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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睚斐院中梨樹開花的奇景就傳了出去,護國寺中不少人都來圍觀,小和尚伏善甚至裝了一罐子梨花回去,說是這花瓣帶着一股異香,可以曬幹了給他師父泡茶喝。
難得的是,慧虛也來了。
睚斐這次住在護國寺已經有數日了,幾乎足不出戶不說,連點兒聲響都沒有,之前還有人覺得他住進來仍然是為了慧虛,說不纏着他也不過是欲擒故縱,但這些日子過去,一些原本将信将疑的人都信了,大約這位郡王府的大公子是真的想通了。
再加上許多人都聽說了郡王府二公子生日宴上的事,對這位大公子多少帶上了幾分同情,一時間睚斐的名聲竟是好了許多。
像是伏善小和尚這種,偶爾還會來院子裏給睚斐送些齋菜,态度已經不像最初那樣帶着敵意了。
只是慧虛到底不同,為了避嫌,他一次都沒有到這裏來,連客院附近都刻意避開了。
這次梨樹開花,他才跟着其他人一道來瞧一瞧。
然而,正對着院子的窗戶緊緊關着,睚斐關在房內,連露面的興趣都沒有,全然不去管院中的熱鬧。
自然,也不去看那盛開的繁花。
又過了半日,院中的梨花就莫名其妙謝了,梨樹又變回之前普普通通的模樣,仿佛之前那滿枝芬芳的梨花不過是一場雪一般的幻夢,頃刻間便融化了。
衆人莫名其妙,全然摸不着頭腦。
唯有睚斐心中有數,又嘲了一句“矯情”。
這家夥見他不為所動,迅速把梨樹換了回來,睚斐懶得理這別扭糾結的家夥。
又拖了兩日,睚斐終于決定要進宮去見一見皇後了,委婉地提醒一下李清遠的事,以皇後高蘭芷的聰慧,應該可以稍稍做一些防範。
他是不怕這事兒牽連到他的身上的,現如今天下之大,睚斐自問哪裏都能去,他怕莫名其妙牽扯到皇後的身上,高蘭菲雖然死了,但南平郡王府準确來說和皇後仍然有睚斐這樣一條紐帶,是正經的姻親關系,而皇後和大公主還得在這京城裏生活。
京城仍然到處熙熙攘攘,睚斐坐在馬車裏,駕車的是三烏,一路輕車簡行,到了皇宮附近,卻恰好撞見禁衛統領金大人帶着一隊人臉色難看地從宮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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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對了,李清遠近日在勾搭的那個小姑娘,就是這位金統領最寵愛的女兒。這位并非正室所生,而是妾生的,偏她母親最得金統領歡心,她這個女兒的地位自然也水漲船高,只能說她和李清遠攪合在一起,當真是你情我願,怪不得旁人。
不過這會兒金統領要到哪兒去?
睚斐心思一轉,直接下了馬車,想要問一問,誰知這金大人遠遠朝他一拱手,就急匆匆地去了,頓時讓他覺得有些奇怪。
待他拿着皇後給的牌子進了宮,遠遠的就發現有一個人跪在乾正宮的門口,這人看背影就很眼熟,睚斐腳步一頓,一下子就停住了。
……這不是他這一世的老爹,李賢岳嗎?
睚斐從一開始目标就定在李清遠的身上,他很分得清,李賢岳雖然偏心,也對于氏一心養廢他的行為視若無睹,但李賢岳應當是不想讓他死的。
這個爹心眼兒不明,卻不至于壞到那個份兒上。
再說了,一旦李清遠玩完了,旁人或許能幸免于難,李賢岳這個爹是百分之百跑不了的,一定會被拉下水,所以,睚斐懶得去針對他。
只在原地站了片刻,睚斐就走到了李賢岳的身邊,李賢岳瞥見是睚斐來了,不禁眼角一跳。
“你什麽時候知道的。”李賢岳輕輕道。
睚斐挑起眉,“你指的是?”
“李清遠的事。”
“你指的是哪一件?”
