲良玉負手打了個官腔:“依含王的意思,孤是處置不得明鳶麽?”

“是!皇妹正是這個意思。”

姚含嫣匆忙點頭,姚懷遠只覺己命休矣。

權臣結黨本就遭君王忌諱,尋常人躲避還來不及,她的親妹卻趕着趟要自己去送死!

謀算着如何為自己開脫,姚懷遠餘光掃到了一個宮婢。

瞧那宮婢的面色似乎是來通傳的。

曲肘輕撞含嫣,姚懷遠眉間一抹笑意。

姚含嫣見狀,忙道:“皇姊,獄外有人……”

“嗯?”轉身打量宮婢,儲良玉道,“所來何事?”

“回陛下,儲尚書求見……”

不敢直面聖顏,宮婢埋頭看地面。

聞說儲雪衣來了,姚含嫣大喜:“邀儲尚書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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