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一百一十一回
等到莫雨辦完事兒路經長安竹林的時候, 就見着蘇淺與唐無淵坐在竹林中的亭子中, 一人撫琴,一人細聽,一旁香驢輕煙袅袅,他嗅了嗅,林中除卻竹子的清香外,并無其他, 也不知蘇淺到底用的什麽香。
亭子是新搭的, 一根根竹子搭成了一個漂亮又不失緊密的小亭, 連帶着一個小走廊,一直通向蘇淺的竹屋。亭下還罩着一層淡白色的薄紗,随風飄舞,煞是好看。
莫雨一看就知道是蘇淺的風格, 便也不急着走,擡手打了個手勢讓後面的人停下,打馬走向蘇淺。蘇淺半阖着眼, 按在琴弦上的手指白得耀眼,一旁的唐無淵怔怔得望着琴, 不動不說話。蘇淺見莫雨走近了,随意的撥弄了幾個音節權作歡迎,蹙着眉頭很是嫌棄的說:“怎得又來了?”
莫雨在馬上挑眉,也不知道他去做了些什麽,滿身都是一股子血腥氣,氣勢逼人。他橫在肩頭的毛領子雪白, 內裏衣物是暗沉的紅色,與平時一般無二的打扮,此時卻仿佛一把把尖刀似地,戳得人眼睛疼。“怎麽?不歡迎?”
蘇淺雙手摁住琴弦,還在空氣中回旋的餘音霎時停止。“對,特別嫌棄。”
“我特意停下來與你打招呼,你卻還要嫌棄我?”莫雨手中馬鞭一甩,在空中甩出一聲炸響,他原本以為唐無淵會沖上來動手,結果唐無淵依舊一動不動的坐在那裏,眼睛還是定定的望着蘇淺按在琴上的手指。他拎着馬鞭擡手指了指唐無淵,胯-下馬匹躁動不安的原地轉了個圈,莫雨揚了揚下巴問:“他怎麽了……居然給你救活了?”
“自然。”蘇淺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端着的名士風範宣告破産,他伸出一手支着下巴,特別悠哉的超莫雨眨了眨眼睛:“要是治不好,我豈不是大大的丢人。”
“你點的是什麽香?”莫雨的眼神轉而看了看蘇淺身邊的香爐,皺着眉頭道。
習武之人五感敏銳如狼,莫雨明知道蘇淺在焚香,卻聞不到任何氣味,他便覺得有些古怪,轉而有些在意。
蘇淺用袖子扇了扇那縷白煙,小心的打開香爐蓋子,之間裏頭是一盅清水,下面點了個小爐子,水咕咚咕咚的冒着水蒸氣——蘇淺眨了眨眼說:“此乃無香真水,自然無香。”
無香真水?莫雨想了想随即翻了個白眼,無香真水,都說了是真水,自然就是水啊!怪不得沒有氣味。他在心裏吐槽了一句蘇淺,随即一勒馬缰,掉轉馬頭:“行了,下次有空再來尋你喝酒。”說罷,揚鞭策馬,連帶着後頭一串人呼啦啦的走了,賊像社會小青年要去尋仇的樣子。
想到這裏,蘇淺忍不住笑出聲。
唐無淵聽見聲響,緩緩的擡頭看向蘇淺,蘇淺也在看他。見他有所動作,攤開一手放于他面前,柔聲道:“左手。”
唐無淵聽話的把左手放了上去。
蘇淺輕輕捏了捏,說:“右手。”
唐無淵又把右手緩緩地放到了蘇淺平攤的手掌上,左手卻沒有收回去,還放在蘇淺的掌上,右手沒有地方,只能可憐兮兮的龜縮在一側,做完這一切,他靜靜地看着蘇淺,他的眼睛只有在看着蘇淺的時候還有一些光彩,濕漉漉的眼睛牢牢地盯着蘇淺,不放過一舉一動。
“放下去吧。”蘇淺仔細的看了看唐無淵,唐無淵長得不算差,不說五官多麽出色,而是他哪怕現在重傷之後,眉眼之間也有一股鋒銳的味道在。他不動的時候,蘇淺甚至覺得他沒有任何問題,他瞳色很深,幾乎純黑,他記得以前唐無淵跟着他的時候,那雙冷淡的眼睛似乎天生就有些漠然的感覺,哪怕你當場殒命他的眼神都不會動一下。
