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面聖

周父雖對謝崇的身份有些發怵, 但他能分辨是非, 判斷善惡。

指揮使掌管刑獄, 手上免不了會沾滿鮮血, 但接觸了這麽長時日,他并非惡貫滿盈的劊子手,又是一言九鼎、重信重諾的性子,若清兒真要改嫁, 他也不失為一個好人選。

擡眸掃見站在角落的女兒, 只看她通紅的耳根,以及帶着絲絲羞怯的雙眸,周父便能猜出她的心思。

低嘆一聲,他道, “穆承對清兒一片真心, 老夫允了這樁婚事又有何妨?只是小女聲名有瑕,日後嫁入謝府的話,千萬別讓她受委屈。”

“還請周伯父放心, 就算穆承拼着性命不要,也不會讓清兒吃苦。”謝崇面色嚴肅的保證, 能娶到清兒是他幾世修來的福分,先前姓羅的那個蠢貨沒有珍惜她,自己可不能重蹈覆轍, 讓最親密的妻子涼透了心。

浸淫香道多年, 周父也是個明白人, 知曉謝崇是真心相待, 要是拒絕了他,想要再找到這樣合心的女婿,怕是難了。

伸手拍了拍謝崇的肩膀,看着被關在籠中的一對大雁,周父眼底的滿意之色越發濃郁。

謝崇幾乎要被撲面而來的狂喜所淹沒,他心跳極快,回頭看向周清,恨不得将姿容豔麗的女人一把抱在懷中,幸而他知道長輩就在面前,萬萬不能胡鬧,這才漸漸恢複平靜。

事情商議妥當,金桂将媒婆送出香鋪,周父與席氏也離開堂屋。

周清一直未曾開口,她面頰泛紅,只覺得腳下仿佛踩着雲團,輕飄飄的落不到實處。才一會兒的功夫,她跟謝崇婚事已經成了大半,就算六禮只進行了第一步,但以謝崇的性子,之後的問名、請期絕不會有任何差錯,畢竟這人是堂堂的指揮使,要是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她根本不會信。

走到香房門口,周清點燃了藒車香,将一尺見方的木匣遞到謝崇面前,“剛才在聚仙樓,原姨娘讓小婦人把此物交給指揮使,當真有些奇怪。”

博山爐造型奇異,遠不像宣爐那般中規中矩,謝崇伸手将爐蓋掀開,從裏到外仔細查驗一番,并沒有發現半點不妥之處。

“若此爐只是普通的香器,原涵也不必費心提點。”謝崇将博山爐放回香幾上,他對調香幾乎是一竅不通,在他眼裏,各種香器全都長的一個樣,也分不出究竟是何功用。

“小婦人看看吧。”周清先看了一眼爐身,并沒有發現任何的痕跡,然後她伸手探了進去,指甲不小心刮蹭到了內壁,發出悶悶的鈍響。

按照古籍所說,輕輕敲擊博山爐,會發出金戈交鳴的聲響,此時聲音不對,到底是怎麽回事?周清不認為原涵會拿出仿品糊弄她,難道爐內另有乾坤不成?

大概是遇到了難題,女人秀氣的眉微微皺起,嬌豔欲滴的唇瓣緊抿成一條線,杏眸中流光溢彩,再配上精致絕倫的五官,這副模樣簡直讓人移不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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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她好像發現了什麽,拉開抽屜,從中取出一枚木香餅子,點燃後投入到博山爐中,燒了足足一刻鐘功夫,才用手探了探爐身的溫度,将裏頭的香煤全都倒出來,在香夾上纏繞着厚厚白布,一下下刮蹭着。

“清兒這是在做什麽?”謝崇從頭看到尾,還是有些不解。

“指揮使有所不知,煉蜜的原料一般都是白沙蜜,合香時稍微添上一點,便能使香氣圓融,相輔相成,但經過配制的香蜜若塗在爐身之中,常溫下便會凝結起來,遇熱才能融化,博山爐不能沾水,小婦人便用木香餅子将爐體燒熱,等煉蜜變軟,其中的秘密也就藏不住了。”正說着,香夾好似觸到了什麽硬物,周清把東西倒出來,發現是一根極細的鐵管。

