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 一百三十二回

這女子似是非常熟悉這等場所, 帶着蘇淺在裏頭七拐八繞的,不久就将蘇淺帶到了另外一個大堂。這裏明顯要比外頭安靜得多,也高級的多。此間絲竹綿綿,座上客錦繡燦爛, 彼此之間言笑晏晏, 低聲談笑。

蘇淺被女子帶到一側看臺, 有兩名侍衛守在一旁, 女子屈了屈膝道了一聲萬福,低聲說:“奴兒将貴府郎君引回來了。”

蘇淺側臉笑了笑,柔聲道:“便說是我說的, 你下去把, 今日不用你侍奉了。若是有人問起你, 你便說你被蘇汦定下了。”

那女子眼神一動, 頓時隐藏在眼底的恐懼散去,滿臉喜悅道:“多謝郎君, 奴兒告退。”

蘇淺一笑, 不再理會女子, 徑直入了座。

他旁邊坐了一人,面容與他有七分相似, 他轉頭一看蘇淺, 眼中先是迷茫了一下,随即低嗤了一聲:“怎得是你?阿汦呢?”

“他回來了?”蘇淺反問道, 有人來敬酒, 蘇淺也不動聲色的應了。“我上次見他還是在瞿塘峽, 聽說他去天策從軍了?”

蘇二爺似是喝得多了,醉眼朦胧的說:“去了蒼雲。”

蘇淺聽了,想了想,突然說了一句:“你怎麽還沒死呢?——之前見你,不過兩三年的命數了。”

蘇二爺聽了這話,心窩子都被戳疼了。他眼中醉态漸去,“真是對不住了,還活着。”

“你突然出現在此地,定有所圖。”蘇二爺突然向不遠處望去,那是一個明顯是胡人長相的男子,穿着一身中原的長袍,看起來居然很是俊美。“是他?”

蘇淺不動聲色的問:“哦?你怎生知道的?萬一是其他人呢?”

“安祿山之子安慶緒在此,你們這幫子江湖人還有其他的目标?”蘇二爺低頭看着酒杯,“什麽時候動手?”

“我想動手便動手了,我現在還不想動手——難得享受一會兒阿汦的身份,也不錯。”蘇淺說着,幾個身姿曼妙的舞姬從他面前舞過,其中一個大着膽子将手中紅綢朝他抛來,他便順手掬了一把,任紅綢自他手掌上滑了過去。

蘇二爺眼神順着紅綢一望,神色頓時一僵,低聲問道:“你手上是什麽?!你受傷了?”

那紅綢自蘇淺手中滑過之後,露出的手背上沾滿了紅褐色印記,還有些幹涸的血塊被紅綢帶得簌簌地往下掉。蘇二爺一把抓住蘇淺的手腕将他的手按到了桌子下面:“你不要命了?”

蘇淺笑着搖了搖頭說:“我只是來此處洗個手的,你不必擔憂我對你如何——大不了,一會兒你便帶着家裏人先回去吧。”

——只是這個手,他打算用狼牙軍的血來洗。

蘇淺微微傾身用燭火點燃了落鳳中的煙草,靠在椅背上抽了一口,煙霧自他唇中絲絲縷縷的冒了出來,他沖着蘇二爺露出了一個挑釁的笑容:“如我是你,我現在就派人去告訴阿汦,無論如何不要出現在這裏。”

蘇二爺氣得肝疼,卻又無可奈何。他擡了擡手,自有人湊上來聽令,他吩咐了兩句後,看着蘇淺又覺得頭疼極了。

蘇淺抽完了煙,笑眯眯的站起身來,俯身在蘇二爺耳邊說:“不想死的最好馬上走。”

蘇二爺聽罷扭頭看了一眼蘇淺,蘇淺唇畔依舊留有幾絲溫和的笑容。他開始穿梭在此地,端着酒杯,如同一個正常的世家子弟一般與人談笑,與人共飲。

蘇二爺一怔,下意識視線跟着蘇淺的腳步,結果不料與蘇淺共飲之人不過三息之後便已經昏迷了過去,他那大侄子還滿臉善意的道‘怕是大人醉了,着人帶他去廂房休息’。他渾身冰冷,擺了擺手示意所有人準備離席,蘇淺表達出來的意思太危險了,蘇二爺根本無法判斷今日這席上,到底藏了多少索命閻王。

這般想着,他的視線在堂中晃悠,試圖捕捉一些不同尋常的線索。此時舞臺正中是一名身穿粉衣的美貌女子持雙劍而舞,風姿灼灼,吸引了大多數的人的目光。他卻恰好在舞姬一扭頭的時候,看到了舞姬一個嘲諷又冰冷的笑意。他心頭一驚,問左右:“阿汦呢?”

蘇二爺問:“他人在哪?”

“郎君已經遵照您的吩咐在馬車上了。”侍衛告訴他。

蘇二爺聽了放心下來,随後就裝作是不勝酒力的樣子,讓人扶着往外走去。

一上馬車,便見到蘇汦好好地坐在裏頭,見他來了不解的問:“二叔,這是怎麽了?怎麽突然關照我不要露面?”

