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私心
“那寧玉蕪真有謝夫人說的這般好?”
聽到這話, 侯氏還以為明仁帝贊同自己的想法, 心中大喜過望, 不住口的誇贊, “崇兒掌管北鎮撫司,多年來都與刑獄打交道,他叔叔當初就是因為髓海的病症丢了性命,若是長此以往, 崇兒的身子骨兒恐怕也會出問題。玉蕪飽讀詩書又聰慧靈秀, 有她在旁看着,定不會讓崇兒積勞成疾,臣婦也能心安。”
明仁帝與寧成風相識多年,對他們一家子也算有些了解, 寧家人的确聰明機敏, 但心思卻從未放到正道上,寧玉蕪身為寧成風的嫡女,約莫也承繼了她父親的性情。若真依着侯氏的想法, 将這二人湊做一對,指不定哪日就會生出岔子。
輕撫下颚處的短須, 明仁帝故作為難的搖頭,“不是朕不同意這樁婚事,只是先前指揮使已經來到禦前請旨, 求朕為他賜婚, 金口玉言自然不能作廢, 既然謝夫人對寧氏如此滿意, 不如将她嫁給謝嶺,這樣親上加親,也不失為一樁好姻緣。”
腦袋嗡鳴一聲,侯氏滿面愕然,她只覺得自己聽錯了,否則明明是在談論謝崇的婚事,為何陛下要将寧玉蕪塞給嶺兒?這、這不該啊!
“謝夫人覺得寧氏好,朕便當一回媒人,将這等聰慧靈秀的女子賜給謝嶺,一月後成婚,也能讓謝夫人早些抱孫子。”明仁帝語氣平靜,看着侯氏懊悔的模樣,他眼底劃過一絲譏诮。
任憑侯氏再是大膽,也不敢違拗聖上的意思,不然就是抗旨不遵,後果可不是她能承擔得起的。越想越是驚恐,侯氏不住磕頭,“臣婦謝陛下隆恩。”
明仁帝擺手揮退了侯氏,繼續批閱奏折,李公公将神情恍惚的婦人送出禦書房,笑着開口,“寧小姐芳名遠播,乃是京城出了名的才女,與令公子十分相配,還真是天賜良緣。”
剛才呆在禦書房,陛下的赫赫威嚴,将侯氏吓得心驚膽顫,五內俱焚。此時小股小股的汗液不住往下淌,沖刷掉了不少脂粉,她強壓住內裏的懊悔與忐忑,擠出一絲笑,跟李公公說了幾句場面話,才坐着馬車往謝府的方向走。
寧家母女一邊在家等候消息,一邊将人牙子喚了過來,對十幾名姨娘品頭論足,商量着價錢。能在戶部尚書身邊伺候的女人,皮相都不算差,氣質也出挑的很。瞧見這樣的婦人,人牙子甭提多高興了,不住口的跟寧夫人交談着。
說話間,突然有不少內侍走了進來,打頭那人手拿聖旨,寧夫人心中一喜,趕忙将家中所有人都叫了出來,跪地接旨。
鳳眼中帶着明顯的得意,寧玉蕪暗忖:就算謝崇對周清情根深種又如何?他也不能抗旨。到時候自己成了正妻,周氏永遠都是個上不得臺面的姨娘,等她容顏老去不再貌美,不知謝崇對她的情意還能剩下幾分?
“寧氏玉蕪端和秀麗,品貌俱佳,與謝嶺相配至極,令二人一月後成親,不得拖延。”
臉上的笑意徹底凝固住了,寧玉蕪蹭的一下站起身,雙眼瞪得滾圓,啞聲發問,“公公莫不是看錯了?怎麽會是謝嶺呢,不是謝崇麽?”
年輕的內侍頗有些不滿,聖旨上寫的內容,他反複瞧了數次,怎會說錯?這寧氏原本是戶部尚書的掌珠,論起身份與指揮使倒也相配,但現下不過是一介平民,若不是陛下念着舊情,說不定還會被充為官奴,能嫁給謝府二少爺已經不錯了,哪能配得上帝王身邊的紅人?
“不管寧小姐信是不信,都得先接旨,否則壞了規矩,便有些不妥了。”內侍眯了眯眼,語氣委實稱不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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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玉蕪陡然回過神,連連道歉,跪在地上接了旨,整顆心都快被屈辱給淹沒了,若她還是寧府的大小姐,怎會被一個小太監折辱?還真是龍游淺水虎落平陽。
等內侍離開,寧玉蕪将聖旨打開,待看到“謝嶺”兩個字時,她如墜冰窟,渾身力氣仿佛被抽幹了,軟軟跌坐在地上。
也不怪她如此絕望,與謝崇相比,謝嶺就是個扶不起的阿鬥,謝孟冬身為前指揮使,謀略本事樣樣不缺,偏偏生了個只知吃喝玩樂的東西,還真是虎父犬子。
寧夫人趕忙将女兒扶起來,輕聲安慰,“玉蕪莫要難過,謝嶺雖不如謝崇,但對你一片癡心,成親後肯定不會吃苦。”
寧玉蕪心如死灰,根本說不出話來。謝府表面上風光,實際上全是靠謝崇一人撐起來的,與謝嶺并無半點瓜葛,嫁給這樣一個廢物,她下半輩子哪還有半點出路?