“香房中可有竹簽?”謝崇并不怕燙,伸手捏着鐵管問道。

“竹簽倒是沒有,不過這個應該可以。”将插在發髻上的珠釵取了下來,周清抿唇輕笑。

謝崇接過珠釵,無意中碰到了細膩的指尖,明明有些冰涼,但他被觸到的皮膚卻一陣火熱。

釵尾探入鐵管中,将深藏其中的薄薄紙張給捅了出來。

即使周清并非鎮撫司的人,此時此刻也清楚博山爐中藏着的東西,肯定了不得,不是她該知道的,否則說不準會給周家帶來禍事。

“指揮使,原姨娘特地把香器交給小婦人,肯定有她的用意,若真出了什麽事,您能否幫她一把?”原涵不是惡人,進寧府當姨娘,說不準是有什麽不得已的苦衷,萬一香消玉殒,當真可惜了。

現下謝崇已經猜到原涵的身份,他将珠釵重新插在女人發間,朗聲道,“清兒放心,就算我不出手,整個鎮撫司也不會讓原氏出事,今日還有要事,我先走了。”

從香鋪離開,謝崇并沒有回府,反而入了宮。歷任錦衣衛指揮使都是帝王的心腹,他剛走到禦書房門外,大內總管李公公通傳了一聲,直接入內面聖。

明仁帝年過四旬,但他保養得極好,眼角雖帶着幾條細細的紋路,卻不顯老态,看着頗為溫和儒雅。

謝崇躬身行禮,将字條遞到桌案上,俊美面龐不帶一絲波動,沉聲道,“陛下,這是鄭臨韬留下的遺書,憑空失竊的八十萬兩稅銀,就藏在現任岳州知府的私庫中,此人是戶部尚書的心腹。”

現如今國庫空虛,明仁帝不忍增加賦稅,加重百姓肩上的擔子,稅銀一減再減,幾年才有八十萬兩,豈料還沒等歸入國庫便憑空消失,他怎能不怒?

“穆承,你即刻派人趕往岳州,将稅銀押送回朝,萬不能讓旁人插手!”

對于聖上的吩咐,謝崇自然不會拒絕,他點頭應聲,“臣親自趕赴岳州,定不會辜負陛下的期望。”

話落,他突然跪倒在地,“臣有一事相求,還望陛下允準。”

明仁帝本性寬和,對忠心的屬下更是包容,自打謝崇坐上錦衣衛指揮使的位置,從未主動求過他,此刻突然開口,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穆承但說無妨。”

“臣想迎娶一位姑娘,她人品端方,性情良善,無一處不好,只是......”

“只是什麽?”明仁帝好奇的催促。

“只是她曾經和離過,還育有一子,臣怕她嫁入謝府後會受委屈,便希望陛下賜婚,全了臣的心意。”

明仁帝也年輕過,謝崇提到那名女子時,向來漠然的面龐上透出濃濃歡喜,這份情意根本無法掩飾。

就算那婦人和離過又如何?謝崇都不在乎,他還不如成人之美,促成這樁好姻緣。

“等穆承從岳州歸來,便到禦書房領賜婚的旨意。”明仁帝大手一揮,已經同意了此事。

謝崇大喜過望,薄唇不住上揚,連連拜謝。從禦書房離開後,他片刻都不曾耽擱,派劉百戶去香鋪送了信,然後帶着人快馬加鞭的往岳州府趕去。

坐在香鋪中,周清手裏拿着信箋,不由低低嘆了一聲。以前她覺得和離後,下半輩子都不會改嫁,能将铮兒平安養大便足夠了,但謝崇才剛離開京城,她心底就升起了濃濃思念,還真是世事難料。