但是現在這雙眼睛裏,除了直白的軟弱的情感外,并無其他。
唐無淵把雙手都縮了回去,垂在身側,卻在下一刻低頭,将臉頰緩緩放置在蘇淺的手掌中,試探的、輕輕地磨蹭了兩下。
蘇淺神色莫名的看着他,人救回來了,卻變成了個傻子。
說什麽做什麽,偶爾還會像剛剛一樣做一些動作表示親近。如果不讓他親近,那雙無神的眼睛裏立馬能掉下兩滴淚來。
所幸的是基本生理需求還能自己解決,沒讓蘇淺重頭開始教。就這樣一個傻子,蘇淺走到哪他就跟到哪,哪怕晚上睡覺都要窩在蘇淺床邊的腳踏上,搞得一群隐元衛頭都大了——萬一唐無淵暴起傷人,不指望蘇淺自己能躲掉,這麽點距離他們哪怕就在房梁上跳下來都來不及啊!零零三直接抗議得睡在了蘇淺的床上,後來得到蘇淺再三的保證哪怕他挂點了也是工資照發後,零零三才不甘不願的讓出了床位。
蘇淺頭也挺大的,其實他一開始發現唐無淵變成傻子了,心裏還默默點了個贊——直接送回唐家堡完事兒,反正人也不是他弄傻的,命還是他救的,不怕唐家堡翻臉來追殺。
結果打算送回去的當天,唐無淵趁他不注意,一把抱住他的腰,死都不松手,頭貼在他頸邊低聲嗚咽着,死命得流淚,把蘇淺頸側的衣物全打濕了也不放手,蘇淺哄了他許久,再三保證不送走他,他才松了手。
他忘記了怎麽說話,就只好嗚咽着。
簡直跟養了條狗一樣。
蘇淺索性以此為課題研究了一下,臨時抱了抱佛腳,湊了幾張報告單,寫了一篇論文。他想了想萬一等他一回谷,先生問你這兩年有修習醫術嗎?修習了什麽呀?哦光給人治頭疼發熱了?……研究了什麽課題呀?什麽?只給人治頭疼發熱刀劍創傷了?那既然治多了刀劍傷口,對谷中常備的金瘡藥可有什麽改良方案啊?……什麽?沒有?就九花玉露丸嚼碎了敷敷?
……
賊尴尬。
若是到時候是哪位師兄弟主考——八成是裴元,他去偷偷求裴師兄放個水,他已經預見了裴元能硬生生把一對桃花眼翻成一對死魚眼,然後把他拖到三星望月頂樓給他一個信仰之躍的機會體驗一下自由的飛翔是什麽滋味兒。做完以上這一切,再在成績冊上記個下下,賄賂考官,零分滾蛋。
想到這裏,蘇淺默默的又埋頭整理自己以前的醫治過的病案,盡量讓它們看上去整齊一點。
這麽一理,就到了晌午時分。
唐無淵知道餓,但是不會用筷子吃飯,也不會用勺子,但是其他人來喂吧,唐無淵直接嘴都不會張開,非要蘇淺一步一個命令才能把飯吃完。掙紮了兩天,蘇淺也懶得反抗了,直接拿着碗坐在唐無淵身邊,跟哄小孩似地一口一口喂給他吃。喂他吃之前還得他自己吃完,唐無淵沒見着蘇淺吃着飯,他是死都不張嘴的。
零零三在一旁,蹲在椅子上扒飯,一邊吃一邊道:“你就這麽縱着他?”
蘇淺點了點頭,仿若未聞的哄唐無淵:“啊——張嘴。”
唐無淵順從的張嘴,吃下飯菜,然後咀嚼十次後咽下,眼巴巴的看着蘇淺,等着他喂第二口。
蘇淺用勺子舀了半勺蛋羹,湊到了唐無淵的嘴邊。
零零三擡頭看了看蘇淺這做派,說:“得了,你這麽縱着他?”
“恩。”蘇淺就這麽耐心的喂完了一頓,然後指使着零零三去洗碗,然後眼睜睜的看着零零三把三零一號框去洗碗,低頭專心給唐無淵擦臉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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