不過賜婚的聖旨已經頒下,就算她再是絕望,再是不甘,也沒有絲毫用處,只能認命了。
“母親,眼下時候不早了,快些将姨娘們都給發賣了,否則等爹爹回來,事情恐怕不好收場。”寧玉蕪自己不如意,也不會讓別人痛快。
就算沒了官位,寧成風到底也是個男人,實在見不得自己的妾室如同草芥一般被轉手數次,更何況這些女子年輕貌美,善解人意,可比人老珠黃的寧夫人強多了。
聽了女兒的話,寧夫人生怕夜長夢多,也顧不得再讨價還價,拿了五百兩銀子,将十幾個姨娘一齊賣了出去,原涵也是其中之一。
此時此刻,小院裏烏煙瘴氣,被婦人的哭號聲所籠罩,不過持續的時間并不長久,很快便有壯漢将她們拖拽出去,綁了手腳扔到馬車上。
先前呆在寧府,所有的姨娘都沒吃過苦,甚至還過着前呼後擁、錦衣玉食的日子,但這會兒卻不同了,到了牙婆手中,她們也能猜到日後的情形,不是進富貴人家做小,就是被賣到青樓楚館之中,前途一片昏暗。
原涵坐在角落中,不吵也不鬧,就跟啞巴也沒什麽區別。牙婆多看了她幾眼,心裏暗道可惜,這樣的美人胚子,當真值錢得很,只可惜鎮撫司的大人交代了,讓她将原氏好生安置起來,不容有半點差錯。
自打謝崇走後,周清也沒閑着,她跟周父商量了一番,從家中拿出香料,去給蘭桂兩位婆婆調養身體。
兩位婆婆雖不如常人康健,但服用過香藥後,行動沒有任何問題。常言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周清不願半途而廢,便搓出了不少香丸,交到她二人手裏,就算不能日日來到京郊,這些木香餅子也能夠控制病情。
在回京的路上,周清看着駕馬的劉百戶,突然問了一嘴,“先前受傷的那個少年,身體如何了?”
“周小姐說的是雲安吧?他受的是皮肉傷,養了這麽長時日,已經恢複的差不多了,只是這孩子未曾習武,筋骨比不上我們這些粗人,還有些虛弱。指揮使親自照看了數日,又送了許多補血益氣的藥材,再養養便能好全。”甭看劉百戶生的粗壯憨實,但心思卻半點不粗,指揮使跟謝一不在京城,他将方方面面都處理的十分周到,沒有生出半點岔子。
周清雖不知是何人對耿雲安下的手,但一個尚未加冠的少年,根本不會招惹到什麽仇家,眼下受到牽連,着實可憐。
馬車停在香鋪門口,周良玉恰好也在,看到身穿麒麟服的男子,他挑了挑眉。
納采那天自己沒在家中,謝崇帶着媒婆登門求親,他親自獵了一對大雁,極有誠意,比起羅豫那個僞君子不知強出多少倍。且爹娘已經同意了這樁婚事,只等合八字了。
周清看到周良玉,趕忙迎上前,兄妹兩個一起往後院走,男人忍不住問,“清兒,你對指揮使究竟是何心思?”
“哥哥對郡主是何想法,我對指揮使亦如此。”周清唇角上揚,杏眼浮現出濃濃笑意。
周良玉只有這一個妹妹,對她疼愛到了骨子裏,自然做不出棒打鴛鴦的事情。罷了罷了,只要清兒幸福便好,若謝崇膽敢苛待她,自己就算拼了一條性命不要,也會讨回公道。
兄妹倆走到廂房,周良玉将铮兒抱在懷裏,低頭蹭了蹭小外甥的面頰,鼻前嗅着淡淡奶香,輕咦一聲,“以往未曾注意到,這孩子的容貌竟與指揮使十分相似,真應了那句‘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的話。”
周清手裏正拿着撥浪鼓,一下下搖晃着,将孩子逗得咯咯一笑,聽到這話愣了片刻,垂眸不住思索,猶豫着該不該将铮兒的身世坦白。
若是說了的話,當初羅豫借種生子的舉動肯定是瞞不住了,被自己的夫君送到外男面前,只要一想便覺得萬分屈辱,換了性情貞烈的婦人,怕是早就自缢身亡,以求保全名節了。要是謝崇因此生出芥蒂,該如何是好?
但若是不說,對铮兒、對謝崇都不公平。他們分明是血脈相連的親生父子,雖能共處一室,卻無法相認,全都是由于她的私心,這與将人玩弄于鼓掌又有什麽差別?
見妹妹面上血色盡褪,渾身不住顫抖着,周良玉吓了一跳,将铮兒交給劉婆婆,扶着她坐在木椅上,急急問道,“這是怎麽了?可是哪裏不舒服,我這就去請大夫!”
周清拉着他的手,緩緩搖頭,“哥哥莫要心急,我就是太累了,歇會便好。”說完,她盯着铮兒稚嫩的小臉兒,眼神一點點變得堅定起來。
轉眼又過了小半個月,錦衣衛護送着八十萬兩稅銀回來。與此同時,謝崇還将現任的岳州知府押解入京,直接關進诏獄之中。此乃明仁帝暗中授意,只因失竊的稅銀是岳州百姓血汗,哪能被這些蛀蟲侵吞?還不如殺一儆百、殺雞儆猴,讓那些貪官污吏徹底歇了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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