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二十九回
“淺郎,我今日一舞你可看見了?”牡丹穿着一身豔麗的紅衣,長袖寬廣,半趴在蘇淺身邊,無限妩媚的挑着蘇淺的下颚問,吐氣如蘭,媚眼如絲:“好不好看?”
蘇淺撥弄着膝上的琴,琴音漫漫,溫潤的眸子看着對方如貓一樣大而妩媚的雙眼,溫和的說:“好看。”
“真的好看?”牡丹嬌嬌的問。
“真的好看。”蘇淺低眉一笑,手中一拂一動,已是一串琴音溢出,明遠清和的音色在室內蕩開來,引得人如癡如醉。
一曲畢,牡丹伸手摸了摸蘇淺的臉,宛若走進了迷障一般癡癡的瞧着他,有些茫然的問:“淺郎,你真是如我一般的人嗎?”
“大概是。”蘇淺想了想說:“牡丹,今晚我們吃什麽?”
牡丹愣了愣,才從迷障中走出,大咧咧的翻了個身,毫無形象的趴在了蘇淺身邊的塌上。“淺郎你想吃什麽?”
“什麽都好,誰出錢誰說了算。”蘇淺笑眯眯的說。
牡丹翻過身來支着臉狠狠地看了幾眼蘇淺說:“淺郎,我發現還是你不開口的時候最是動人!”
牡丹真覺得自己是瞎了眼了,雖然眼前這人瞧着是清貴無雙容貌非凡,但是只要是一開口就什麽幻想都不剩下了!
——那天晚上真是瞎了眼!怎麽會覺得這人和自己同病相憐志趣相投到了沒邊了呢!
“那既然淺郎這麽說,晚上喝白粥配蘿蔔吧!”
蘇淺聽了,一雙鳳眼斜斜地挑起,淡色泛着水光的唇帶着一些誘惑的語調說:“行啊,如果是牡丹親自下廚的話,莫說是白粥,便是半生的米湯,我也照喝不誤。”
說完這些,他整個人一垮,抽了抽鼻子說:“誰讓我是被牡丹姑娘養着的情兒呢?”
牡丹大笑,拍了拍他的發頂說:“乖了,老娘我好好疼你!……昨晚上有客人給我送了一盤肉,我讓廚房料理了,晚上我們就吃那個。”
“肉?”蘇淺挑了挑眉:“人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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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肉。”牡丹回答道。
蘇淺應了一聲,牛是重要的勞動力,朝廷不讓吃這個,蘇淺也有好久沒吃到牛肉了。他抿了抿唇,努力讓自己顯得十分的清貴高遠,開始認真的考慮到底是吃紅燒還是白煮又或者是燒烤。
還是燒烤吧,拿個面皮擦點甜面醬,然後卷上京蔥來上那麽一口……嘶……
蘇淺在心底默默擦了擦口水。
到了華燈初上的時候,牡丹所屬的格子裏就忙碌了起來。鸨母化着濃豔的妝容站在牡丹房門外頭好聲好氣的說:“牡丹啊,娘親知道你累,但是你才回來沒多久,那些王孫子弟都想着要見你一面,都怪娘親最快答應了你一場舞,你就勉為其難出去跳上一場?”
華美無雙的牡丹姑娘正在和蘇淺一起吃烤肉,兩人的吃相半點對不住他們的長相。
蘇淺還好,坐在那邊握着刀子一口一口的撕,滿面油光。牡丹姑娘把裙子挽得老高,一條白生生腿大咧咧的擱在椅子上,一手酒一手肉,一副山中大王的吃相比蘇淺還糟糕。
“牡丹啊——”
蘇淺被外頭鸨母的聲音弄得有些煩躁,皺着眉頭說:“晚上你跳不跳?不跳趕緊打發她走,煩得很。”
牡丹嚼着牛肉,雙頰鼓鼓的說:“不跳,我吃了這麽多肉一會兒肯定跳不動。”
蘇淺小小的抿了一口酒:“你不去動動也不怕發胖。”
“放屁。”牡丹罵了一句,拿着油汪汪的手指着蘇淺罵道:“你敢不敢說點好聽的話,你都不怕發胖居然還敢說我?”
蘇淺揚眉大笑,用筷子輕敲酒杯,邊敲邊說:“我怕什麽,我又不要跳舞。”
“那你濁世翩翩佳公子的樣子可就沒了!”
“我又不心疼!”
“呸,禽獸。”牡丹說了一句,然後拿帕子擦了擦手還有臉,又揉了揉臉頰,整個人突然變得嬌弱如水一般去開了門。
蘇淺還在簾後吃肉。
就聽見牡丹嬌滴滴的說:“娘親含辛茹苦将我帶大,本是牡丹不孝棄娘親而去,既然娘親答應了那些公子哥兒,跳上一場也無妨的。”
牡丹話鋒一轉:“只是牡丹……身嬌體弱也算不上了,只是落下了些許病根罷了……”她眼眸一轉,眼中蒙上了一層水霧,我見猶憐。“還望娘親憐惜。”
鸨母自然是滿口答應。
兩人又寒暄了一會兒,牡丹就回了來,看了一眼桌子就大失驚色撲上去掐蘇淺的脖子,惡狠狠地說:“我才走開這麽一會兒你就吃了這麽多!”
