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四個大佬

“你來了。”

汪染低頭看他:“你起來。”

她掩飾了聲音,如今聽起來沙啞極了,仿佛朽木刮地、鏽鐵磨刀一般撓心。

霍誠卻不覺得刺耳,他忍着痛,翻身一個骨碌就起來了,他站起身,看着汪染的方向,問道:“你是誰?你是上元宗的人嗎?”

汪染不答,而是将手中的兔子顯形,問道:“你為什麽打這只兔子?”

“我,”霍誠雖覺得有些心虛,但仍梗着腦袋硬挺着:“我心裏煩,看着它,我就生氣,我一時沒忍住,我并不想打它的。”

這話,似乎和書中的話,重合了。

書裏面,霍誠第一次跟女主動手之後,道歉時他緊緊拉着女主的手,也是這樣的話:“染兒,我并不想打你的,我只是生氣,我一時沒忍住,你別怪我,我錯了,我混蛋,我只是一時沖動,你原諒我好不好?”

看着眼前小混蛋這樣說,汪染覺得手有點癢。

可眼前的霍誠,還不是書裏未來的那個家暴狂,他是個孩子。

而教育孩子,不能總打,得剛柔并濟的講道理才行。

“我問你,”汪染開口說道:“我剛剛打你,你疼嗎?”

霍誠一滞,他似是明白汪染要說什麽,但仍點頭開口回道:“疼。”

“那你打它,它也會疼。”

“我,我會治好它。”

“當初那老乞丐打你的時候,你害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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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怕。”

“我治了你的傷,你還記得那天的疼嗎?還記得那害怕嗎?”

霍誠猶豫了下,小心的開口:“記得。”

他低下了頭:“我錯了。”

可汪染的話卻并沒有停:“世間萬物皆有靈,這兔子雖不能說話,但它和你一樣,也有感覺,也知道害怕,也知道疼。你如果因為它只是動物,就對它下狠手,無論你之後是否救治,是否道歉,它當時的害怕和疼痛,卻是無法抹去的。”

聲音沙啞,仿若喉嚨撕裂一般的話語,卻如暗夜晨鐘一般,響在霍誠的耳邊:“若是任你這樣一時沖動下去,現在你是對兔子下手,以後,只怕是親近愛護之人,也要打要殺,無法回頭了。”

霍誠一愣,立刻反駁道:“我不會!”

汪染淡淡反問道:“是嗎?”

霍誠擡頭看她,眼睛晶亮,聲音堅定:“我答應了你,我就不會。”

“若是你再憤怒呢?你怎麽保證,自己不會一時沖動?”

“我可以忍。”

忍?

若是能忍,又怎麽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動手?

汪染手一招,剛剛地上那白紙,便飄在了霍誠的眼前,她開口說道:“你心內躁動,能忍一時,卻未必能忍一世。自身有不足,并不丢臉,強行掩藏,才是自卑,既不識字,就更該主動求師,勤學苦練,以勤補拙。練字能靜心,若是再感怒火難壓,便多練練字吧。”

霍誠接了那白紙:“是。”

他看着紙上的字,問道:“這是什麽字?”

“等你學會了,你就知道了。”

汪染見霍誠收了紙,問道:“霍良必會真心待你,你為何要離開虎威将軍府,來上元宗?”

霍誠看着汪染,滿眼依賴:“我想找到你。”

“找我做什麽?”

“這世上,就你對我好,你救了我的命,我想跟着你,我想報答你,我希望有一天,也能保護你。”

黑亮晶瑩的瞳孔中,汪染能夠清晰的看到霍誠對自己的依賴。

或許從小困苦,未曾感受過愛護,所以遇到一個人,施舍了一點善意,他便想要死死的抓住,想要傾盡一切來回報。

這是執念。

就是這執念,在原書中漸漸一發不可收拾。

霍誠接着問道:“你到底是什麽人?你是上元宗的人嗎?”

汪染反問道:“你可知道,當初我救你之後,為何一直不顯身形,不說一字?”

霍誠眼中的亮光暗了下去:“你不想我找你。”

“對,”汪染說道:“我不想你找我,我也不想你報恩。”

“那讓我跟着你,不好嗎?”霍誠仰着頭,問道:“靈境上者說我修煉根骨絕佳,我不做他的徒弟了,我做你的徒弟,不好嗎?我會很聽話的,我也不怕吃苦。”

還真是塊牛皮膏藥。

汪染腹诽想笑,卻仍保持着平靜的聲音,她想了想,半真半假的攢謊話:“我去康北鎮之前,曾有人為我測算命數,說我命中有一劫數,而那劫數就是你。當日,我若不救你,這劫數便解了。可我心中不忍,出手救了你。我二人不見面,我便能活命,可若是你執意尋我,早晚有一天,我會死在你的手裏。”

“我怎麽會殺你?我不會!”

