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汪士奇自己沒有察覺到,其實他露出的破綻并不少。

連他剛剛一直盯着夢海平的樣子其實也落入了睚斐的眼中,在知道夢海平是穿越老鄉的情況下,睚斐覺得很有趣。

與之相對的,是夢海平看向這位汪公子的眼神,絕對是全然的陌生。

這裏面必然有故事啊!

只是睚斐并不确定是個怎樣的故事。

“那個人有古怪。”繼續往裏走的時候,蒼淵卻開口。

他們兩人站在一起的時候,落在蒼淵身上的目光不會比睚斐少,睚斐頭上還頂着個高家後人的光環呢!

蒼淵很不喜歡這些凡人的視線,于是從進門開始,他就施展了秘法,衆人幾乎是自動忽略了他的存在。

睚斐看向他,“什麽古怪?”

“他的身上,有溯洄游仙的烙印。”蒼淵也沒繞彎子,直接說。

“溯洄游仙?”睚斐努力回憶,才從記憶深處挖出關于這玩意兒的記憶,能夠記得,也是因為它實在是挺有特色的。

溯洄游仙并不是仙人,它甚至并不是人,而是一種天地靈物。

類似的天地靈物有一個統稱,叫做天地蜉蝣。比起仙人,它們更像是一種靈蟲,幾乎沒有靈智不說,終生都在天地的罅隙中漂浮,不知何時生,亦不知何時滅,它們從天地靈氣間中産生,也随時有可能消散于天地重新化作一縷仙靈之氣。

總體來說,像是溯洄游仙這樣的天地蜉蝣,一般是絕不會與凡人有交集的。莫說是凡人,即便是仙人想要捕捉它都很不容易。

但事情總有例外嘛,比如眼前的汪士奇,身上就有溯洄游仙的烙印,像是蒼淵這樣的仙族本身對仙靈之氣極其敏感,自然一眼就發現了。

至于溯洄游仙的作用,顧名思義,可以溯洄到過去的某個時間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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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仙人的生命悠長,溯洄游仙這種天地蜉蝣最大的溯洄時間不會超過百年,還是特指凡間的百年,并非九重天。而能溯洄百年的溯洄游仙需得是自身已存在百年的才行,這在天地蜉蝣這個大群體中都極其少見。大部分的溯洄游仙不過也只能存在二三十年,便重歸于天地。

且溯洄游仙這種天地蜉蝣本身是最難捕捉的一種,睚斐聽說過仙界某位不認識的仙君尋覓百餘年,也未曾抓到一只的傳聞。

睚斐不知道眼前的汪士奇碰到的溯洄游仙是多少年份的,但是吧……這玩意兒怎麽想怎麽像是很久以前看過的某種分類是“重生”的小說啊……

汪士奇如果是從未來溯洄到現在來的,那不就是重生嗎?!

所以,他盯着夢海平看,只說明了一件事,這位老鄉大概率以後不簡單。

不知道為什麽,睚斐想起了長風客棧前夢海平被誣陷的那一幕……夢海平不管怎麽看都落魄得很,當時睚斐覺得或許是背後算計的人随機挑選的對象,現在看來不一定啊。

比如,背後的人如果是汪士奇。

不過,汪士奇看起來對自己的态度很平和,自己與他或許原本并沒有交集,但這會兒卻出現在他祖父的壽宴上,睚斐懷疑這也是他算計的結果。

只是此時,他正規規矩矩地聽從父親汪崇仁的話,跟在自己的身邊,看來十分溫和有禮,絲毫沒有攻擊性。

“最有趣的地方就在這裏了,汪崇仁是洛城知縣,汪士奇是他的長子,汪家既是武林世家,又有人出仕,這汪士奇并不太像是江湖人,而像是個讀書人。如果他不是走的武功的路子,為什麽要密謀劍魔遺寶?難道是為了家族麽,感覺也不是很像啊。”

睚斐被帶到的是最好的位置,連他身邊的婢女仆從都有專人招待,唯有蒼淵這個“隐形人”站在他旁邊都無人發現。

古怪的是,看着窮酸落魄的夢海平師徒四人,居然也被迎到了裏間來,給予了極高的待遇。

夢之舟看起來很滿意,夢海月稍有些羞澀,悄悄偷看着汪士奇,偏偏汪士奇站在睚斐的旁邊,被映襯得毫無光彩,暗淡得很,令她不禁又感到幾分失望。

至于夢海生則是有些無措,他的人生中還未來過這種地方,自然顯得拘束,唯有夢海平幾乎要将“不安”兩個字寫在臉上了!

偏他如何都勸不動其餘三人,真是叫人絕望。

從穿越到這個世界之後,他就一直在湖劍派長大,夢海平雖是個穿越者,卻并不是沒有良心的人。

湖劍派窮得要死,但他師父撿到他這個來歷不明的孩子時,仍然好好将他養大了。

要知道當時夢海平穿越過來的這具身體才剛十一二歲,長得又俊秀漂亮,若不是被夢之舟撿回去,只身在外大約只有一個結局,被賣到一些一言難盡的地方去。

夢海平絕不天真,他在稍稍了解了這個世界之後,就明白了自己有多幸運,同時也對夢之舟師徒三人産生了真切的感激。

窮一點又怎樣,夢之舟性格上面毛病再多,好歹心絕對不壞,師兄夢海生是個真真正正的老實人,小師妹夢海月同樣天真純善,并不任性嬌蠻。

……不論怎樣,夢海平都不能抛下他們不管。

廳中漸漸的越來越熱鬧,睚斐一邊饒有興趣地觀察着這些“江湖人”,一邊留心觀察着身邊的一位重生者一位穿越者。

“咦?”睚斐驚訝地站了起來,因為外面被迎進來的賓客竟然是慧虛和尚。

慧虛也同樣想不到睚斐會出現在這裏,他以為這只是個江湖人的壽宴。

于是,睚斐不顧蒼淵別扭的臉色,走過去說,“你怎麽也來了?”