蘇淺滿足的打了個嗝。
是夜。
平康坊紅袖招中回蕩着悠揚的琴聲。蘇淺帶着一頂紗帽和樂師們坐在一處為臺上旋舞的牡丹奏樂,牡丹着着一身極為修長的舞衣,袖子極長,淡粉色染就的長衫就跟天邊的雲彩一樣華美。
一曲罷,牡丹喘着細氣進了後天,蘇淺走上前遞了帕子過去給她擦汗,牡丹可以甜蜜的笑了笑,然後接過帕子擦了擦。
“開心嗎?”蘇淺輕聲說。
“開心。”牡丹看了一眼周圍姑娘還有其他人隐藏着嫉妒和羨慕的視線,得意洋洋的撲到蘇淺懷裏親昵的蹭了蹭。“就她們也敢笑話我!”
蘇淺忍不住輕笑,“那要不要讓他們更加嫉妒一點?”
“哦?”牡丹剛疑惑的擡起頭,就愕然的看見了蘇淺摘去了自己的帽子,俊雅絕倫的五官暴露在了燈光下,引得一片抽氣。牡丹連忙把紗帽給他戴了回去,責備道:“你……你!你這般!這下好了!讓我怎麽護你!”
蘇淺伸手格擋了那頂紗帽,溫柔的把她抱在懷中笑道:“大丈夫頂天立地,有什麽不能見人的?你的淺郎可不是那麽沒用要你護着的。”
“你!”牡丹氣急,從他的懷抱裏掙脫開來快步往房間裏走,走了幾步見蘇淺沒跟上來扭頭瞪他:“你還不跟上來!”
“是。”蘇淺溫和的笑了笑,然後緩步随着她向房間走去。
大概是因為他走得太光風霁月,容貌也太貴清貴俊雅,知道他離開了人群的視線才有人開口道:“那是……牡丹姐兒養着的情兒?莫不是哪家大家公子随着她私奔了吧?”
“這氣度……”說話的人突然噤了聲,拉着自己相近的人悄聲說:“走走,不讨論這些了,以後少招惹牡丹,免得日後遭殃。”
另一方面蘇淺跟着牡丹回了房間,牡丹扭頭坐在凳子上不理他,蘇淺笑了笑也不上去讨饒,反倒是從包裹裏摸出了一壺楓露釀出來,美酒的香氣一下子就散遍了整個房間。“喝不喝?”
牡丹轉過頭來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蘇淺給她斟了一杯,笑道:“若是我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你就不會遇上我,放心,勿怕。”
牡丹哼了一聲,不跟他計較。
“今日倒是沒有公子哥要你彈琴唱曲?”
“沒,男人嘛,越容易得到越不珍惜,吊着他們才好。”
蘇淺應了一聲,慢慢的,又十分認真的說:“別為了幾個金子去陪人睡。”
“恩,我知道。”牡丹說。
“那我去睡了。”蘇淺起身往牡丹隔壁的房間走去,這段日子他一直睡在這紅袖閣裏,所以他們才以為蘇淺是牡丹包養的情兒。
夜幕降臨,直到天色發白的時候,平康坊徹夜不息的燈才一盞一盞的暗了下去,突然之間樓子裏騷動了起來,閉目而眠的蘇淺突然就睜開了雙眼。
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習武之人耳聰目明這一點這個時候真是壞處,這樓子裏只要稍微有大一些的聲響,他絕對是第一個驚醒的。
有時候連樓上飾物一不小心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把他驚醒。
他起身打開房門,外頭不少姑娘都衣衫不整的探出頭來看,看來這事情還還挺大的,驚醒的人不止他一個。
只見外頭走廊上有個婢女打扮的小娘子滿臉都是淚,一個個敲着別人的房門,哭喊道:“各位娘子行行好,救救我們家娘子吧!”
這個蘇淺認得,好像是樓裏面一個叫做綠荼的歌妓的婢子。
一些和綠荼相好的妓子走出來問什麽事兒。
婢子就哭着說:“我家娘子被一個客人折騰得快死了!鸨母真是狠心,全然不念我家娘子這些年給她掙的錢!至于這麽糟踐人嘛!我出不去樓子,各位姑娘求求你們行行好,求求鸨母讓我去找郎中吧!”
牡丹此時也披着外衣走了出來,面露豫色。
那婢子看見牡丹便撲了上去跪在她面前一個勁的磕頭:“丹娘子,求求您了,您在這樓子裏最有臉面了,還請您求求鸨母,讓我去救我們家姑娘一命吧!”
牡丹猶豫着說:“鸨母怕是有意為之,不肯放人出去的。”說完她就轉身回屋裏了,絲毫不在意那婢女的哭喊。
蘇淺走到牡丹身後,看了看面露不忍之色的牡丹,低聲問:“你想不想救她?”
“自然想。”牡丹有些頹廢的說,“當年我也是不肯接客,被打得差點就死在了別人手裏,那時候也有人為我求救命了……看着那婢子就跟看着我當年自己一樣。”
“啧,現在想想,若不是鸨母憐惜我這張臉,我怕也早死了。”
蘇淺搖了搖頭:“你也挺苦的。”
“你也不容易就是了。”
“聽你這麽說,我倒是覺得我比你來輕松了許多,左右不過是個遠走他鄉罷了。”
“……”
蘇淺突然站了起來往外走。
“你去哪?”
“去救綠荼。”蘇淺回頭笑道:“當年有人救了你,那麽現在也該有人去救救別人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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