霍誠雖有些驚慌,卻說的斬釘截鐵。

“你若不想害我,便不要再尋我。”汪染冷了表情:“霍誠,以後,我不會再出現了,你,好自為之。”

汪染留下這話,便禦風而起,離開了這裏,只餘淡淡的冷杉木香。

霍誠。

這是那人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

可這,似乎也是最後一次。

霍誠心中茫然,低頭見她站立的位置,還蹲着一只兔子。

霍誠見那兔子,心生愧疚,手往前伸,猶豫着想要摸摸那兔子。

那兔子卻還記得剛剛的驚吓,見霍誠又要抓自己,後腿一蹬,慌亂的逃了。

“別,別怕……”

霍誠的手停在那,他的面上表情凝固,純黑瞳孔中第一次有了猶疑掙紮的情感。

清風吹過,霍誠才緩過神似的,手顫動了一下。

他收了手,摸了摸胸口位置,确認剛剛那張紙還在,才放松的舒了一口氣。

因靈境上者的隆重介紹,雖未正式收徒,霍誠的身份也不一般了,這幾天,他整個梅峰來回的逛,逢人就聊天打聽,把修真界和上元宗的事情,都了解了個大概。

畢竟之後要在這裏立足,霍誠這樣做,也是為了以後考慮。

雖說霍良夫婦對他不錯,可霍誠心裏,卻一直想要去找那恩人。當初霍良并不同意霍誠離家修行,也是霍誠在家門口跪了三天不吃不喝才求來的。他跟着靈境上者來上元宗,就是為了找恩人。

可現在,恩人親口說了,莫要找她,他會害死她。

霍誠站在那裏,覺得有些無措。

這樣失去掌控的感覺,他又覺得心中情緒郁積,怒氣隐隐的又積了上來。

拳頭漸漸攥緊,霍誠盯着眼前的梅樹,右手揚起,就想要落拳。

可拳頭剛剛舉起,霍誠就猛然意識到了什麽,身體徹底的僵住了。

他又在發怒。

在他自己反應過來之前,這拳頭甚至已經舉了起來,就要打了出去。

恩人說的對,他如果控制不了自己,會傷人害人。

霍誠收回右手,按在胸口,隔着衣服摸着裏面的紙張,緩緩的呼氣,想着剛剛恩人說過的話。

漸漸的,他平靜了下來。

同時,霍誠的心裏,也下了一個決定。

霍誠從身上取出一枚玉佩,抛在空中,玉佩便變大,霍誠踩在上面,便向着送梅殿而去。

這玉佩叫追影佩,是辛政軒給他申請的。上元宗中,從未接觸過修真的弟子,在剛入門的時候,都會發一個。

這追影佩是最普通的下品靈器,不需靈氣便可驅動,只能用來低空飛行和記錄短暫影像。支撐追影佩使用的靈石靈力,大約能用七天,辛政軒為防霍誠亂走出事,這影像記錄便一直給他開着。

剛剛恩人來見他的那一幕,也記錄了下來。

思及自己要去跟靈境上者談的事情,霍誠的心裏,也有幾分忐忑。

可無論如何,這追影佩,他必須得想辦法留下來。

送梅殿中。

伏泊蘅落下一子,拿起腰間的碧玉葫蘆,仰頭喝了一口竹葉酒,沖白靈境笑道:“靈境師弟,你輸了。”

白靈境手執黑子,盯着棋盤,擰眉思索,半響,他放下手中棋子,無奈笑道:“也罷,師兄棋藝精湛,是我輸了。”

伏泊蘅一身寬松灰袍,長發披散,劍眉如飛,一派潇灑不羁,他斜靠在座上,搖着葫蘆,洋洋得意:“願賭服輸,既然輸了,那你就得答應我一件事。”

白靈境笑的淡然:“這是自然。師兄想要什麽?”

“這我可得好好想想。”

白靈境不言,淡笑着開始撿棋盤上的棋子。

伏泊蘅哼了一聲,也起身,開始撿起了棋子:“行,我們再下一局,不過可說好了,這局無論輸贏,都沒賭注。”

兩人正收着棋局,殿前小童武子賀進了內屋,行禮後說道:“上者,霍誠求見。”

白靈境還未發話,伏泊蘅先出口了:“霍誠?就是你帶回來的那個徒弟?快讓他進來,讓我瞧瞧,到底是個什麽好苗子。”

武子賀應了聲“是”,卻仍看向白靈境,等着他發話。

白靈境點了頭:“去吧,讓他進來。”

武子賀這才領命出去。

伏泊蘅不滿道:“師弟,你這性子太過無趣,就連殿前小童都這般老學究,整個梅峰,一片死氣沉沉,讓人心裏發悶。”

白靈境沒理他,淡淡應道:“師兄,慎言。”

伏泊蘅被這四個字噎的說不出話來,他這個師弟性子就是這樣,他也沒辦法,雖然被堵的要死,但總是自家師弟,要親近些,所以無事的時候,便總喜歡來梅峰逛逛。

兩人一個鬧騰一個少言,倒也能聊的下去。

沒說幾句,武子賀便将霍誠帶了進來,之後,他便退了下去。

霍誠躬身行了禮:“拜見靈境上者。”

白靈境淡淡點頭,問道:“你找我,有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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