“大逆不道那一件。”李賢岳平靜地說。
睚斐仔細看了看自己這平素幾乎不拿正眼看他的爹,“哦,我也是剛知道。”
他說的是真的,然而李賢岳顯然不信。
“你若早知道,就該早與我說,現如今——”李賢岳抿了抿唇,整個人都顯得極為憔悴。
睚斐笑起來,“早與你說,你好拉他一把是嗎?現如今他已經陷入泥潭了,任誰都拉不動他了。”
若是沒有睚斐,李清遠不會這麽瘋的,他會慢慢經營細細籌劃,他才十八歲,還有的是時間。
在他的計劃裏,大約是先繼承南平郡王府,然後繼續和叛軍勾勾搭搭,甚至親自養出一幫叛軍來,天下亂局起的時候,便是他的機會了。
到時候,将這大乾的皇室殺個一幹二淨——這一點并不難,聖上在上位之後,就已經将他的兄弟們殺得差不多了,幾乎不剩什麽血脈留下。
而他自己只有七個兒子,這七個兒子裏接近一半此時還是不懂事的垂髫小兒,也不知能不能都活到成年。
再說了,數目上六個七個的,殺起來并不費勁。
這時候,李清遠作為貞陽公主的夫婿,故榮和長公主的外孫,好歹也有些皇室的血脈,來一波撥亂反正,便可順利達成目标了。
他這十年裏,辛辛苦苦地博賢名,大約早就想好了将來的路。
奈何被那魔氣給搞瘋了,已經陷入了不可自拔的野心幻象裏。
李賢岳筆直跪着,聽見睚斐的笑,“他畢竟是你的弟弟。”
“是啊,一個一心想讓我死的好弟弟,”睚斐譏諷地說,“這樣的弟弟,誰要誰拿走,反正我不要。”
誰要得起這樣的好弟弟啊。
李賢岳疲憊地閉了閉眼睛,“斐兒,你實則很聰明。”
“謝謝。”他當然很聰明了。
“你放心,這事不會牽連到你,但往後,南平郡王府——”
“不用了。”睚斐對李賢岳突如其來的溫情敬謝不敏,“我已經和姨母說好了,再過幾日便回吳州老家去養病,這南平郡王府你愛給誰給誰。”
說完睚斐頭也不回,根本不顧李賢岳的愕然驚詫,直接往後邊兒去了。
此時哪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他這個爹果然疑心病很重,他走之前提了一嘴,他爹就真的去查了李清遠。
李清遠以往是很謹慎仔細的性格,但現在他瘋了,哪可能還有往日的缜密,定然給他爹一查一個準。
好麽,這爹也絲毫不含糊,立刻就将兒子賣了。
啧,明明李清遠之前還是他最看重最喜愛甚至最偏心的兒子來着。
所以,那位金統領是親自去抓人了嗎?看他的臉色,也許已經知道李清遠與他女兒的事了吧。
“本來還以為差不多兩個月見分曉呢,現在看來不必等了,李賢岳這一波賣兒子相當幹脆利落,應當也不會再牽連旁人。”睚斐一邊往皇後的宮中走,一邊想着,“索性過幾天就出發吧,這京城真的不好玩。”
他的第一家食肆,從來就沒想開在京城,這烏七八糟勾心鬥角的,太不好了,還是吳州好。
第一家食肆的選址,一向很重要的!
皇後高蘭芷一見到睚斐,立刻上來拉住他的手,“李清遠的事你知道?”
“不久前剛知道的。”
“今天下朝後南平郡王求見聖上,與聖上在宮中密探許久,半個時辰前聖上召了金統領,然後南平郡王便執意去乾正宮前跪着,誰勸也不聽。”皇後嚴肅地說,“我着人打聽了,才知道那李清遠犯下了大逆不道的罪行,怕是罪在不赦,連同兵部尚書于大人和郡王妃于氏定然也要下獄。”
睚斐有些驚訝,自家這個姨母消息這樣靈通?
皇後淡淡一笑,“我畢竟是後宮之主,已做了十數年的皇後。”
“姨母不必去管,我看我也不用再等了,待此間塵埃落定,我就啓程前去吳州。”
皇後蹙眉,“既然那于氏和李清遠都再無翻身的可能,你又何必再去吳州?”
在她看來,睚斐之前想去吳州,便是要避開這對母子,免得他們再生害人之心。
自己在深宮之中,看來是地位尊貴的皇後,卻無奈地并不能時刻護他周全。
“姨母,你覺得這天下現今如何?”