鄭臨韬留下的那封遺書,其中提及了戶部尚書做下的惡事,如今稅銀尚未尋到,明仁帝不願打草驚蛇,便沒有聲張,打算等謝崇回來,再處置寧家人。

但寧成風浸淫官場多年,見指揮使親去岳州,已經察覺到不妙,便遞了折子乞骸骨。

在明仁帝登基前,寧成風是他的伴讀,深知陛下心軟,這才為自己謀一條活路。

聖上到底還念着舊情,思量數日後,便允準了此事。自此,寧成風再也不是位高權重的戶部尚書,成了一介平民,寧家上下一百餘口,都被趕出了富麗堂皇的寧府。

寧玉蕪根本不能接受這個事實,一天以前她還是無比風光的大小姐,但睡醒之後,寧家竟已經敗落了,不止被趕出了住了幾十年的老宅,餘下的積蓄也不多,只能租賃一座二進的小院兒,連仆役都養不起。

她無法想象自己要親手洗衣做飯,也不能接受下半輩子嫁給粗鄙不堪的平頭百姓,她費心費力的為齊王謀劃,就是為了權勢,為了能一步登天,現在全都化為泡影。

愣愣地坐在院子裏,寧玉蕪面頰蒼白如紙,嘴唇也失了血色,寧夫人看到女兒這副模樣,不住用帕子擦拭眼淚,口中喃喃,“我這是造了什麽孽,臨老臨老竟會落到此種境地,當初若玉蕪嫁入謝府,眼下還能尋到出路,不如你去求求王爺,讓他幫幫咱們?”

寧成風雖說是主動辭官,但他前腳走,後腳就有侍衛來寧府抄家,到底是什麽回事,明眼人看的一清二楚。

因此,所有人都恨不得跟寧家劃清界限,她就算主動找到齊王,也不會有任何結果。

不過侯氏是她的親姨母,總不能眼睜睜的看着自家親戚受苦受難,寧玉蕪眼神閃爍,沖着母親道,“您先別哭,咱們去謝府一趟,請姨母幫忙,說不準事情還能有轉機。”

寧夫人轉念一想,也覺得女兒言之有理,她志得意滿的瞥了一眼站在牆角的妾室,擦幹眼淚,與寧玉蕪一同出了門子,往謝府的方向趕去。

身為寧家嫡出的小姐,寧玉蕪往日出行,定是香車寶馬,決計不肯徒步趕路,但現下家中困頓非常,若是不能開源的話,那些銀錢遲早會坐吃山空,必須儉省着些,不能有絲毫浪費。

越想心裏越是堵得慌,她忍不住抱怨,“母親,既然府裏的丫鬟奴才都遣散了,那些妾室留着又有何用?沒産下子嗣的,直接發賣了便是,有兒有女的便讓她們自尋出路,也好過拖累了咱們。”

寧夫人有些猶豫,“話雖是這個道理,但若是真将人賣到人牙子手中,是不是太過心狠了?”

“有什麽心狠的?如今您早就不是養尊處優的寧夫人了,何必再為那些妾室姨娘着想?人各有命,能活着是本事,活不下來也怨不得旁人,她們一個個模樣也生的不錯,賣出去的話,咱們也能賺上一筆。”寧玉蕪對自己的謀劃十分滿意,不過心念一轉,思及自己為了蠅頭小利就這樣算計,她臉色漆黑一片,說不出的陰郁。

侯氏本在院中歇着,聽到丫鬟的通報聲,她面露詫異。

寧成風乞骸骨的事情,早就傳遍了整個京城,寧家也變得十分落魄,此刻那對母女主動上門,不會是為了打秋風吧?