“阿彌陀佛,報恩寺歷代住持,幾乎都是江湖人,貧僧今日只是代為參加汪老爺子的壽宴。”

睚斐想了起來,那個報恩寺的住持快不行了,才請了慧虛來。

這邊聊了兩句便分開了,蒼淵的臉色頓時好看了一些。

只是不知道為何,今天的主人公,汪明仲汪老爺子一直沒出來。

差不多到了要開宴的時候了,壽星公還沒影子,賓客們慢慢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士奇,你進去請你祖父快些出來吧。”汪崇仁這邊吩咐兒子,又拉着幾個弟弟站起來,團團致歉:“抱歉抱歉,讓諸位久等。”

衆人只道無妨。

汪士奇匆匆往裏走去,卻不多時傳來一聲驚呼,因廳中多得是耳聰目明的江湖人,即便是這驚叫從內廳松鶴堂傳來,仍然瞞不過他們的耳朵。

一下子便有數人跳了起來,跟在那青松四俠身後往裏跑去,汪崇仁急得想攔,又怎攔得住這群江湖人。

這時候,便看出這汪家雖看來一副高門大戶的模樣,實則仍是暴發戶做派,這一出事,上下仆從人不少,卻人人呆如木瓜,根本頂不了用。

若是這等事發生在郡王府,無論是誰都無法闖入內堂去,訓練有素的仆從婢女們絕對會攔住他們。

發生突發事件時,是最能看出一府規矩如何的。

最終,汪崇仁跺了一下腳,自己也朝着後邊兒跑去。

于是,睚斐不緊不慢地跟在他的身後。

從聽到汪士奇那聲驚呼開始,睚斐就猜到汪明仲老爺子出事了,然而,真正看到汪明仲的時候,睚斐仍然被驚了一下。

殺人不過頭點地,即便是他們魔喜愛吞食人類欲望,令人類在欲望中沉淪,但即便是那些有惡趣味的魔族,實則也對折磨凡人沒有太大的興趣。

而那種沉淪,更像是人類遵從內心深處欲望時被放大的瘋狂。

眼前的汪明仲卻是非常明顯的,經受過折磨而亡。

是人類的手段,卻比魔族更加殘忍。

今天他是壽星公,穿着一身嶄新的松鶴延年錦緞綢衣,一頭雪色頭發束以白玉冠,這本該是他極為重要的一天,自然是要打扮得光鮮精神。

可是現在,他身上的綢衣已經破破爛爛,鮮血浸透了衣衫,幾乎看不出衣服原先的顏色,幾縷白發垂落,發冠雖在,實則頭發早已經亂了。

最可怖的是他臉上的表情,扭曲到看不出原本的長相,即便眼神已經渙散,但那種極致的痛苦從他大張的嘴、流滿了衣領的口涎和眼角眉梢殘留的恐懼都能看得出來。

滿身傷痕,仿若受了數種酷刑。

看老爺子的模樣,恐怕兇手折磨他的時間并不算短。因為他們在他坐着的椅子上,發現了無數道指甲留下的抓痕。

似乎他的身體無法動彈,只是指甲還能稍有動作,所以,椅子的把手上,留下了一道道深深的痕跡,使得老爺子雙手的指甲硬生生翻起,鮮血淋漓的十指令人不忍看第二眼。

“阿彌陀佛。”慧虛雙手合十,嘆氣行了一禮,低聲念起了《往生經》。

睚斐心想,魔未必就比人可怕,因為人總有一些驚悚的殺人手段是魔所不能比拟的。

他的視線挪開,這內堂已經擠滿了人,衆人見到老爺子的第一反應都是發出一聲驚呼,有數人忍不住後退幾步,顯然被他的模樣吓到。

不過,江湖人就是江湖人,倒是不曾有人被這恐怖場景吓到昏厥嘔吐。

事實上,夢海平是有點想吐的,他雖然也是江湖人,但湖劍派上下平安得很,窮山溝溝裏也沒有什麽太危險的事。

盡管練了六年武,實則他幾乎沒見過幾次血。

睚斐看出了這小子強行忍住時蒼白的臉,又看向第一個進入此間的汪士奇。

汪士奇是個重生者,如果他重生之前汪老爺子就是這般死了的話,他應當有心理準備,不至于驚慌失措之下驚呼出聲,除非他刻意這麽叫 ,就是為了讓人發現這案發現場。

然而,睚斐從汪士奇的臉上,看到了真實的驚慌、恐懼和茫然。

……顯然,這件事大約在他重生前那一世并未發生。

可是現在,他重生了,他爺爺死在了壽宴上。

睚斐能理解那種驚慌,作為重生者,汪士奇肯定覺得萬事在自己的掌握,那種熟知未來的自信會讓他做什麽事都充滿了把握。

偏偏眼前的畫面,給了他響亮的一巴掌。

哪有那麽好的事呢?你重生回來,肯定改變了許多事,那蝴蝶翅膀的扇動之下,會有更多的事發生改變。

這根本不是他能夠控制的。

“愚蠢又無知的自信啊。”睚斐心想。

這屆的重生者,好像不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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