“我一深宮婦人,哪裏說得了天下大事。”
睚斐笑起來,“姨母對宮中消息這般靈通,恐怕對外頭的事也不會一無所知吧。”
皇後許久之後才嘆氣,“聖上算不上一個好丈夫……同時也并非一個好皇帝。”
“吳州地處偏僻,卻很平安。”睚斐含蓄地說。
那裏天高皇帝遠,又武道大行江湖興盛,不管怎麽亂,恐怕都沒多少人對那裏感興趣。
“姨母,若是将來有一天發生了什麽,你可将吳州視作一條退路。”
皇後沉默半晌,“也好。”
這廂談完話,睚斐怡然往宮外走,看到李賢岳還跪在那裏,卻沒多少興趣再去與他說話,直接出宮離開。
耳旁自然有些嗡嗡的竊竊私語聲,覺得他這般無視跪着的父親是為不孝,他就該去同他老爹一塊兒跪着才對。
但那又如何,他們根本不敢到他跟前來說。
李賢岳是為了李清遠而跪,還要讓他陪着?笑話!
第二天,皇後令人送來了消息,李清遠和于氏都被下了獄,念在這對母子尚未做出什麽不可挽回的錯事,只是勾結叛軍私售軍備之罪,為了顧及李賢岳的顏面,皆被賜了鸩酒。
至于兵部尚書于大人也被女兒外孫牽連,一撸到底被迫致仕還鄉,這還是查清他對于手令被竊之事毫不知情的情況下,留了他一條老命。
“鸩酒?”睚斐想不到李清遠居然會以這種方式終結,絲毫不轟轟烈烈,連個斬首都沒混上。
指尖黑色的霧氣缭繞,睚斐果然看到幾個太監帶着鸩酒進了監牢,一路朝于氏那邊去了,一路走向李清遠這邊。
這最後關頭于氏倒頗為平靜,睚斐隐約在這标清畫面的遠景裏見到于氏将那鸩酒利索地一飲而盡,不愧為将門虎女,她即便是壞,卻仍還有幾分骨氣。
然而,李清遠就沒有她這般淡定了,他從被下獄開始心态就崩了,此時披頭散發,再不見往日風度翩翩佳公子的模樣。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他喃喃說着。
不對呀,事情怎麽會發展到這個地步呢?他可是穿越者,穿越者怎麽可能會失敗?
自他穿越成郡王府的二公子開始,就從沒有失敗過!
“二公子,請上路吧,皇上體恤你郡王府的面子,還請你不要讓咱家難做。”老太監一邊說着,一邊讓人将鸩酒遞過去。
李清遠直接将鸩酒杯子砸了出去,大吼道,“不該是這樣的!”
他的眼睛,已經徹底變成了一片通紅。
睚斐默然看着,魔氣纏魂,即便他這會兒不被賜死,估計也活不久了。
“看來我的魔氣真的很毒啊,比一般的魔厲害多了。”
三烏在一旁說,“君上可是魔君啊,自然是不同的,但我們魔并不是用毒的,毒怎比得上我們的魔氣?”
“真是不識擡舉。”老太監不悅地說,“來呀,把鸩酒給我灌下去!”
一群孔武有力的年輕侍衛一擁而上,死死按住了李清遠,他雖練過武,但之前被前去捉拿他的金統領公報私仇打得不輕,這會兒竟是完全沒法反抗,硬生生被灌下了毒酒。
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他終于恢複了一絲清明。
“李……睚斐,是你——是你!”最後兩個字猛然間變得凄厲起來,吓了周圍人一跳。
“來呀,給我繼續灌!”老太監以為是毒酒不夠。
李清遠大口大口的吐出血來,像是垃圾一樣被扔在原地,他知道自己要死了,也明白自己這段時間到底做了多少錯事。
恨李睚斐嗎?恨的,雖然不知道李睚斐用的究竟是什麽手段,但他知道是李睚斐做的。
悔嗎?倒也并沒有想象中那麽悔,即便是如同瘋了一般做下了許多事,可扪心自問,這些确實是他內心深處一直渴望做卻短時間內無法實現的。
這,原就是他的目标。
最令李清遠寒毛直豎的是這段日子以來他走的每一步明明不像他的性格,這般急躁又不計後果,偏偏一件一件都是他在清醒的情況下做的。
似是有什麽可怖的東西時時刻刻在他的耳邊蠱惑着、勸誘着,令他一步步走進深淵。
“你真可怕啊,李睚斐。”李清遠終于閉上了眼睛,“你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我?我是魔啊。”
遠遠的,睚斐輕輕回答他。
“永別了,我的穿越者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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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