“蘇淺來了。”蘇二爺催促道:“回去再說。”

“啥?小叔來了?”蘇泯滿臉的疑惑。“來就來了呗。”

“你小叔是來殺人的!”蘇二爺實在是沒忍住,催促了車夫幾句,與蘇汦說:“怕是要不太好了。”

“嗯?”

“你等着看明日的邸報便知曉了——快些回家。”

話音未落,不遠處的平康坊中便傳出一聲了尖叫聲。

那尖叫撕破了天空,也撕破了兩方之間微薄的平和。

舞臺正中的舞姬正持雙劍而舞,聽到這一生尖叫,想也未想便橫劍将面前一人的頭顱斬下!一旁捧酒侍手腕翻轉,手持一枚漆黑的泛着幽藍暗光的薄刃,輕輕地在面前諸人的喉中一抹。冷銳的小箭不知從何處飛來,直直将場中一個武将打扮的男子一箭穿喉。

蘇淺信步在人群中,一手甚至還捏着一個酒杯,皺着眉頭看着飲下他毒酒的狼牙軍官被不知何處來的小箭一劍穿喉。

他粗略一看,發現這百來人的堂會裏,竟然就有二三十名殺手。

“大人小心!”周圍有護衛撲向了安慶緒,将他牢牢的護在了身後。緊随着的,就是一聲奇詭的聽不出男女的怪叫聲:“原來是在這兒……倒叫小老兒難找!”

緊接着便有幾道灰影沖向了安慶緒。

場面一下子就亂了起來。

有人見蘇淺一人獨立,衣着華美,便以為是座上之客,幾個狼牙軍與護衛來團團将其圍住。“這位大人還請跟我們走,安全為上。”

蘇淺不點頭也不搖頭,随着他們往外突圍着,偶爾下個黑手,倒是覺得難得的快意起來。

“老子來收人頭,五文錢一顆!狗官翻倍!”突然有人大喊了一聲,帶着一陣狂放肆意的笑聲壓過了場上的尖叫。話音一落,頓時喊殺聲又四起。“大夥下手注意,可別傷了自己人。”

“自然!你以為都是你麽?”粉衣女子雙手持劍,幾乎無人能入她三尺範圍內,可惜這等君子之器硬生生被這姑娘舞成了銅環大砍刀一般,一劍一個,好不刺激。

蘇淺閃身避開了一枝暗箭,目光看向暗箭來的方向——那裏躲着一個人,正伸頭探腦的看蘇淺,此時被蘇淺一眼捉到,吓得差點換了個房梁繼續躲着放暗箭。

落鳳自方才就一直被蘇淺握在手中,蘇淺擡臉笑了一笑,另一手便毫不猶豫的徒手洞穿了一名身側的狼牙軍的咽喉。一捧血花自那狼牙軍腦後飛濺而出,他只覺得手上一熱,卻絲毫沒有感受到什麽快意。

“老大!這裏有個自己人!”房梁上的人叫了一聲,并不重,看來那領頭人就在不遠處。

蘇淺一甩手将屍體甩下,發出一聲沉重的悶響,他不再留手,瞬間包圍着他的幾個狼牙軍便已經倒下了一大半,瑩瑩的泛着寶光的落鳳自人要害處穿梭,粘稠的血如同跗骨之蛆一般的黏在了上頭,遮住了那氤氲的光。

只一會兒,這廳內除了安慶緒以及他的護衛外,居然已是無人生還。

——不管是狼牙軍,高官、文人、世族、妓子,皆有亡者。

自場中混戰而出之人破位好認,不是滿身挂彩,便是如同蘇淺這般血染雙袖——他出來時穿着的湖藍水紋外套,此時已經瞧不出什麽湖藍的色兒了,皆是紅彤彤的一片。

“你們這些漢人當真奇怪。”安慶緒站在場中大笑了一聲:“連自己人都殺。”

“狗官殺了也就殺了,就當是為民除害了。”那個為首的穿褐色長衣的男子回答道:“至于其他人,死了就是死了,權當做命不好,誰讓他們來服侍這裏的狗官的?”

他說完,取出一壇酒仰頭灌下,喝空的酒壇子往旁邊一扔,頓時就摔出了一個清脆的響兒:“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郭狂是也!安慶緒!你的死期到了,等老子跟你裁出個勝負,去了下頭,可別向閻王爺報錯了人名!”

幾個灰影落在一側,不再攻擊安慶緒一行人,像是在等待這領頭人與安慶緒一對一單挑一次。

蘇淺閑來無事,自一旁拉過了一張玫瑰椅,抖了抖袍子美滋滋的坐下,頗有興趣的看着場中,就差拿把瓜子磕起來了。

正在這劍拔弩張之際,這堂會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衆人齊齊調轉視線,此時外面走進來一個女子,一手提着一把金色的長劍,劍身觀之如秋水一泓,她另一手拖着一張凳子,在衆人凝視中将椅子往蘇淺旁邊一放,緊接着長劍‘咔擦’一聲插-入地面三寸。

“先生,真是巧了,您也在這兒看戲吶?”葉問霜一臉正色,似乎并不是開玩笑的樣子。

蘇淺點了點頭,笑眯眯的道:“确實是巧——姑娘也是來洗手的麽?”

葉問霜點了點頭:“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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