“請寧夫人寧小姐進來。”到底也是自己一母同胞的親姐姐,侯氏還沒有那麽心狠,将人拒之門外。

寧家母女剛一落座,寧夫人的眼淚便止不住了,她拉着侯氏的手,渾身都在發抖。

“妹妹,寧家現在已經落得山窮水盡的境地,你是玉蕪的親姨母,能不能幫她一把,促成玉蕪跟指揮使的親事,這樣一來,我死也瞑目了。”

之前侯氏看重的是寧玉蕪的嫁妝,但此刻寧家都被抄家了,半點嫁妝也剩不下,就算她嫁進謝府,自己也得不到什麽好處。

寧夫人對自己親妹妹的性子十分了解,她眼神連閃,壓低了聲音勸說,“謝崇雖是妹妹的侄兒,但這人從小養在鎮撫司,與你并不算親近,若他能娶了玉蕪,你二人一條心,日子肯定能過的無比舒坦。”

聽到這話,侯氏不由有些心動,陛下賞賜的珍寶全都放在庫房中,她身為嬸娘不好取用,但要是玉蕪嫁過來的話,想要拿出多少財帛都不算難。

“崇兒性子冷,根本不會聽我吩咐,此事我怕是做不了主。”侯氏輕輕搖頭。

“妹妹難道忘了?妹夫深受皇恩,去世前陛下還賞賜了一塊令牌,你可以憑此面聖,屆時将婚事提一嘴,憑妹夫的功勞,陛下怎會不應?”

來謝府的路上,母女兩個早就商量好了,就算謝崇勢大,不将侯氏放在眼裏,但他卻不能違抗明仁帝的旨意,只要聖上賜婚,此事就再無轉圜之機。

謝崇帶着媒人去了周家,根本瞞不過侯氏,比起那個和離過的狐媚子,還是寧玉蕪更順眼,就算她心機深,到底也是自己的親外甥女,不會生出背叛之心。如此看來,面聖請旨倒是最好的法子。

侯氏猶豫再三,最後還是同意了此事,她拿了二百兩銀票,交給寧家母女,又親自将人送到庭院門口,等人走後,立即沐浴更衣,懷裏揣着陛下賞賜的令牌,坐馬車去了宮門口,由內侍引着,直接到了禦書房。

這會兒明仁帝正在批閱奏折,李公公快步走上前,點頭哈腰道,“陛下,謝夫人求見。”

“謝夫人,哪個謝夫人?”帝王日理萬機,自然記不住內宅女眷,還是李公公解釋一番,他才想起侯氏這麽個人。

“她怎麽來了?”明仁帝放下朱筆,眼底流露出絲絲疑惑,“将人帶進來。”

侯氏這還是頭一回入宮面聖,她心中萬分忐忑,走路時雙腿都在打擺子,待站在堂中後,她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沖着陛下行禮問安。

“謝夫人不必多禮,你今日入宮,究竟所為何事?”寧成風剛卸任,留下了一堆爛攤子,明仁帝忙得頭打腳後跟,根本沒工夫在一個後宅婦人身上浪費時間。

往日侯氏便聽人說過,天威難測,伴君如伴虎,此刻面對不怒自威的帝王,她腦門兒直冒冷汗,顫巍巍道,“陛下,臣婦之所以進宮,是想求您一件事,崇兒今年二十有四,年歲委實不小了,卻仍未婚配,看上了一個和離過的婦人,若真由着他折騰,臣婦有何顏面面對兄嫂?有何顏面面對孟冬?”

越說侯氏越是激動,面龐漲得通紅,好似她真是為了謝崇考慮一般。

要是謝崇先前沒有請旨,明仁帝此時說不準就答應了,他眯眼問道,“不知謝夫人看中了哪家的閨秀?”

“臣婦的外甥女寧玉蕪,人品相貌半點不差,是臣婦親眼看着長大的......”

“姓寧?”明仁帝不由皺眉,身畔的李公公低聲說道,“寧玉蕪是寧成風的嫡女。”

謝崇剛找到鄭臨韬的遺書,将寧成風從戶部尚書的位置拉下來,侯氏轉眼就要将人家的女兒娶進謝家,夫妻二人存着深仇大恨,豈不成了怨偶?

謝崇是忠臣,也是能臣,在整個大周都挑不出第二個,明仁帝對他非常欣賞,又怎會親手将人推進火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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